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號“神筆馬良”
市里最大的研究機構里,一位頭發(fā)斑白,面容嚴肅的老者站在巨大的落地前,眼神深邃。他的辦公桌對面,還站著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肩背挺拔,目光堅定。
“你確定嗎,要知道這一直是一個很難的課題,甚至在國際上都是相當麻煩的。”
“導師,我確定,關于這個方案我們已經做過預估,經過判定我們認為是可行的,更何況我的團隊您也很熟悉了,什么時候我們因為難度退縮過?”
“我當然相信你的實力,你可是我最看好的學生之一,但正因為我對你寄予厚望,所以才希望你的每個課題都能好好把握,想清楚再行動?!?/p>
“我明白,我也有信心,這次會和以前一樣?!?/p>
“可這次你們的計劃實在是有點... …匪夷所思?”老者轉過身,目光灼灼的盯著年輕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年輕人沒有做出解釋,但語氣說不出的堅決。
“好吧,我明白了。”老人拍了拍額頭,嘆了一口氣,“你們年輕人總有些瘋狂的想法,可能是我太保守了吧,我也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頓了頓,又說:“這一次你表現的很堅決,應該是有你堅持的理由吧,能告訴我是什么原因嗎?”老人的眼睛里投射出強烈的光芒,好像能透視人心。
年輕人額頭冒出了細汗,卻還是執(zhí)拗的注視著自己的導師,沉默不語。
老人忽然笑了,語氣突然變的平和:“好了,既然我選擇相信我的得意門生,也就不多問了,做你想做的吧,不過,總該讓我知道這個天馬行空的想法,叫什么名字吧?”
年輕人深吸了一口氣,肩膀微微放松,用格外認真的語氣說: “我們把這個計劃定名為:[神筆馬良]?!?/p>
hello,交個朋友吧
千一直是個沉默的人,用他哥哥的話來說,他獨處的時間比說話的長好幾倍。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沒人知道他想要什么,不過,也沒人關心這個問題,大人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小孩子嘛,最好是安安靜靜的,就這樣,這個孩子不知不覺就習慣了沉默,從十五歲,沉默到十八歲。
而事實上,他自己也已經習慣了這種不會被外界打擾的生活,他喜歡并珍惜著這種獨享的自由,沒有其他的雜事干擾,沒有讓他不知所措的應酬,一個人在自己的世界馳騁,描繪出別人看不到的風景。他幻想了一個美麗的地方,把自己包裹起來,不和外界交談,不和家人親近,也無視他人的好意,家里人覺得他越發(fā)的孤僻,越來越難以理解。而不合群就會被冷落,在任何圈子里都是如此,哪怕在家庭里也不例外,更何況,他還有一個光芒萬丈的哥哥。哥哥是醫(yī)學研究生,好像在市里最好的醫(yī)學院的一個很厲害的研究所工作,前途不可限量,相比之下他簡直就是墻角的小草,永遠見不到陽光的那種。有時候事情就是這么現實,當有一個各個方面都比你優(yōu)秀的人存在,你剩下的意義似乎就只有陪襯,漸漸的,他成了最不被看好的孩子。不過,他不在乎。 他擁有一個世界,這還不夠嗎。
沒有人了解他,也就沒有人知道他的另一面,他瘋狂又熾熱的愛著繪畫,迷戀那種用色彩和線條交織出幻夢的欣喜,而他也確實有天分,單調的色彩在他的手里能被描繪成繽紛的華麗。他用這種方式解讀著世界,結果,就是他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宅男,每天的活動就局限在那一間小小的屋子里,畫畫,睡覺,上網,沒有人來打擾,也不去打擾別人,時間就這么靜靜的流淌,他甚至都來不及覺得孤獨。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生活就不會像故事了,平靜的生活,總會被各種各樣的意外打破,而打破千的生活的,是一條意外的評論。那是在他慣例把自己的畫掛到網上之后,從未有過變化的空間突然閃出一條留言,因為太出乎意料他愣了一下才把那條消息點開,內容是一句略帶俏皮的問候:“hello,我對你的作品很感興趣誒,可以的話,加個好友好不好呢?”句末是一個簡單的笑臉表情。緊接著就是一條好友申請,在最近的幾年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給千發(fā)消息,鬼使神差的,他點擊了“同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因為那個名字的詩意觸動了他,那個人叫“在自己的世界飛翔”,千沒來由的覺得,以此為名的人,或許會是能理解他的人,如果真是這樣,他不介意把自己的世界和這個人分享。
歡迎來到新世界
如果不是那一次沒來由的沖動,也許千永遠都不會來到外面的世界,永遠都不會真正感受到自己存在的這個世界。
