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討厭沉睡后有事被人找,床頭柜上的手機嗡嗡作響,我已半醒,卻極不情愿伸手去接,干脆拉過被子蒙住頭準備繼續睡。
幾分鐘過后,手機還在堅持不懈地響個不停,我煩躁,扯下被子,知道睡意已無,摸過手機先看了一下時間,北京凌晨2:00。
電話是從辦公大樓的技術總監辦公室打來,他總不會半夜三更打電話叫我去他辦公室私會,即便他有這樣的夙求,他現在應該打給他的小秘,而不是素面朝天前胸坦平的我。
我翻身,按下接聽鍵,聲音沙啞:“您找我?”
他沒等我說完,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大半夜干什么去了你,不接電話。”
我又不是他花錢圈養的小三,他每月掙的工資又不給我花,憑什么被他痛快的罵。
“我睡覺啊,大半夜睡死過去了。”我踢開被子,我卻睡不著。
他在電話那頭拔高嗓音:“也就你這種沒心沒肺的人還睡的著,趕緊打車來公司,公司網絡癱瘓。”
“現在?”我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面一片漆黑,我住的是破宅區,七拐八拐的胡同:“外面太黑,我不敢出門。”
“你都已經住到窮民窟去了,還有人專門去那兒打劫你?”他諷刺。
他說的不無道理,我掛斷電話隨便劃拉一件大衣著身,出門前瞥見鏡子里的臉,剛過二十五,就已面露老色,只能涂抹厚厚的粉來遮掩千瘡百孔的面色。
辦公室總共五六位技術人員,我是唯一女性成員,自然形成眾星捧月局面,上班恭恭敬敬編代碼,下班后單身的男士爭先恐后約我出去。搞計算機的男士一般都是二十好幾,三十剛冒頭的青年才俊,城市里的鉆石小開一般潛伏在他們其中,是一般女生熱衷尋求的結婚對象。他們有一份人人艷羨的技術工作,前景大好,工資優厚,且領的出去帶的回來。
可我李愛卻不是一般女人,是和那些男人平起平坐的女人。
技術工人都是一樣的勞碌命,一旦領公司的工資養家糊口,就要承擔著隨時在公司加班加到死的風險。找結婚對象最忌在同行中撒網,因為與他們共事多年,他們油光滿面盯牢電腦屏幕啃包子的場面,歷歷在目,簡直慘不忍睹。
可交朋友就不一樣,女人找朋友未必一定要結婚生子邁入禮堂,有時候是因為生活的苦悶與孤苦,急需另一個同癥患者與自己抱在一起取暖。結婚這種事不必過早顧慮。
唯一肯長期與我搭伴逛街的同事,路澤明,一個技術直男,本地男,年長我兩歲,在我面前卻絲毫沒有年齡的優勢,凡事依賴我做決定,做選擇也全憑我的喜好,我自創一套我說的全有理的謬論與他混過這幾年。
要問與他在一起這幾年處于似戀非戀的狀態是什么感覺?我只能回答:沒感覺,只覺得這是一個我在為他洗腦的過程,我甚至覺得是他的善良讓我覺得自己卑鄙可惡,這件事真是可怕,他讓我懷疑自己是個壞女孩。
他對我死心塌地,我卻覺得生活是在將就,可又沒人拿著刀架在我脖子上逼迫我與他在一起,完全是出于內心孤苦的訴求,因為孤單,沒得可選,他一定不是我結婚對象,否則我會煩悶死。
在路邊用手機軟件約了個黑車,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打開車門將自己塞進去,告訴司機師傅公司地址,師傅以為我急著趕去救火,一腳油門踩到底。
師傅別過頭看了我一眼,操著一口本地口音:“姑娘兒,這么晚去工作?晚班?”
“是,公司突發情況,等著我去救急。”我回。
“一個小姑娘也沒養家糊口的壓力,把自己搞的那么累,圖啥?”
