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詩經故事之 蒹葭 二
三
又過了不知多少春秋,這一汪水眼瞅著有干涸的趨勢,原本開闊的水面漸漸逼仄起來,湖心原本小小的一塊慢慢變成了小洲,兩岸的人據此架了座簡易的橋,來來往往的熱鬧得很。小白對這些很興奮,每天看得不亦樂乎。我也淡看此間滾滾紅塵,輪番好戲密集上演,還不收門票費,此等好事哪里去尋?只是心中有些疑惑,河岸兩邊,似乎常常勢同水火,此番這般,怎么卻是蜜月般情濃?
人世翻涌,其中種種,卻也不是我等看客需要明白的,只要戲演得精彩,其中真真假假,何必看得太分明。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其中眾生,又何曾能夠清醒分辨?于是興致來時便和小白一起看戲中紛紛,興致缺缺時便獨自望著那片不變的天空,雖是時常波云詭譎,那片蒼藍卻總在雨消云散后靜靜出現,容我安然凝望。
又是一個熱鬧的午后,河邊人聲喧嚷,小白倦縮在陰涼處,一雙小眼卻還不肯停歇,滴溜溜瞅著河邊一群唧唧咋咋的人群。我瞟了眼,知曉是慣會說些陳年爛谷子的老頭又在那里吊人胃口,便沒什么興趣。眼瞅著他說了這么些年,說的還只是那幾個,一開始還覺有趣,聽得多了也甚是厭煩。所幸如今來往人多,生面孔也多起來,他那幾個故事居然也能一次次地騙得人來投錢叫好。
這次講的,又是個幾百上千年的故事,說是那時此河還甚是寬廣,又多險灘,渡河極難,兩岸各有一個部族,彼此不甚往來,相安無事。彼時民風甚樸,南岸有一對男女,男的喚作秦朗,女的是那盧家女,卻是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待到稍微年長便約為婚姻。彼時河岸風光旖旎,常有青年男女再次相會,他二人更是愛尋僻靜處彼此私語,只覺幸福綿長。一日卻是深入蘆葦叢中,不期遇到一葉扁舟,中有狡童,卻是對那女子胡攪蠻纏。秦朗將他斥退,二人回后只覺頗掃興致,卻也沒將之放在心上。不意那狡童卻是北岸族長之子,探得盧家女之姓氏居所,以財富誘惑之,以權勢壓逼之。盧家女不堪其擾,而南岸族長,懼其威力,惑其財富,竟然也一同來逼迫盧家女。盧家女怒其族之不爭,欲與秦朗相會又不可得,最后竟匆匆被挾持至北岸與那厭惡之極的狡童成婚。盧家女雖被逼迫,卻仍盼著能夠與心上人相會,怎奈相伴之人看管嚴密,正自愁苦,卻驚聞心上之人沉河噩耗。女子一時不敢相信,因從小相知,彼此常在水中嬉戲,如何會溺于水中?消息卻越來越確鑿。原來秦朗知曉盧家女去向,一時憤恨欲絕,便要駕舟渡河,卻被族長藏起了所有渡河工具。欲要獨身渡河,卻因太過危險被家人攔阻。他卻不肯死心,卻趁看管松懈之時偷偷溜出。但經過此番折騰,原已氣力不濟的他更是虛弱,河水有深有淺豈不危險,他便就此長眠。
消息傳來,那狡童得意長笑,原本擔著的心放下了一半。而盧家女聽聞,原本顯得急躁的性子卻是沉靜下來,原本棄之一旁的眉筆也拿了起來,細細描摹,妝容精致,原本十分的美貌便成了十二分的魅惑。旁人只道她已想通,抑或放棄希望,或恭喜或譏誚或嘆息,明里暗里,紛紛擾擾。她卻只顧自賞,還換上了大紅的衣裳,更加美得如火,傾國傾城。那狡童來時,她只微微一笑,便勾得他心神晃晃悠悠,說什么都只知答“好好好”。