“你的畫,很特別,真的很特別,有一種別人沒有的東西?!?/p>
“這樣的構圖模式很新穎呢,好像從另一個視角注視著蕓蕓眾生?!?/p>
“這幅畫真美,真的,美的讓人心醉,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地方,我一定要去看看?!?/p>
這樣透著好奇和俏皮的留言漸漸多了起來,千也習慣了每天登陸自己的空間查看這些她留下的痕跡。她一定是個美麗純潔的小女孩,只有這樣的人才會用這樣無暇的角度看他的作品,只有這樣的心才能和他共鳴。千一廂情愿的相信著,他還給女孩起了個有趣的昵稱:“小飛俠”,他不是沒有想過去確認,他也很想要了解小飛俠究竟是怎樣的人,但他不敢,疑問句敲出過很多次,但不等發(fā)送就急忙刪除。因為千的心里一直隱隱有一種不安,如果他選擇刨根問底,那么現在他擁有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灰飛煙滅,而他自己也會被打回原形,重新變回之前的那個自閉少年,他不愿意,他不想再回到那個只有自己的世界里,說到底,即便他表現得再不屑一顧,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害怕著孤獨的,只是他不擅長表達,又太倔強罷了。
所以他從不主動去聯(lián)絡小飛俠,只是默默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逐漸熟悉了她的生活。她喜歡藝術,也熱愛美食,喜歡色彩豐富的衣服,最愛湖夕路上的那家小資咖啡館。而他覺得自己和小飛俠也有著一種默契,她一些不經意的話總能觸及他的內心深處。千不知道這種感覺意味著什么,但他很喜歡這種感覺,有人關注著自己,自己也去關注著別人,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知己。
而自己的這種變化也不是沒人注意到,比如,自己那個標桿級別的哥哥,他總是什么都知道,所以對于他的到來千一點都不感到意外,而且千還隱隱有些期待,或許標桿哥哥能給自己解決一些困惑。
“你最近變得不一樣,是認識了新朋友嗎?”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我早知道這瞞不過你?!?/p>
“能告訴我她是誰嗎?”標桿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正經。
“呃,網上認識的,我的知己… …沒錯,知己!”連千自己都感覺到了自己的不自信,畢竟網絡上有太多的不確定性,這也是千自己一直以來的糾結所在,但他還是加重了語氣,信誓旦旦的像個小孩子。
果然,標桿的眉頭微皺,這對于他來說已經是個難得的表情了,別人常說這對兄弟一個是重度自閉癥,一個每天云淡風輕的像個面癱。
總之沒一個正常人。
而此刻自閉少年的一句話卻引動了面癱的面部肌肉,他露出了一抹罕見的微笑,語氣也是高深莫測的詭譎“唔,知己啊,紅顏知己?”,不等千發(fā)出任何申辯,又是一句理所當然的疑問:“網上認識的朋友,你了解她嗎?”
“了解,她也一樣了解我,我確定!”那語氣急的像是被搶了糖果的小孩子。
“你有問題,現在你可以問我,如果你自己找不到答案的話。”標桿的語氣突然又變的那么云淡風輕,但是又有著成竹在胸的篤定。
“我... …”少年本想硬氣的頂回去,就像以前一樣,但他看向哥哥的眼睛卻突然失去了力量,胸中的自信也一點一點的消失不見?!拔蚁胫?!”千忽然鼓起了勇氣,用從未使用過的嚴肅語氣向哥哥提問,“我想知道,怎么分辨她對我的感覺,我是說,我對她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我喜歡被她關注的感覺,要怎么樣才能一直保持下去?還有,這樣的感覺… …到底算什么?”最后一句的聲音,小到自己都聽不太清。
對面的標桿瞇起了眼睛,沉默不語。
千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卻是從未有過的堅決,這一次他不愿意逃避。
可是標桿卻狡黠的一笑,說:“這個問題,還真的要你自己去找答案?!?/p>
千當然不滿意這個回答,可還沒等他表達自己的墓案,標桿就已經起身了,離開前又留下一句讓人費解的話。
“歡迎來到新世界?!?/p>
我能為你締造另一個世界嗎
千從沒有像這樣打心眼里覺得自己有個不靠譜的哥哥,或者說他的標桿哥哥已經進化到他沒法理解的境界,但他還是決定按他說的做,雖然他幾乎什么都沒說。
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千打破了許多個第一次,第一次主動去聯(lián)系別人,第一次主動去詢問別人的意見,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踏出那個小房間。而他的努力也是取得了自己都沒想到的效果。
小飛俠回答他了。