“圖踏實,圖失戀的時候,還有錢去買名牌包包治好眼淚,圖工作乏味的時候,還有勇氣將辭職書甩在老板的臉上,買張地鐵票周游世界去。沒有錢,就只能咬著牙忍下去。”我冷笑,用手揉了揉亂發,內心卻一陣哂笑,錢能治百病,愛能用來做什么?
“哎...都不容易,將就活著吧。”師傅被我惹的一陣惆悵感傷,厚重地從鼻腔彈出一口濁氣。
我已受夠‘將就’,我別過頭,去看車窗外的景色,已是凌晨三點,已有店鋪開門生炊做生意,蒸籠冒出的滾滾蒸汽溫暖整個初冬。最近霧霾嚴重,已分不清眼前的霧是蒸汽還是霾?
看吧,世界上還有許多人起早貪黑掙著賣命錢,年輕時我們在用命來換錢,年老時活該用錢去買命。
公司網絡癱瘓,一進公司,內網切斷,只好燒錢用自己的流量,幾位技術人員已就位,只等我開會商討方案,明早必須恢復正常,決不能影響公司的正常工作運轉。
路澤明湊過來坐到我身邊,遞給我一杯濃郁的咖啡,這苦澀、甜膩的味道一直刺激我的味蕾,以前上大學那會兒,是因為冒充文藝女青年,所以才裝模作樣去圖書館的咖啡廳點上一杯,然后喝上一整午。
畢業后幾年,越來越離不開咖啡,喝一口咖啡,就像喝上一杯振奮劑,然后打了雞血般奔向戰場廝殺,不喝都不行。
早晨九點各個部門工作人員上班,我們在第二天凌晨八點四十幾分將網絡修復,前臺姑娘蔣非提前十幾分鐘來公司,她拿著柜臺上的花瓶去洗手間,路過網絡部時,偶然瞧見有五個干尸橫七豎八地躺在座椅上酣睡,她驚呆了,她甚至掏出手機拍下這一幕上傳到公司內網,然后因為她的英雄行為,今年的優秀部門獎項又穩落網絡部。
蔣菲是個與我生活在兩個世界的女人,她生活講求精致、有格調,每天頂著假臉蹬著高跟鞋,只要在前臺賣弄風騷,就有大把的鈔票可賺。她每天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清晨趕早買的鮮花插在花瓶里,然后她的香氣就此在公司散開。
作為公司門面的她,很難想象會中意網絡部三十好幾的大叔林程,他已大腹便便,頭發掉光,露出锃亮的頭靈蓋,沒電都能當燈使,一口濃重的韭菜雞蛋味,穿著邋遢不喜拘束。
他們一直是辦公室戀情,只不過沒幾個人知道,關系我知道已經維持一年。
“他哪里好?值得你苦戀?是他身上有我沒發現的特殊氣質嗎?”如果他身上久久不散的狐臭也算是氣質的話。
“他老實肯干,性格好,踏實。”她坐在前臺座位與我閑聊。
“就這些?如果懦弱苦干,不思進取,滿足現狀也算優點的話,他的確合格。”我口無遮攔,實在看不上他,自然也找不到好話去敷衍面前的白癡少女。
她瞪我:“就這樣的男人,都很難找了。少點要求,小心你家那位有一天厭煩你的刻薄。”
“那我倒希望那一天早點來,早死早托生,省的每天半死不活。”我與路澤明之間到底有一分愛沒有?如果有,為何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覺得勉強難熬,如果沒有,又沒有勇氣與他老死不相往來,他對我已足夠好,我到底還想要什么?
