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情一時,用情一世

一、

鄭陽縣許久沒有嫁娶了,今日的送親隊伍自然比以往倍受關注。原本喑啞沉悶聽不出喜意的喇叭嗩吶漸行漸遠,淹沒在嘈雜興奮的人聲里。

“聽說沒?這鳳珠嫁給那劉家少爺就是沖喜的”。

“哎喲,可惜了,聽說那模樣生得好像皇妃呢!”

“命不好能怎么樣!”

“可不,自小連個爹娘都沒有,三歲就被那李大拐給撿回來,如今又是這般,日后也就是守活寡咯!”

那紅艷艷的轎子晃晃蕩蕩平緩前行,絲毫不受雜七雜八的議論的影響。

劉府倒當真一派喜氣,但上下家人都明白這是為著病入膏肓的少爺,誰也不會因此去高看沖喜的鳳珠。哪天少爺去了,那丫頭還不一定比得上一個奴才呢!

“新娘到啦!”喜娘喊得很是愉悅,想來是拿了不少酬勞。喇叭嗩吶換了格調繼續賣力地吹奏。府里迎出來一幫奴才,接過花轎就往里抬,半個花轎剛跨進門,就聽內宅一片痛哭。

劉家少爺病故。

沖喜算是徹底沒了意義,可這轎子搭在門檻上,紅艷艷的,像是血淚浸染過了,甚是刺眼。

劉管家領了一幫小廝匆匆忙忙地拆下紅綢換上白綾,又對幾個小丫頭吩咐,“接鳳珠少奶奶下轎。仔細帶少奶奶去梳洗,換了素服就領去靈堂!”

當鳳珠一襲孝服站在靈堂里,不禁冷笑,沖喜沒成,倒怕是要說我克夫了呢!這紅衣白袍倒是換的輕巧。

果然,劉夫人看見一身素服的鳳珠掩不住本身的明艷動人,腫著一雙三角眼就罵道,“都是你這小賤人克死了我兒子!一副騷模樣!早知道你這蹄子這般浪蕩模樣,當日我斷不會選了你來沖喜!我的兒呀!”。

二、

人已死了,人已嫁進來了。死了的陰司無掛,活著的孤守年華。

鳳珠被安排住了祠堂旁邊的一間廂房,說是讓她日夜守靈懺悔。還心善地安排了一個瘦小的丫頭伺候鳳珠。上下仆奴喚她“少奶奶”時,都透著譏諷。

鳳珠倒是很喜歡祠堂,里面供著許多經書,還有個和善的老仆教自己識字。一年了,鳳珠抄完了十遍金剛經,字也寫得有些樣子了。

“少奶奶,夫人傳你去‘望春堂’。”

是了,又該用午膳了。

鳳珠擺放好餐具,聽得一片說笑聲,其中還有一道清淡的聲線,陌生卻悅耳。

“老爺,夫人。”鳳珠行禮畢,抬頭正對上一雙狹長的眸。

“顧兄,請!”劉老爺很是歡喜的樣子,劉夫人也是一臉喜慶,旁邊還跟著一向靜養在深閨的劉家小姐劉月蓉。

“月蓉,給你松華哥哥倒酒。”

看著劉月蓉滿面嬌羞,鳳珠就知道這是要有喜事了。她哥哥也去了一年多,她也有十七了。如今雖是民國,但這年紀的女子也是不小了。

“今天不用你伺候了,去歇著吧!”劉夫人瞥著鳳珠明艷依舊的容貌,厭惡地說到。

哪里是可憐我累,是嫌棄我不吉利之身吧!

“是,兒媳先退下了。”

可走過月蓉身邊的時候,卻被她伸出腳絆倒,手臂不知被什么劃過,一條長長的紅痕沁出血珠,人也撲在了地上。

“果然是個不祥的東西,還不滾遠點!”,劉夫人罵著。

鳳珠沒吭一聲強忍著痛要爬起來,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扶起,抬首正對上滿是疼惜的眸子,那張淺粉色的嘴還輕輕地說著“冒犯了”。

鳳珠搖了搖頭,看見月蓉仇恨的目光,趕緊推開他,跑開了。

三、

鳳珠躺在床上,心里估計著要面臨的無妄之災——那月蓉似乎很討厭自己呢!

