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打點滴。
他面色蒼白,雙眼深深凹陷失神。病房里安靜得很,差一點就能聽見時間走步的聲音。病房也空蕩的很,爸媽見楊帆這兩天病情轉好了一些,就趕忙去單位忙工作,只有楊帆自己,以及偶爾過來看看吊瓶的護士。粗糙破舊的床頭柜上,除了一瓶沒有打開的礦泉水、不銹鋼飯盒,就是大大小小的藥瓶、藥盒。
楊帆還記得某一個夜里,大概是凌晨兩三點的樣子吧。他從夢里驚醒的時候,貼身穿的背心已經被汗水打濕,他想喊“媽媽”卻疼得說不出話,那一瞬間,他忽然好怕死,從床上滾下來摔到地上之后,就再也沒有了記憶。
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里。
楊帆躺在床上,胃還是有點輕輕抽搐。眼眶鼻子酸酸的,他拉過來被子遮住臉。
這幾天的病痛折騰的他瘦了很多,連雙手指尖都沒了血色,蒼白蒼白的。連著好幾天都是靠數著吊瓶里面那往下滴答的水珠過日子,爸媽要上班,醫院連電視都沒有。楊帆看著自己手背上滿滿的小針眼,摩挲了下手機,還是任憑它黑著重新塞到了枕頭底下。
誰會找你呢。
有誰會找你。
那天楊帆爸媽問大夫他什么時候能出院,高三學生時間正緊張,這節骨眼哪能耽誤,可是急壞了老兩口。還挨了醫生一頓指責,說楊帆這胃就要完了,養不好以后要切除的時候就知道身體重要還是高三重要了。這話嚇得老兩口不敢說話了,楊帆媽媽眼眶倏地一下就紅了。后來一想,還是身體重要,先顧當下吧,養好了再說。暗里兩個人商量著,看看情況,要是耽誤太久了干脆就直接辦休學,明年再參加高考也一樣。正好楊帆底子也不扎實,錯后一年也沒有什么損失。
第二天,楊帆媽媽就去了學校。
到學校的時候正趕上下課,辦公室擠了不少排隊問問題來的學生。楊帆的班主任桌前也圍了四五個,見楊帆媽媽來了起身打招呼,讓學生們下節課課間再來。正巧圍在那兒問問題的還有左西西,她聽見班主任說:“您來了。”
“誒,老師您好,我是楊帆的媽媽。”
她心里一咯噔,想留下來聽又不敢,腳上雖然像是粘了膠水,還是移出了辦公室。自己要是個男生也好啊,可以堵在門口直接問楊帆媽媽楊帆的情況。打了無數通電話,那邊都是關機的消息,也發了幾條信息,后來怕招楊帆討厭就不敢再發了。左西西心里難受很多天了,因為楊帆生病這件事和之前搞砸的生日連的太近,近得她還沒有對韓晨的事和楊帆道歉或者解釋,楊帆就住進了醫院。
你知道左西西的心情么。就像此時此刻,她躲進廁所里,拉上獨立的門,哭了起來。
正在這時,她的手機震了起來。
來顯是“韓晨”。
“怎么了?”
“我一會兒問楊帆他媽媽他什么時候回來,你過來么?”
“你在哪?”
“大門口這兒。”
左西西一把拿袖口抹掉了眼淚和鼻涕,跑了出去。
“來了。”韓晨雙手插在口袋里,好像等了一會兒了。
“嗯,還沒出來嗎?”
“沒有,我一直在這等著了。”
“這樣……”
“別擔心了,沒事的。”韓晨笑了笑。左西西見韓晨也是一臉擔憂,這幾天他似乎也瘦了,眼窩凹了進去,黑眼圈也出來了,很顯然他也惦記著楊帆,不過為什么一定要看到這樣的結局才死心、才知道什么重要呢。如今,再追究對錯是非,倒是顯得矯情了。若是真的站在天平中間的位置,真的就是論事,以錯對輸贏加上砝碼論證真理更偏向誰的那一邊,又該怎么算呢。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錯和對,只有心所向于哪一邊。時間越久,對錯就越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結果就是你們走散了。
“想什么呢,要不去辦公室門口看看?”