“你應該知足,事事依你,跟你談戀愛真不容易,大氣不敢喘,深怕你的暴脾氣上來。很難再遇到像他這樣事事圍著你轉的男人。”
“沒主見。”我脫口而出,不是呵責想從她口中尋找安慰的語氣,是實實在在的瞧不起,“可我又太有主見。”
“你就是要求太多,凡事哪能都稱心如意?他已足夠好,掙錢多,個頭長相均佳,能力強,得領導器重,人緣不差,還是本地人,你還有什么不滿意?”我都沒發現他身上有這么多的優點,她卻說得頭頭是道,我看到的全是路澤明身上的漏洞,一個個正往外散發臭氣的黑洞,正等待我去填補。
我無話可說,只能撫著胸腔,“我欲求不滿。”
她大笑:“我無話可說。”
周六開車照舊回爸媽家,大眾車,前幾年攢一些閑錢買的,不怎么開,開車技術不好。老爸在單位做年終總結,下午不回來,李薔薇把孩子扔給媽,出去和姐妹們做SPA。
李薔薇是小我兩歲的妹妹,剛畢業就迫不及待嫁給男友,她的丈夫就是我們學校法系的年輕教授,說年輕,也已三十大多,但是因為頂著教授的頭銜,所以還算說得過去。緊接著她就心安理得做了家庭主婦,一天工作沒上過,生完孩子,扔給父母照看,自己過得逍遙自在。李維安教授寵她,心甘情愿把工資交給她支配,女人能讓男人心甘情愿花錢,也是一種本事。
“姨......我想你。”小女孩今年五歲,已上幼兒園大班,古靈精怪的惹人喜歡,見到我特別親近。
“我也想你,乖乖...”我抱起她,疼愛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她媽又扔下孩子出去玩?”我抱著她去廚房看忙個不停的老媽,家里有個傭人秦阿姨在幫忙,老媽本可以舒舒服服地享福,卻什么都不放心別人來干,所以是個天生的勞碌命。
“她還能年輕幾年?女人總得會享受,像你、我,就是勞碌命。”媽停下手頭工作,上下打量我:“你過的快樂嗎?”
“不悲傷不快樂,沒有任何情緒浮動,都怕了這樣的生活了。”我嘆氣。
“工作呢?”她在做飯后茶點,秦阿姨在準備正餐。
“掙扎著挨過每一天,想辭職又不敢。”我答。
老媽停下來盯牢我:“你老的比我還快,抓緊找個男人來依靠,會輕松一些。”
“男人一直都有,厭煩的很。”我吐氣,無奈。
門鈴作響,阿姨在忙,我應聲:“來了,馬上來。”我抱著孩子去開門。
是一個英俊挺拔的男人,時髦的褐色大衣,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淺笑,那雙眼睛盯我猛瞧,像是要瞧到我心里去,我的心莫名地跳起來。我一邊在心里罵自己膚淺,一邊堂而皇之地欣賞他的面貌來。
孩子不安分地在我懷里扭動,雙手摟住我的脖子,眼睛睜大看我:“我們進屋吧,外面冷。”
我抱著孩子忙撤回屋子,他跟著進屋,貼在我身后,問我:“你就是李教授的妻子?”他急于求證。
我一怔,自然不曉得他為何這樣問,大驚:“誰允許你進屋了?先生,你找誰?”
“他是我邀請來的,小愛,薔薇回來了嗎?”李維安停好車,進屋換鞋,他又老了,常年在學校教書費心費神,還要勤于出差掙外快給家里的敗家娘們花,自然勞累的很。
李維安礙于年紀比我大,所以也從沒跟著薔薇一起叫姐姐,從來都是隨著親戚們叫“小愛”。
“還沒,她沒叫你去接?”我問李維安。
“車子半路拋錨,我叫她打車回來,還好碰到詩城。”李維安請他的客人進屋,老媽從廚房走出來,他向大家介紹這位看著賣相還不錯的客人:“向詩城,我的學生,在城西檢察院就職,我的車拋錨,多虧半路遇到他。”
“快進來坐,晚飯在這一起,真是幸運能碰到熟人。”老媽熱氣好客,甚是感激。
“我才是那個幸運的人。”向詩城眼含笑意,不知是我錯覺,還是他有意,瞟了我一眼,向眾人說:“有幸今天碰到李教授,至于車的事,純屬舉手之勞。”
“真是個熱心的好孩子。”老媽對他的好感頓時爆棚,目光肆無忌憚地掃視年輕人。
李維安將我介紹與他:“詩城,這位是我妻子的姊妹,李愛,認真算起來,你們還是校友。”
他笑:“你好,方才錯將你認為是李教授的內人,抱歉。”
我回以一笑,“你好,素昧謀面的校友。”抱著孩子躲開。
父親對這位年輕人倒是十分器重,原本定于下午三點開席的晚飯,因為父親的晚歸,要推遲到四點,非要見一見李維安親手教出來的好徒弟。
這期間向詩城待在客廳與李維安下棋閑聊,李薔薇拎著大包小件回家就喊:“老公,過來搭把手。”
李維安連忙跑去侍奉夫人,我被叫去陪向詩城下棋,我推脫:“我是個生手,不會下。”
“他可以教你,你怕什么,又不講究輸贏。”他故意的。
我只好硬著頭皮坐下,陪向詩城下棋。他盯牢我,“喜歡黑子白子?”