雖然還沒有涉及到那個本質問題,但比起之前兩人不定時的“靈魂交流”,這樣的即時通信無疑是很大的進步。接下來的日子過的異常的快,一切都是從未體會到的新鮮,他們聊了很多話題,千感覺小飛俠給自己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他開始不自覺地模仿小飛俠的說話方式,后來自己都能開啟一個新話題,家里人忽然發(fā)現千意外的會說話,大家像發(fā)現了新世界的秘寶一樣,和千聊天就像在偉大航路拓荒,驚喜的刺激。
而千也發(fā)現了自己的不同,他感謝命運,感謝那個充滿好奇心的女孩,甚至感謝那款聊天軟件。他越來越覺得心中有一種情緒按捺不住,他迫不及待的去探尋那個謎,他變的貪婪,想知道關于她的一切。
他向小飛俠表白了。
當然,他失敗了。
不過他并不灰心,如今的他已經懂得了這個世界的魅力,開始珍惜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對未來充滿憧憬,他堅信,未來的某一天小飛俠一定會向他徹底打開心扉,就像很久前的他一樣。
你相信嗎,現在這個孩子居然學會了用成就去討好心中的愛。
他知道小飛俠喜歡藝術,也喜歡浪漫,所以他決定辦一場畫展,展廳的第一幅畫將會是讓他們相識的那幅風景。
還有比這更浪漫的嗎?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打動吧,況且他相信小飛俠絕不是那樣的人。
為了這個目標他竟然用匪夷所思的努力考上了那所最著名的藝術院校,從那畢業(yè)的優(yōu)秀學員幾乎各個都開過畫展,千堅信自己會是其中一員。
而當那冊裝訂精美的錄取通知書到來的時候,千的父母,親戚都覺得難以置信,特別是他的母親,哭的他父親都差點不認識了,他的標桿哥哥也擺弄著那張紙片,笑的高深莫測。而他卻毫不關心這因他而起的巨大喜悅,這些外物一直都難以觸動他的心,當年那個自閉少年就是這樣,這一點現在也沒變。
他現在只有一個目標:站在自己畫展的展廳門口給小飛俠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后在她耳邊輕聲說:“我能為你締造另一個世界嗎?”
其實我也希望這就是結局了
寧海市醫(yī)學院,心理研究院里,標桿正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俯視著城市的全景,這巨大的鋼鐵森林有它獨一無二的震撼力,看著水泥鋼筋間匆匆而過的行人,標桿總會再度發(fā)覺自己的渺小,而這份渺小的感悟總會帶給他很多新的思路。正在出神時,耳邊傳來一陣敲門聲。
“我可以進來嗎,學長?”聲音清脆而甜美。
“當然,有什么事嗎?”
“關于[神筆馬良]計劃的報告,全部在這了,老實說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創(chuàng)意,不過用自己的弟弟做實驗材料這樣真的好嗎?”
“別說的這么難聽好不好,只是一種新的治療方法,你不覺得用[虛擬伙伴]來治療重度自閉癥是個神來之筆嗎?而且,我之所以敢這么做,恰恰是因為我了解自己的弟弟,否則,你怎么能這么快就融入到他的內心呢,小飛俠女士?”標桿頓了頓,換了一種嚴肅的口吻說:“況且所有的情況我們都做過預期了不是嗎,一切都在咱們的計劃之中,我給他的,一定都是最好的。”
“說的也是,你從不做沒把握的事,何況是你那么在意的弟弟。”
“當然,畢竟當初他會變成這樣跟我也有關系,我自然要負責到底。”
“這個還是頭一次聽你說起誒,一定是個好故事,能不能講講?”女孩的眼睛閃爍著八卦的火焰,就像一只發(fā)現了魚的貓咪。
“這個有機會再說吧,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不是嗎?”標桿又恢復了一本正經的表情,從容的好像洞察了天機。
“說到這個,請問你打算讓[小飛俠]有個什么樣的結局呢?制造個車禍什么的假新聞讓她從此消失?拜托不要用這么老套的情節(jié)好嗎,這樣會影響你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誒,說說吧,你的下一步計劃是什么?”
聽到這的標桿罕見的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他輕輕捻了捻鼻梁,語氣懊喪地說:“這可真的難倒我了,我可以給他虛構一個灰姑娘,可這小子真的把自己變成了神筆馬良,現在十二點的鐘聲已經響了,要怎么辦才好呢?”他靠在窗旁望著天空,表情在夕陽下格外落寞,“好在,現在世界上已經沒有那個自閉少年了,不是嗎。至于未來,就讓他自己去畫吧,本來嘛,能飛進他的世界里的,除了他哥哥,還有誰啊。哥哥可是把神筆給你弄來了,就不要介意那個不靠譜的精靈了吧?!?/p>
他低頭淺笑,像一只無辜的小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