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暗戀發(fā)生在高中。那時,我一度認為公然喜歡一個女生是可恥的,將自己對異性的渴望公之于眾,性質如同當眾手淫。于是在別人看來,中學時代的我清心寡欲,很少和異性有交集,甚至有時羞于和女生交談。殊不知,我內心囚禁著一匹饑渴之狼,每每看見女生恨不得直接撲上去。
高中三年,我都暗戀著那個姑娘。她扎著一根馬尾,那頭發(fā)從發(fā)圈處柔順地流下,流到發(fā)梢卻又意外地翹起。走起路來,陽光把她搖曳的辮子照成金色,好看得令人驚嘆。
那時候學校不允許女生留披肩發(fā),聽話懂事的女生都會扎起辮子。所以我不喜歡自由散漫的長發(fā),辮子有一種拘束之美。在我眼中,烏黑的辮子代表著青春,它是未成年的姑娘最可愛的地方。
我印象尤深的是那時的每天早上,我都會期待和她偶遇。為了制造偶遇,我暗自觀察出她每天上學乘坐的地鐵班次、車廂號,每天準時守在那里,等待她從車廂門外走進來。但是早上的地鐵人太多,車次太緊,我的計劃幾乎沒成功過。
我只記得一次成功了。那天我猛然看見擠進車廂的混亂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我心驚肉跳,趕緊轉過頭去,用玻璃窗的倒影觀察著她。想不到人群把她推向了我,她戳了戳我的后背,我渾身流過電流,有那么一瞬間,我竟還想繼續(xù)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我最終還是轉過頭去,帶著僵尸般的微笑,和她對視了一剎那,目光又瞬間避向別處。她也對我笑了笑。
然后是折磨人的沉默,我們望向除了對方身體以外的所有地方。再之后,到了站,我任憑人群沖散我們,不打算實施任何反抗。接著我百爪撓心的悔恨便涌上心頭,再期待和她的下次相遇。
接著那天下午,我見到了她和他牽著手走進了地鐵。全班都知道他喜歡她。
不是牽,準確說是十指相扣,皮膚貼得緊緊的毫無空隙,似乎用多大力氣都沒辦法拽開。他熱烈地感受著她手心的溫度。她笑得花枝亂顫。
我打算裝作沒看見,繼續(xù)走。走到半路上越發(fā)感到雙眼失焦,兩腿綿軟,頭昏腦脹,精疲力竭。我想象著自己被人扇了耳光,被人揍了一頓,被人踩在腳下,那人還在我頭上撒尿。我想象著手里有一把槍,我一聲不吭地對準自己太陽穴扣動了扳機。我想象著我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她和他十指相扣著冷冷地看著我。我再也走不動了,于是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放肆地抹鼻涕抹淚,悲痛欲絕,驚天地泣鬼神,像是死到臨頭一般。
那次之后,我便提醒自己別再想她。我對她的感覺好似起了一層白霧,一團很濃的雜質,性質辨別不明。那感覺復雜到不可言說。
到了高三,大家都忙了起來。我聽說她和他決定分開一段時間,專心各自的學習。她的成績一向很好,其次是他,再其次是我。
高三臨畢業(yè)時,老師竟然安排她坐到了我的前面。
我上課時,只見她的辮子掃過我的課桌,掃過我的文具和書。這使我異常興奮。有一次趁無人注意,我斗膽微微湊上前去,嗅到了她發(fā)間的香味,它鉆入我腦中在里面橫沖直撞,我激動得血脈賁張。我試探性地伸出手,幾根秀發(fā)在我食指肚上撫過,撫得我渾身由內而外地發(fā)癢。接著她忽然動了一下,我閃電般縮回手去,心中油然一陣羞恥。
一次,我驚喜地在桌上發(fā)現(xiàn)她的一根長發(fā)。我捏起來,望著——這是她的頭發(fā),我對自己說,這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我心驚肉跳。
這些鮮亮的回憶,如今正在變得黯淡。
我很幸運,如今的我和她依然保持著聯(lián)系,但那節(jié)車廂我們再沒有機會去涉足,她也永不會知道我的這段特殊情感。她不再有辮子,而改為了成熟的披肩發(fā),總有一天,她將完全褪去青澀模樣,抹上淡妝,找到她的兩情相悅。我能做的,就是把這無人知曉的記憶封存在文字中,給逝去的東西留個念想。剩下的那些世事變幻,就隨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