“隨便。”
他笑,把黑子推給我。
“你會讓著我嗎?”我先下。
他抬頭,目含笑:“你想贏?”
“比賽都有個輸贏,我喜贏不喜輸。我是生手,而你是成手。”李維安的棋藝了得,能和他在一起切磋的應該棋藝都不差。
“你高估我,與男人玩我還有幾分自信,而你是女人。”他盯牢我,“尤其是和漂亮女人下棋,我棋藝會受到影響。”
“檢察院的人都口齒伶俐我信,像你這樣油嘴滑舌的真不多見。”我啐,冷笑。
“人有多面。”他已吃死我的棋子,他果然是個厲害的高手。
“那現在的你是哪一面?”我死盯棋局,想解決辦法。
“鮮為人知的一面。”他笑,“你畢業后從事了與計算機有關的工作?”
“學以致用,你我算幸運的。”我找到了棋局的突破口,整個人也頓時爽朗起來。
“在哪家公司任職?”
“菁華軟件公司。”我答。
“你輸了...”在他神游之際,棋局已逆轉,“我贏了。”現在的人求勝心強,很不幸,我也是其中一員。
“輸的心服口服。”
老爸被司機送回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我們開始入座就餐,傭人在擺盤子。老爸坐主位,全家圍著他就座,他特意讓向詩城坐的離他近點,非要讓傭人將珍藏多年的酒拿出來。
他喜這位年輕人,全家均明眼人,李薔薇坐我旁邊,用胳膊肘懟我,小聲嘀咕:“他的確不錯,你好好把握,他可是維安最得意門生,本城檢察院的檢官,家里官幾代,仕途一片光明。”
我懟她:“瞎操心,我有男朋友。”
她“切”一聲,別過頭去,指揮傭人給旁邊的女兒喂飯,深怕傭人會敷衍了事,有點不順她的眼就將傭人臭罵一頓,自己卻一動不動,除了生孩子吃飯,恨不得事事都找他人代勞,女人怎么活成這樣?
“檢察院的事務繁忙嗎?”難得見到父親與人說話這么和氣,他不僅看中他,還有點懼他。
“還算應付的過來。”他應答如流,又恢復一本正經的做派,隨和中摻著正派,許是在檢察院那種地方養出來的秉性。
老媽插話,“吃飯時少說工作上的事。”女人們厭煩在餐桌上討論工作。
父親憨笑:“聽夫人的話。”
這回換做老母繼續嘮叨向詩城:“家里幾口人?”
這頓飯極為難吃,我悶頭喝湯,總得有人一心一意欣賞秦阿姨的手藝,其他人都在賣力地套問向詩城的家庭情況,接下來就要盤問他的感情狀況。他卻耐煩的很,一板一眼老老實實交代情況。
我放下湯匙,拽出紙巾擦了擦嘴,不懷好意地問向詩城:“秦姨的湯做的怎樣?可順口?”
他看向我,“味道獨特,我喜歡。”
我冷笑:“胡說八道,這湯秦姨忘放鹽了,索然無味。”
一家人愕然,紛紛拿起湯匙試喝,爸皺眉,問我:“那你還喝的那么起勁?”
