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們聚會,都是當了媽的人,三句話不離孩子。
朋友A抱怨,“上帝造人太不公平了!孩子要在媽媽的肚子里長上十個月,還要母乳喂養一年,怎么不分一樣給男人?”
“你也太有想象力了!”我笑到。
“真的,這樣大家都有和孩子親密接觸的機會,都能休產假,在親子教育和職場方面就扯平了。”她繼續發表高見。
我理解她。剛剛修完產假重返職場,原來的職位被人頂替了,因為每天泵奶,要占據一定的工作時間,暫時安排了一些邊緣化的工作,她心有不甘。
“這不是合情合理嗎?”我說。
她還要辯解,被一眾人制止了,“過兩年,你就不這么想了。”
“感情你們都是過來人,那倒是給我講講啊,當媽到底有什么好?”顯然,A已經有點抓狂了。所以組了今天這個局。
Z第一個輕啟朱唇。
你們知道我活到現在最幸福的是什么時候?絕不是收到清華的錄取通知書。也不是結婚。
我是從小在父母的責罵聲中長大的,我這個人,在他們眼里就是一坨屎(請原諒,這真的是原話),只有我的學習成績是他們炫耀的資本。很多個深更半夜,我聽著他們吵架打架,蜷縮在被子里發抖。我聽見父親的咒罵:要不是因為這個孽債,我早都跟你了斷了。我就是他口中的“孽債”。所以初中開始我選擇了住校,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埋頭于唯一帶來尊嚴的課本考試,對外界一無所知。
你們不知道我在清華的時候有多么自卑,班里的同學多才多藝,我什么都不會;我也不會穿衣打扮,覺得自己就像只丑小鴨;我那么渴望愛,但羞于表達......我的父母跟我打電話,只有一個話題,考試第幾名?完了不忘強調下,別談戀愛,別攀比吃穿,好好學習。
我倒是想談啊,誰會看上我呢。
大學四年,一把青春,煉獄而過。
后來我的先生,是朋友介紹撮合的,兩個大齡青年,就湊活著過了。我不知道怎么去愛,但是又特別想要索取愛,我經常抱怨工作的種種,抱怨我的家人。我倆沒有離婚完全是因為彼此都怕再也找不到伴侶了吧。
孩子出生后,矛盾大升級。有一次吵架后,他摔門而去,一夜未歸。我坐在床邊,看著襁褓中的孩子,整個人山崩地裂,血里淚里,我把自己從小到大的生活回憶了一遍,太苦澀了,還要繼續嗎?突然,她對我一笑,我渾身一個激靈:她會是下一個我嗎?
我去求助了心理醫生。當然,以前也求助過,但是需要實踐的對象是我的先生,難以為繼。這一次,是孩子,她是全然接納我的,不管我內心涌動著怎樣的憤怒埋藏著什么惡意,她全然不顧。她對我笑,撫摸我,用她柔嫩的小臉蛋蹭我,親我。
喚醒了我沉睡多年的情感。
現在,我終于像個正常人,會愛,也能感受到愛了。
氣氛有點凝重,Y抱了抱Z,接著說。
我是在那個年代典型的“中產”(雙職工)家庭長大的,父母相敬如賓,成就了我這個人畜無害的“乖乖女”。大學的時候,我談過一個男朋友,后來分手了。多年以后,輾轉從他的舍友口中得知,他那個時候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無鹽”。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貼切啊。我樸素、拘謹、謹遵孔孟之道。
當時,我們系里有一個女孩,一副乖巧的模樣,膚白纖細,每天畫著淡淡的妝,穿著得體的衣服。冬天里,一件高領白毛衣,配紅色的大衣,全身上下青春洋溢,特別惹眼。恨得一幫女生牙癢癢,還直罵人家狐媚子。學校的文藝晚會,她一曲《后來》引起了會場的騷動。雖然也毫無緣由的翹課,她考試成績一直不錯。我心里一萬個羨慕,但還是用一句“切”來表達我的不屑。
我是個好女孩,不注重打扮的;買東西一定要講究實用,舒適其次,美觀最后;那顯山露水的言行叫輕浮。
真是忘了中國還有句古話:藝高人膽大。
