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芳心暗許
剛聽說序的身體也抱恙,偽本想去探望一下,順便討論一下這件事,但是轉念一想,這或許就是因為他平日不管政事兒咎由自取的結果,而自己這樣貿然前去,怕是以為笑話他,便只好作罷。只是這思緒怎么拉都拉不回來,剛剛拿出本子準忙正事兒,就發起了呆。怒和悲的故事不斷地回蕩在腦海里,她知道,決定不去找序的理由其實統統都是為自己找的借口,是他們凄美的故事讓她的心退縮了回來。桌子上的大部頭本子還原封不動地待在那兒,無比渴望地看著她,期待她曾經熱切的目光,可她似乎根本就沒看到它的存在,依舊呆坐在那里。
曾經,怒和責,大家公認的金童玉女,是多么的濃情蜜意,又羨煞了多少單身男女。只可惜,光陰荏苒,韶華已逝,責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嬌羞的美娘子,昔日容顏依稀可見的臉龐早已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一抹夕陽一抹愁。而悲,初見時便是一副楚楚可憐閉月羞花的模樣,現如今卻越發的風韻,一張原本嬌嫩的臉蛋兒依舊吹彈可破,膚如凝脂,似乎歲月并不曾從她的身邊流走。怎奈這么多年她都是單身一人,一把木吉他在手,閑來月下把琴彈,徒增了一抹寂寥。身邊不是沒有愛慕者,可她卻從來沒有正眼瞧過誰,多少男兒熱切前來卻悻悻而歸。眾人都說她太挑剔,似乎什么人都入不了她的眼,連牽線的紅娘都拿她沒有辦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一個人,風雨數十載,一顆芳心只為他一人而生。千千心緒融化為淺淺音符,承載著她一生最快樂的年華,飄向無盡空寂的夜。
多年以前,商議廳初建成,一個英姿颯爽果敢剛毅的男子陡然出現在眼前,光芒四射,璀璨奪目,他就是怒。時光凝滯,日影婆娑,一捧柔情悄然灑落。他深邃的眼眸,清晰地跳動在她的心上,泛起了一池的漣漪;柔光粼粼,潺潺吟唱,蕩漾著的全是他的身影。風起塵落,浮華光陰流走,她纖纖玉手輕托著臉龐,巧笑倩兮,醉眼迷蒙,環繞著整片天空。短短幾時,卻似乎已走過了漫長的一生,空靈雋秀的影像在那一刻成為永恒。
一片烏云忽然從遠處飄來,一點一點地卷走了明朗的天空,一股灰暗的浪潮再也禁不住地噴涌而出,一下子淹沒了整片原野,夢驟然散去。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倩倩然來到了怒的身邊,親昵地挽起了他的胳膊,又在他的耳邊輕聲呢喃著,甜蜜滿溢,她就是責。那時,悲知道了,怒的身邊已有了她。
怒乃將門之后,英氣蓬發,仕途無量;責為貴族之女,金枝玉葉,艷冠群芳,再沒有比他們更般配的了。悲低下頭,默默地拾起夢散落的碎片,小心地將它拼湊成記憶里那個美妙無垠的世界,輕輕拭去上面的塵埃,映出的卻是那雙熟悉的眉眼,幾許春波幾許悵,一顆飄蕩的心悄悄地系于中央。
此生緣淺,便待來生。所幸非無緣,得見他便足矣。在每個寂靜的夜晚,細數著他的點點滴滴,環抱著他眼眸里的藍天,也溫暖安心。漸漸地,悲也煥發出了一絲生機,發呆時嘴角會不時偷偷上揚,偶爾還會哼著小曲兒,甚至開始重新拾起了她荒廢已久的六弦琴。大家不明所以,對此嗤之以鼻,她自不理會,樂在其中。