那日,秦朗的尸身終于被撈了上來,原本清朗俊逸的面容已經模糊,身上衣著也泛著慘淡的藍,臂上系著的一根紅色絲帶,卻仍是那樣鮮亮的顏色。
那日也正是盧家女歸寧的日子,眾人注視之下,那盧家女對那淡藍卻只是輕輕瞟了一眼,接著便在放下另一半心的狡童陪伴下問安父母,甚至是那曾經惡待自己的族長。眾人和樂,暗中的嘆息卻只能隨風而逝。卻不料歸途中,一直安靜的盧家女卻突然奔跑起來,從哀哭的秦朗家人中將那抹淡藍奪過,在眾人的驚詫中細細描摹那模糊的眉眼,怒聲斥罵仗勢欺人的北岸宗族,恨聲指責貪財又軟弱的南岸族長,彼時岸邊兩族人群聚集,一時都怔住了。漸漸有的臉紅耳赤,有的憤恨不已,喧嚷吵鬧起來。更有那心有同感的青年,想起自己遭遇,對北岸人群和族長怒目而視。待到北岸族長惱羞成怒命人抓住紅衣盧家女時,她卻早已步至河畔,決絕地投入水中。岸邊眾人急來救援,卻哪里及得上她的堅定,到得那水深處便不敢再輕易前進,最后見到的,便只是那道紅色光芒消失于黝黑的深處。
從此兩岸原有的一些聯系也就此斷絕,若有涉過邊界的,便不免惹起一番紛爭。只是原本顯得弱小的南岸,在屢次紛爭中居然總是占據上風,久而久之,北岸便不敢來挑釁,只是守好自己的邊界。兩岸就此處于表面的和平,而關于紅衣盧家女化為河中女神護衛南岸子民的傳說也漸漸流傳開來,只是傳說的真真假假,卻總是云里霧里的。
故事冗長又不新鮮,我斷斷續續地聽著,直想打盹。但那老頭畢竟說了這么多年,其中的起承轉合、抑揚頓挫都拿捏得甚是到位,圍著的人中倒有不少開始唏噓,一邊唏噓一邊紛紛將手中銅錢丟到地上。那說書的老頭又要維持那悲壯的氛圍,仍在那里不住感嘆,一邊卻瞅著地上的銀錢越來越多,嘴角的笑意憋得真是辛苦。那番愁苦與竊喜相爭的模樣,可比之前的那個段子有趣多了。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一錠銀子“哐當”一聲掉入正中的盤中,場面霎時安靜下來,那正心中交戰臉上也交戰的老頭抬眼看去,卻見一個翩翩少年郎,依紅偎翠,笑吟吟道:“你講得不錯,公子賞你的?!北娙苏@詫中,老頭的笑意早已憋不住綻了開來,不迭聲地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那公子卻已去得遠了,卻只聽左手邊一聲嬌吟“公子”,右手邊一聲低喚“情郎”,殷勤地不得了,真是肉麻。而那公子哈哈大笑中漸行漸遠,想是得意非常。
“什么人嘛!白白的把氣氛都破壞了!”小白在一旁鼓著腮不開心,原本圓潤的身子中便鼓出了一個小包,看起來有趣極了。我卻覺此出戲有了個公子出場精彩許多,看到小白這番模樣更是樂得開懷,肩頭聳動,小白生氣,乘機一溜煙滑落水中去和小水們玩去不理我了。
我也不和他計較,小白也不是小性子的人,玩得開心了自然便會將之前的不愉快忘光了。好久沒有這么開懷過了,只是……開懷過后,似乎還有些懷念,又有些熟悉的東西似乎要發芽,努力好久卻還是鉆不出來。是什么東西呢?猜測真是讓人傷神。那么便不想了唄,還是過我云淡風輕的日子,看云層在蒼藍色天空中舒卷。欸,那公子的一聲寶藍色衣裳也蠻好看的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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