“因為我的嘴閑著,只能用來喝湯。”我笑。
爸瞪我,向詩城卻憋著笑,不敢出聲。我算替他救了急。
媽叫秦姨將湯全撤掉,秦姨手腳麻利地過來撤湯。
女人一旦熬成了老姑婆,就不受所有人待見,女人到了一定年紀不結婚,你結婚的事就變成了每個熟人操心的大事,看見一個年輕有為的男人,就想把你們湊對,如果你拒絕他們的好意,他們會覺得你不識抬舉。
單身女人招誰惹誰了?
他們覺得趁我還年輕有點資本,要想盡辦法將自己推銷出去,再晚下去,我有可能孤單一輩子。
可我卻沒有結婚的打算,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要什么樣的生活,什么樣的愛情,這種茫然在畢業后找工作那會兒遇到過,但是迫于生計我必須去找一份工資高的工作,所以哪家公司給我錢多,我去哪家為他賣命。后來變得麻木,越忙越充實,一旦閑下來,就胡思亂想思考人為什么而活?
為錢?為愛?錢掙的已足夠自己花,還是苦悶,每天苦大仇深,愛已經足夠多,卻沒有一份真正能讓我感受到七情六欲的愛。我和路澤明和諧的要命,呼來喝去,很有當代男女速食主義的做派,孤單寂寞就找人來陪,苦惱煩悶就隱身一人躲開,手機關機,無人能尋的到。
我活的太消極,以至于有一陣一直猜自己得了抑郁癥,又不舍得將辛苦的錢花在幾個小時的心理談話上,蔣菲說活在這個社會的每個人,都有抑郁癥,如果你沒有,反而會覺得你不正常。
周六晚上部門聚餐,路澤明打電話叫我一同前往,說是過來接我,我拒絕:不去。
他苦口婆心勸我:“全部門就你一個女人,你要是不去,特別扎眼,何必惹領導不痛快。”
“去,我不痛快,不去,領導不痛快,我自私,寧愿他不爽。了不起炒了我,我必感謝他給我二次創業的機會。”我要掛電話,繼續萎靡不振地窩在沙發里等年華飛逝,等待下一個輪回。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不掛:“那我也不去,我陪你去看電影。”
我拿話堵他:“我想一個人待著。”每次和他說話特費力,非要把話說得再明朗不過,他才肯罷休。
“那你好好睡一覺,我跟領導說你不舒服,不能來。”他已把借口都替我想好。
“隨你。”我掛電話,最近情緒反常,誰也別來理我。
睡的迷糊,已是傍晚,有人敲門,我以為是路澤明,卻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我倚在門口,沒有請他入屋的打算:“我們還沒達到互相往來的地步吧?向大檢察官。”
“我要是說湊巧在這附件辦事,碰巧路過你家,你應該也不會信。”他倒是坦然,開門見山:“就是想過來見一見你。”
“還好你沒那樣說,否則我還以為這附件出了什么刑事案件,明天準搬去安全地帶。”我擋住門口,將他攔在門外。
“敢情我是個移動的報警儀?走到哪里,哪里必出事?”他覺得好笑。
“找我有事?”不想和他扯,外面已大黑。
“給你打了很多電話,你沒接,怕你出事。”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機。
我搶白:“托你的福,我尚活在人世,謝謝關心。”我退回一步,關門,他伸手來攔,我松手。
“你該不會趁著夜色,見色起意吧?”我問。
他笑:“你對自己的賣相還挺有自信,這點值得鼓勵。”
我啐他,他趁我不注意,進屋,屋里漆黑一片,只能透過陽臺上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萬家燈火:“嚇唬誰,不開燈。”他摸索著墻壁,摸到開關,輕輕按動。
屋子刷地亮起來,向詩城吃驚地發現他竟然站在一片垃圾中間,這根本不像一個二十幾歲少女的閨房,更像是收破爛的大爺家。她生活的環境和她頹廢的生活如出一轍,他納悶,她才畢業幾年,原先意氣風發名氣響徹整個計算機系的女神,竟然頹廢成如此?
