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涯草
父親現在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可他的那次發火卻永遠烙在我的心上。從此,我再也不曾剩過飯,節儉的習慣一直伴我長大成人,可兒時那慚愧的淚水,卻似一串串晶瑩而又珍貴的珍珠,時常在腦海閃亮……
時光遙遠得讓我記不起是哪年的往事。
沒有經驗的父親剛剛承包的微型建筑活不幸賠了本錢,爺爺雖說擁有一群可以生錢的綿羊,稍有積蓄,卻因為父親是入贅的,就擺出一副置之不理的樣子。
母親雖是爺爺的親女兒,可胳膊怎么能拗過大腿?真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那年北方大旱。一家人只能靠僅有的口糧維持生活。時常會看見父親焦頭爛額的樣子,有時也會瞥見他蹲在門口的石條上,望著那棵比我大幾歲的彎彎的楊樹發呆。
也許舉目無親的父親在盼望我們兩弟兄盡快長大,以便為他分擔一些事情。然而哥哥那時也只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有一天放學后,一進門我就放下已經被洗褪色的軍用書包(那也是哥哥用過的),去廚房打算吃飯。原來身體硬朗的奶奶又做了我最愛吃的碎面片兒,于是毫不猶豫地自個兒盛了滿滿的一碗。
家里最大容量的碗當數爺爺的搪瓷老碗了,22厘米的口徑,大概7到8厘米深的樣子。奶奶那時還算年數不高,就像是家里勤快的保姆一樣,每次把碗筷刷洗得干干凈凈。在我家碼碗也是有講究的,是按輩份的堆放的。爺爺的老碗總是放在最底下,而盛飯時恰好相反——第一碗只要在場,一定先盛了端給他。
而作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的碗是最小的,而且因為調皮,不知何時被換成了洋瓷的,盡管被放在最頂上,卻是最后一個才盛飯的。今天大人們都還沒有回來,于是我享受了很高的待遇。人們常說童年的孩子是無憂無慮的,當時真沒搞懂,我時常會盼望一頓隔壁家噴香的肉菜……
其實說起來家里不缺肉——羊肉。印象中爺爺時不時會宰只羊,給大家調劑一下胃口。可是今天,估計是太過于惦記肉,最終竟然把一向愛吃的飯剩下了。
母親已經不止一次地替我吃剩下的飯了,誠然我也不止一次地挨說,有爺爺在場的時候,父親是絕對不會打我的。這一次?總不能故技重演,等母親回來幫忙?就這樣,趁奶奶不注意的時候,我偷偷地跑到后屋,躡手躡腳地打開木門,把碗底不到五分之一的面片兒,連同僅有的面湯倒進了喂雞的盆子里。
大人們從田里收工回來的時候,我已趴在小方桌上寫作業了。小方桌后來據說連同四把椅子,是爺爺從很遠的山里找人做好背回來的。
天靈靈,地靈靈,不被發現行不行?不行!
爺爺吃完飯沒有停留就去了北屋,看他那些寶貝羊去了。當父親洗漱完畢從后屋回來的時候,臉色大變,突然兇巴巴地質問我:
“你是不是把飯倒進雞食盆里了?”他的聲音很大,也很惱火。
那一刻我握鉛筆的手早已顫抖起來,膽怯得不敢吱聲。記不起當時有沒有人為我求情,只曉得父親一生氣,就象老鷹抓小雞一樣,提留著我的發舊的粗布衫,把我拎到后屋的雞舍旁,指著盆子大聲訓斥到:
“你看看,多么白的面片,多么油的湯水,倒進盆子里有多可惜!說你多少次了,吃不了就少盛點,現在日子這么苦,你還浪費……”
我當時“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以為只要一哭他就會以為我認錯了,他就可以放過我這回。可我還是想錯了,氣頭上的父親怎能輕易罷休?
“去,把面撈起來吃了……”他勒令我。
我依然沒有動,只是哭,一邊想掙脫他提留的強有力的右手。或許是我的哭聲和舉動徹底擊怒了他,那個生我養我,卻最終沒有見證我成家的,我敬愛的父親,在那個午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我的頭摁到了那只,浸滿了他和母親辛勤汗水的,摻和著我的剩飯的雞食盆里——給我上了人生第一堂家庭必修課——節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06年10月11日凌晨1:20初稿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