因為孩子,開始接觸繪本。當我手捧著由國際插畫師配圖的,紙質厚實,排版精美的《安徒生童話》的時候,我幾乎要落下淚來。簡直太美了!不管孩子喜不喜歡,我自己愛不釋手。繪本里的人物動物,不管什么境遇,畫面都是干凈溫馨的。越來越多的兒童讀物,越來越多的審美碰撞。
誰人不愛美呢,連不會說話的小孩子,也更喜歡面目素凈衣著得體的人抱。對美的渴求是天然而生的。
自打小朋友會說話,童言稚語不斷,我這個當媽的也開啟了說學逗唱模式。人設在自然的狀態,把所有的喜怒哀樂按身體的意愿呈現出來。去他媽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等老娘活膩歪了再說吧。
如果說,孩子給我帶來了什么禮物,那就是我的身上有“鹽味”了。
輪到我了。
就一件,如果不是孩子,我這輩子恐怕都不可能辭職來寫作的。倒不是說她給了我什么啟發和影響,是她給了我一個借口。
在全職媽媽這件事上,女性多有抱怨,其實反過來想,這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呢?每個女性都有不做全職媽媽的權利,不管以什么樣的方式,你不全職,孩子一樣可以長大。沒有老人帶,可以請保姆。老公忙,你可以比他更忙......你選擇做全職媽媽,是否也夾帶私心、有你對生活另外的期待呢。
每個人的一生當中,會有兩個自然發生的轉折,一個是遇到心愛的人形成親密關系。另一個便是為人父母,在這一點上,女人比男人承受的多,相應的,也獲得的多。
所以,對此,我是滿滿的感恩。
對于你們所說的,我總結一下,都可以歸結為“覺醒”,就是女作家池莉說的知春。“有一種春,是無法守候的。這就是人生的春。人生的春往往與年齡沒有關系,卻只是一種蘇醒。這樣的蘇醒,如偏僻鄉村籬笆上的野玫瑰,花朵開得爛漫,意象上卻單單只有光明,簡單,敦厚與寧靜。”
一語未畢,朋友A反駁到:“沒有孩子,作為個人難道就不會覺醒嗎?”
“當然會,可是更難。”
“還有比女人懷孕養孩子更難的嗎?”
“這件事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有預期且可控的,更難的事情往往是自發的去做選擇。”
“可是,為什么聽不到男人的抱怨呢?”
“不抱怨有兩種情況,要么是真的沒有怨言,可是你相信嗎?不管看起來多么幸福的人,都有難言之隱;要么是社會不給你抱怨的機會。就像在舊社會,難道女人們都過得太幸福所以不抱怨。心理學上有個排解的方法就是‘說出來’,女人可以說出來,但是你老公要是天天說,你又該罵他娘們了。滿世界的全職媽媽說委屈,你知道一個全職爸爸是怎樣的心理負擔嗎?不僅不敢說,也沒地說。”
A突然插話,“我倒也想起一件算是好事來。在孩子出生的疼痛里,我突然意識到,我的母親當年也是這樣把我帶到人間的!然后用乳汁把我喂養大,一把屎一把尿。我開始不那么刻薄的對待我的母親了。縱使她有很多問題,但是她在自己可控的范圍里,給了我生命和愛。”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地鐵里,還在回味著今天的話題。編輯了一條短信,發到群里: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孩子,就像是母親生命深處最清澈的那股活水。深入到我們生命之河的腹地,那正在淤結的腹地,攪動翻滾,所到之處,圍堰坍塌,更多的細流匯入,激蕩出新的活力來。
這不就是女人的秘密武器么。用好了,所向披靡。用壞了,自我毀滅,不,是同歸于盡。A扔下她的這顆炸彈,后面跟著一長串的哈哈......
35歲的人,自嗨到她這份上也真是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