“你這些年被人傷過?”他回頭問穿著一身睡衣,邋遢不堪的我,滿眼嫌棄,我無意討好他,自然不在意。
“被生活對不起過。”生活欺騙了我,畢業的時候夢想著會過上人人鮮艷的光鮮生活,誰知道在生活中漂泊幾年,才清楚光鮮都是活給別人看的,你不信去問問,私底下都是這樣腐爛。
“生活還能強奸你不成。”他跳出那片垃圾,脫下外套,搭在沙發上,挽起衣袖:“你就沒想過改變一下?”
“沒有這個念頭,活著已不易,沒必要追求過分的生活質量。”我說。
他詫異:“男朋友呢?他忍受的了這樣的你?那真是真愛。”
“他愛我。”我說,其實我也不肯定路澤明是愛我,還是因為習慣,還是因為他覺得他能忍受我的脾氣與我在一起,但是總得這樣說才有氣勢。
他冷笑:“他在害你。”
“他接受現在的我,而且不會強迫我改變。”我辯白。這可能也是我們會長久維持兩年關系的原因。
“如果你在慢性自殺,他視若無睹任你消耗生命,是因為愛?”他不認同:“難道不是因為迎合你,害怕破壞你們之間穩定的關系?”
“背后講別人,你又比他好到哪里去?”我指著他:“出去。”
他楞在原地看我發飆,我已失控,拿起他的外套,塞給他,然后跑回自己的屋子,鎖好,不再搭理客廳里的他,約莫過了很久,他還沒走,敲了敲我的房門:“我煮了面條,趁熱吃掉,我先走了,一會兒出來自己鎖好門。”
說實話,被他說的心里還挺舒服,我想我一定有受虐傾向。剛與路澤明約會的時候,他就跟我保證,無論我什么樣子他都會愛我。我就問他:既然我的什么樣子你都愛,那你到底愛我哪里?他吭吭哧哧,怕說的不好惹我生氣,不說更惹我發怒,他最后沒辦法只能說:“我只愛你啊!”他也不知道愛我什么,我更是搞不懂。
可你我心里自知,真情實意的愛一個人,當然是愛她積極向上的樣子,愛她吃虧受苦時的委屈,愛她一天比一天更好的樣子,如果真的愛,怎么又會說不出來?
這些年我如活在爛泥中,越陷越深,如根,越往下沉淪越踏實,如果被人猛地一把拽起,脫離了淤泥,放入清水中成長,就會成為須根,我寧愿活在淤泥中,也不敢為自己搏一搏。只能抱著滿腔的抱怨和不滿停步不前。原先的年少輕狂在現在我的看來,都是瞎折騰,那種敢闖敢說的沖勁只能呈一時的口舌之快,再也沒了真槍實干的力氣。
我的身體已被抽空,每天就像個死不了的重癥患者窩在沙發里看綜藝節目,不用過腦子,其實到最后都不知道看了些什么,反正跟著電視里的賣笑明星一起傻笑就對了。
周末蔣菲約我逛街,去了才知道路澤明也在,我裝作沒看見,他主動替我拿包,我別扭地轉過去,他尷尬地脫下外套,單手拿著,我心想,他就直接跟我說一句,我給你拿包,他能死啊。
蔣菲拉著我,小聲嘀咕:“李愛你搞什么?澤明打電話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失聯了呢。”
路澤明受委屈模樣,跟在我們身后拎包。
我氣:“怕什么,有你這位大偵探在,他還怕找不到我。”
“說什么鬼話?他找你還不是因為在乎你,你又耍什么脾氣,他是好孩子,不許你傷害他。”
“和他在一起,我累了,我厭倦自己。”我頹喪,毫無興致地看一件駝絨大衣。
“在我看來,是你要求高,你們足夠相配,在我看來,即時相守走進婚姻也是有可能的。”蔣菲小聲呵斥我。
逛了一會兒,卻在洗手間門口碰到了辦公室熟人,是蔣菲心上人,林程。
“他怎么會在這兒?”我拎著蔣菲的包站在外面等她。
路澤明不以為然:“當然是周末來購物。”他并不清楚蔣菲和林程之間的關系,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事。
“那他懷里的女士包是誰的?”我眼尖,卻不想惹事,想裝作沒碰見,路澤明卻不明所以地上前打招呼:“林程,你也來逛街?”