“嗯,好。”
左西西跟在韓晨后面,她記得那天,楊帆讓自己走在里面。
他們倆剛進樓道,楊帆的媽媽在樓道那頭剛剛和班主任道別完往這邊走,于是趕忙想迎上去。
“阿姨。”
楊帆媽媽卻被叫住。
“您是楊帆的媽媽吧。我是楊帆的同學,我叫何美麗。”
她對楊帆媽媽禮貌的微笑,乖巧可人,像四月的陽光。
“楊帆好幾天沒來上課了,他病得很嚴重嗎?”何美麗聲音細細綿綿,兩彎柳葉眉眉輕輕蹙起。
“唉,還要住至少一星期醫院。”楊帆的媽媽幾天的功夫像是老了很多,整天奔波往返醫院家和單位,還要提著一顆心惦記著楊帆的身體和要命的高考,愁得她長出不少白頭發。
“阿姨,你別擔心。”何美麗也伶俐,見她一臉的愁云慘霧,安慰說:“楊帆身體素質一向不差啊,也許兩三天就好了。醫院總說的特別嚴重,嚇唬您呢。”
“是嗎?”楊帆媽媽聽她那么一說,像是看見了希望一樣。
“嗯,上次我闌尾炎,大夫要我住兩個禮拜醫院呢,結果我第三天就回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這話給了楊帆他媽媽很大的鼓勵和安慰。一下子心里面沉甸甸超載好幾公斤的大石頭就被拿開了一樣,特別輕松。她感激的抬頭又細細打量了幾眼何美麗,心想,這閨女真好。
韓晨和左西西止步在那里,看著同樣的一幕,揣著不一樣的心事。
何美麗要道別的時候,楊帆媽媽才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韓晨,依照他們倆曾經要好的程度,楊帆他媽媽是很熟悉韓晨的。
“哦,韓晨。”
“阿姨,您來了。”韓晨這才迎過去。
何美麗回頭看見他和愣在邊上低著腦袋的左西西,笑了笑:“阿姨,那我先走了。”
“誒,好,謝謝你了啊同學。”
“沒事兒,再見阿姨。”
你在想什么呢。
那你呢。
如果我有四月陽光那般的溫和煦暖,那么全世界都會因為我的來到而欣喜。既不過分炙熱,也不閃耀得刺眼。
誰說不是呢。
如果這般美好的光束在身前,誰會不欣然向往呢。
早知你是四月的陽光,卻忘記了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難以得到,更何況陽光本無意停留。
送走了楊帆的媽媽,左西西和韓晨都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媽媽的意思是楊帆要放棄今年的高考了,不過班主任還是希望再考慮一下,因為今年高考的形勢很好,放棄了很可惜。左西西一臉的擔憂,五官都有點扭在了一起,韓晨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冷冰冰的樣子。他們注意到楊帆媽媽焦急的雙眼充滿著眼淚,于是不敢再多問些什么。
這節數學課,左西西上的很沒有效率,卻有很有效率。
16開厚厚的一本英語筆記,她重新整理出來一份精簡版。下課鈴響的時候,最后一個句型總結完畢。她合上筆記本,試著伸直僵硬的手指。她心里開心而滿足,收拾好書包跑著離開了教室。很明顯她就是總結筆記給楊帆拿過去,幫忙補上落下的課,而且楊帆的英語簡直就是小學三年級水平,然后憑借著百折不撓的意志硬生生撐到高三的那種。
筆記本是送走楊帆媽媽跑去文具店精挑細選的。
寫筆記的水筆,從顏色到味道,也都不是隨便用的。
可是這些,粗心大意的你,怎么會發現呢。
左西西和出租車司機重復了一遍楊帆媽媽告訴的醫院地址,車子啟動了,她呆呆的看著窗外往后錯的風景,忽而想到何美麗笑起來甜美的樣子。
“左西西,你在干嗎呢。”
她不忍心罵自己“賤”,但并不代表她沒有那么想自己。
“師傅,麻煩您,去**小區。”
“不去醫院了啊?”
“嗯,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