悲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更沒有權勢可以倚仗。平日里,她都是獨來獨往,雖生得美,卻總是一副凄苦的模樣。大家背地里都說她不吉祥,明里暗里都遠離她,怕沾染了她的晦氣。她便也不和大家來往,省得自討沒趣,入夜便躲進自己的小屋,一張清秀的臉蛋兒越發的暗沉憔悴。那一日,一道光芒陡然出現在她的生命里,洗凈了她雙眼無盡的黯淡,拂去了她面容落滿的灰澀。是怒,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給她蒼白陰郁的人生帶來一縷絢爛的色彩。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每一次抬頭仰望,又或低頭撫眉,都是他的身影,她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其實,連她自己都幾乎忘記了,她實際上出生于書香門第,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她天資聰穎,自小便酷愛琴棋書畫,且頗有造詣,儼然一個大家閨秀。奈何家族破落,親人相繼離逝,只留下她孤零零一個人。
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身世竟這般凄苦,一對好心的夫婦看她可憐,便收留了她,對她像親閨女般疼惜,雖終抵不過自己的親生父母,卻也讓籠罩在心中的陰霾漸漸淡去。每日天一亮,養父母便背著鐮刀到后山去砍柴,而她就在院子里推著磨。偶爾,幾個調皮搗蛋的鄰家孩兒,趁她不注意,拿著狗尾巴草偷偷塞進她的脖子里,雖憤憤然好一通撓癢,卻也給平淡的生活添了一絲趣味。
圓圓的石磨一圈又一圈,推著光陰慢慢地流轉,沒有艷麗的花朵,也沒有急風驟雨。哪曾想,在一個同樣平靜的日子里,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生生割碎了時間的年輪。沒過幾日,養父養母便撒手人寰,離她而去。所幸這戶人家待她不薄,因為膝下無子,便將為數不多的財產都留給了她,還可以勉強支撐數日的生計。村里人都說她是災星,沒有人愿意再收留她。從村東頭晃蕩到村西頭,瑟瑟寒風凄迷了淚眼,一個人飄飄蕩蕩,滿眼盡是落日哀愁。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從日出到月落,天黑又天明,觸景生情又是淚浸面。她不愿再待在這個孤苦無依的傷心地,安葬好養父母后,便用最后的積蓄輾轉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從此隱姓埋名茍且謀生。她的名字曾叫樂。
新的地方,新的面孔,新的故事,久違的新鮮空氣,悲有些慶幸自己的決定,如此安度余生也好。可是,好景不長,新環境并沒有讓悲開心起來,似乎總也逃不過那個魔咒,已經很小心地不去招惹大家,可他們的臉上分明都寫著厭惡。或許,自己天生就是一個災星吧,悲心中的烏云愈加濃密,希望的火星被一點一點碾滅。而怒的出現,就像是天外傳來的一束光,將這片烏云照得透亮,縱使他的身邊已有了她。
悲不敢奢望什么,只企盼每天能在商議廳內看到他的身影。奈何政局動蕩,淚城上下革新整頓,怒很快成了第五道關卡的駐守重臣,確是眾望所歸。可從此相隔更遠,相見亦更難。所幸怒威名遠揚,氣震山河,時常還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他把家國守,我就把琴來彈。每日閑暇時,悲便坐在鮮有人來的墻角邊,彈著木吉他。偶爾,琴聲吵醒了徜徉在美夢中的陽光,它便睜著惺忪的睡眼,牽著長長的影子,伏在她的腳邊,靜靜地傾聽。音符輕載著時光慢慢地向前滑行,這一晃就是數十載,背靠的石墻似乎也都烙上了她的印記。
許是琴音真的是一味良藥,她僵硬的容顏漸漸地舒展開來,竟平添了幾許紅潤,周身也都散發著一股恬淡閑適的味道,好似一層淡淡的光環將她輕輕環繞,哪里又飄來了一縷清香悠然彌漫在其中。是聞聲,還是聞香,不時有小伙伴兒悄悄來到她的身邊,安靜地坐在一旁,側耳傾聽著她的彈唱。空氣里不再有嫌惡的味道,倒是多了一份悠遠綿長的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