林程沒想到會碰到熟人,愣了一秒,立即熱情打招呼,看了看路澤明身后的我:“嗨,李愛,你們一起來的?”多余的明知故問。
我勉為其難地扯出一抹假笑,懶得回應他。
“對啊,還有蔣菲,我們一起。”路澤明不明所以說的起勁。
林程明顯身子一僵,表情震驚,嚇的他一頭冷汗,老話說的好,總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他既然敢在偷吃,就應該有能耐把嘴巴擦干凈,從外表真看不出,他還有這樣的本事。
“爸爸,我們可以走了。”小娃子奶聲奶氣跑過來抱住林程的大腿,他彎身抱起兒子,讓他叫我們:“阿姨、叔叔”
那小娃子不怕生地與我招手:“姐姐,你好。”
我一怔,年歲不大,倒卻是個把妹的好手。
我笑:“你好,小帥哥。幾歲?”
“五歲。”他爸替他答道。
“這是你同事?”小帥哥的媽媽也從洗手間走出來,看見我們與我們搭訕,她看上去的確顯得老氣,每日為生活瑣事還有孩子的事情,一定沒少操心。
女人是否操心,一眼便能看出來,就比如薔薇,她也是畢業就做了家庭主婦,可她卻保養得宜,每周都要跑去做美容,李維安也舍得在她那張臉上花錢,她過的比一般家庭婦女自然順意的多,她雖然只比我小兩歲,潤色卻比我好太多。明明都不掙錢,家里衣柜里的衣服名牌卻比我多,她對時尚甚至比我還懂,正如老媽所說,我是個只會拼命掙錢,卻不會花錢的主,而她卻是天生的小姐命,生下來就有幾個大人圍著她轉。她是老幺,凡事都要依著她,結了婚,丈夫依舊疼她。
我本想作怪一起拉上他們吃中午飯,卻還是放過了林程,正如路澤明說我:“得過且過,還要做同事的,他既然敢那樣做,她也未必一點也不清楚,到頭來,沒準是你情我愿的事。”
我驚駭:“你知道他們倆的事?”
他又不做聲了,不過他說的也對,愛這種東西向來講究你情我愿,林程瞞得再好,也不會有不透風的墻,蔣菲是何等聰麗之人,不得便宜的事她不會去做,況且從她逐漸改善的生活條件看來,她也有所得。否則以她的工資水平,不攢上一個月,哪里有的勇氣來這里買上幾件稱心如意的衣服。
我越來越像路澤明,凡事得過且過的生活態度,不愿多管閑事惹別人不快,學的越來越會看眼色,我想再這樣下去我會成為女版路澤明。
路澤明送我回家,我推辭,我可以有很多種方式自己回家,往常他都會聽從我的指示,這次卻固執的要命,我只好坐上他的車。他問我:“你是不是不想與我一起了?”
話說得足夠明白,我順水推舟:“我們不合適。”
他不說話,半天問我:“在一起兩年,你就得出了這么個結果?”他已足夠忍耐,是我將他逼到這份上。
“你不覺得累嗎?我都替你累。”我抿嘴:“就當我不識抬舉,我不能和你結婚。沒有勇氣會過一輩子。”
“可我們幾乎沒吵過架。”他卻不覺得這是問題:“所有人都說我們彼此適合,唯獨你不覺得...”
“沒辦法,誰讓我是當事人呢。”車子駛進小區,他在樓底下停車。
“你說話能不這么噎人嗎?”他情緒失控,我從來沒見過他喊過。
“你說出來的都是好聽話,卻未必受用。我們在一起,你就像是在委曲求全,我倒成了個蠻不講理的惡婦,抱歉。”我冷笑:“你還不需要用我的卑鄙來襯托你的偉岸吧?”
他被我惹怒,解開安全帶,翻身向我傾來,我下意識地往后使勁靠,他尷尬地半個身子懸在半空中,他冷笑,推開我這邊的車門:“下車吧,我們靜一靜。”
我得空跳下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