是因為我克死了她哥哥?罷了,左不過一頓打,也死不了。先去廚房覓點食物。

抱著兩個肉包子和一盤剩下的腌菜回房,卻沒想到遇到了那個顧家少爺。

“姑娘留步”,顧松華看鳳珠就要進屋,急忙開口。

“我不是什么姑娘,我是死了的劉少爺的遺孀。”鳳珠聽著那聲“姑娘”冷笑,自己倒還真是女兒身。

顧松華驀地瞪大眼睛,他沒想到那個滿城里傳的剛進門就克死丈夫的女人就是她,眼前這個對一切漠然的女子。

“呃,姑,啊,啊,那個少夫人”,顧松華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惹得鳳珠璨然一笑,亂了風華。

顧松華一向潔身自好,未與女子交往過,如今卻是被這本就明艷動人的女子笑得心波微漾。

“你到底何事?”

鳳珠看他呆呆的不出聲了,只好問他。

“啊”,松華仿佛大夢初醒,“你的胳膊流血了,我讓家仆取了藥,你涂上吧!”

鳳珠這下愣住了,她沒想過富人家長大的顧松華會關心她這個別府的“不祥之人”。

“謝謝”。鳳珠覺得自己的臉頰在灼燒,接過藥轉身進了屋。自己正輕撫胸口平靜一下莫名的悸動,卻聽得那清冽的聲音問道,“你不是府里的少奶奶么?怎么住在這般破落的地方?”

“不祥之身,卑賤之人,蔽屋陋室已是優待。”

說完,見顧松華沒了下文,自己也覺得不太通情達理,人家一片好心,自己卻是冷言冷語。但又不想多惹麻煩,便說到,“公子金貴之身,還是早離了這不祥之地的好。”

“你也讀書寫字?”顧松華仿佛沒聽見她的話,翻看桌上練了字的紙,略感驚訝。

“識得幾個字,怕是沒福分讀書了。”

“你喜歡讀書?”

鳳珠狠狠地點了點頭。

“那我教你吧!”顧松華竟有些期待她的應允。

“你教我?”鳳珠有些激動,可她也知禮教,未娶之男與寡婦,只怕是份量十足的談資。

“這劉府偏門外有一片桃林,甚是僻靜,在那里我教你識字。”顧松華見她心動卻猶豫不決,又趕緊勸說。

“好”。

四、

每晚伺候了劉老爺他們用膳后,鳳珠就偷偷到桃林跟顧松華讀書,如今已經學了一個月,背了幾首《詩經》里的經典作品。

而那雙溫潤的雙眼時常入夢,鳳珠更是越來越期待和他見面。

“鳳珠”,顧松華看見鳳珠跑來,趕緊迎上前,“地上草枝紛雜,小心絆倒。”

鳳珠的臉刷得紅透,嬌聲囁嚅,“哪里有那么金貴”。

“鳳珠,你真讓人憐愛”。

那一夜,月光澄澈,流華披身,鳳珠雖是已嫁之人,卻是方才曉得何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眼前認真吟誦“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男子,怕是自己欲罷不能的永無可能了!

“我不去!那劉月蓉我不娶!”顧松華歇斯底里地叫著。

“反了你了!”顧老爺拍桌而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已定下的豈由得你胡鬧!”

“父親!”,顧松華跪下,“兒心已有所屬,不能辜負她,也不想欺騙劉家小姐!”

“明日必須提親!”顧老爺渾身打顫,“你這逆子若是不想你母親在天之靈不安心,就好好去籌辦聘禮!”

“父親!”

“滾下去。此事就這么定了!”

五、

“鳳珠”,顧松華終究按捺不住真心,不顧禮教地擁住了鳳珠,“你嫁給我好不好?”

“我是個寡婦,是個不祥之人”。鳳珠從被他抱住就一直禁不住顫抖。

“我不信那些歪門邪道”,顧松華摟得更緊了些,“只要是你,就是最好的。”

鳳珠身心俱顫,她何曾奢望這一生還可有情,還可遇一人相知相許?

“鳳珠,你愛我嗎?”顧松華的聲音里有掩不住的緊張。

鳳珠在他的懷里點了點頭,細碎的額發摩擦著他的胸膛,讓他熱血驟然膨脹。

他輕柔地吻著鳳珠,那似乎壓抑了許久的欲火也隨著他從額頭吻到香唇再到細嫩的胸脯,一點點燃燒至沸騰!

鳳珠也在享受這人性的釋放,她從來沒有為自己活一次,那就好好放縱一回,哪怕最后被沉塘也無悔。

那一夜,兩個火熱的心和年輕的身體完美的融合,那只是真愛最后的升華,不是為了淫欲或是什么繁衍的使命。只是單純的因為愛,而發生了最圣潔的交合。

終、

次日晨光熹微,顧松華從草屋的木床上起身,卻只看見一張信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后來,鄭陽縣的男女老少茶余飯后又多了些談資——劉家守了一年活寡的少奶奶不知所蹤,生死難料;顧家公子拋棄榮華富貴,上了首陽山剃度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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