大半年沒有看到母親了。此次來這里,我沒有想著要到哪里有好吃好玩的地方去,我只愿意呆在這低矮悶熱的小小屋子里和母親在一起,幫她做一些事,陪她說一些話。
母親一直喜歡說話,我也很喜歡聽母親說話,自小到大,我所知的關于做人的許多明白處皆是從母親的言語中得知。
以前在家,母親在廚房燒火做飯,我便常常搬一個小凳子,坐在灶臺旁陪她說話。母親去田里、去場地、去菜園,我也總是跟在后面,就像一條小尾巴。中午,母親同外婆在廚房里,一面忙著飯菜,一面說著許多許多的話,我也會在一旁聽。家里有左鄰右舍來串門,幾個女人坐在一處,一邊打著毛線、縫著衣服、剝著豆子或搖著扇子,一邊說著瑣碎的話,我也總是靜靜坐在一旁仔細的聽。
在古老中國的小村莊,在門前屋后的舊時光里,從婦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家長里短和歡笑聲中,常常使人感到一種人世的安穩與悠然。
后來我出門上學直到結婚成家,這樣的機會幾乎再不能有,且無形之中養成一種習慣,即使和熟識的人在一起,我也總是說的少,聽的多。
中午,母親在狹窄的廚房里做飯,我站在一旁看。記得兒時,總是母親站在灶臺旁炒菜,我坐在灶臺下燒火。最常聽母親說的一句話就是“盡鍋洞火”,意思是只要這把火燒完就可以了。我第一次聽時不甚明白,還繼續燒了好些火,直到被母親察覺才停下,險些闖出禍事來。
母親做飯的每一個舉動在我眼里都是一種美。那些尋常的菜蔬經她雙手的洗切翻炒變成一道道美味的佳肴,也正是這些簡單的飯菜給予我無窮的養分,使我如一株小樹般一日日成長起來。
而現在再看母親做飯,味道還是熟悉的味道,母親的身手卻不似原先那般矯健了。我知道,這是時間的流逝從母親身上帶走了一些永遠也回不來的東西。我靠著門框,看著眼前母親日漸衰老的身影,心里是說不出的悲戚。
下午三、四點時,我們坐在屋里,母親忽然笑著對我說想去麥當勞,她說經常看到許多人坐在里面,自己也很想進去坐一會呢。我曾帶女兒去過許多回,卻從未帶母親去過一回。我們鎖上門,沿著曲曲的小巷慢慢往外走。
進了麥當勞,我們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母親看起來有一些激動,眼角眉梢皆是新奇和笑意,她的心里此刻是否正快樂的如同一個小女孩。我不由得回想起來,在這一個時節,我帶著母親坐在麥當勞,在很遠很遠的另一個時節,母親牽著我的手坐在三河老街的早點鋪里吃包子,那時的我,心里又是怎樣的愉悅和歡喜呢。
我和母親一邊坐著,一邊說著許多許多的話,說到母親的小時候,說到我的小時候,又說到我的女兒她的孫女,說著說著,母親的眼眶又紅了,我連忙勸慰她。
在我的印象里,母親的身影一直是忙碌的。母親兄弟姐妹七人,她是長女,自小便挑起家里的重擔。結婚后,由于生活拮據,為了這個家,為了我和弟弟,母親更是一直不停的操勞著,且年輕時經歷了喪女之痛,中年后又經歷了喪父喪弟之痛。現在父親身體欠安,弟弟又尚未成家,母親仍然在一刻不停的操勞著。
當我一個人時,想著母親眼角的細紋和頭上夾雜的白發,想著這么多年來母親經歷的種種事情,和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的苦痛與辛酸,常常忍不住要落下淚來。
回去的路上,陽光從身后的高樓間灑下來,周圍是城市里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車流。我走在母親身邊,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母親一手挎著籃子,一手牽著我走在田間的小路上,那時,我只是一個小孩子,而母親,還是那樣年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