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的女房客

在去年一個秋高氣爽的上午,我正在做家務,一個30多歲的女子敲響了我家的門,微笑著問:“大姐,您家有沒有可以出租的房子?”我說:“誰住啊?都有哪些人呢?”

她高興地說:“我啊,還有兩個孩子,還有孩子他爸,不過他不經常在家。”“你在這里租房子是不是為了管兩個孩子上學的?”我迫不及待地問。那女子連聲說“是啊,是啊!”我在鎮上住久了,知道有好多鄉下的人為了孩子上學來鎮上租房子住。

因為我的兒子上大學了,家里只有我和老公,有幾間房子空著,平時我們都在上班,很少在家。所以我就同意那女子一家入住。

第二天,那女子,她孩子和丈夫都來了,男的開著一輛三輪車,帶的有鋪蓋,有鍋碗瓢勺,有孩子們的書包,有桌凳……真是像搬家。我們家頓時熱鬧起來。那女子有點不好意思,說:“我們來了有點吵啊,我教育兩個孩子輕手輕腳啊。”我笑笑說:“沒事兒,我們兩個是老師,比較喜歡孩子。”我也忙著去幫忙搬東西,兩個孩子好奇地跑來跑去。

時間長了,我知道那女的叫翠翠,男的叫壯壯,男孩叫李林,女孩叫邵寧,我很好奇:“男孩和女孩的姓不一樣,男孩的姓和爸爸一樣,女孩的姓既不和爸爸的一樣,也不和媽媽的一樣。”

隨著交往的深入,翠翠開始講她那與眾不同的人生,聽得我心生感慨。

翠翠出生在一個小山腳下,那里離學校比較遠,是山路,難走,翠翠姊妹四個都是長到11歲才去上一年級,翠翠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下面有一個弟弟。翠翠的姐姐是老大,哥哥是老二。家里條件不太好,祖祖輩輩靠種地為生,家里的經濟來源主要是靠賣糧食得到的。

翠翠14歲那年,姐姐考上了一個普通師范,兩年后,哥哥得了一種奇怪的病,突然眼睛看不見書本上的字了,只能看見幾丈遠,為了供應姐姐上學,花光了家里的積蓄,為了給哥哥治病,借了所有親戚朋友的錢。那些年,家家錢都不多,僅有的幾家親戚,幾個朋友,已經沒有錢了。

翠翠的姨娘看她家作難,就對翠翠媽說:“讓翠翠出門打工,你家里就會好過些。”翠翠媽聽了這些話,就親自步行幾十里山路,來到鎮上的中學,找到翠翠,說:“你別上學了,走,和你姨家妮兒一起出門打工去。”翠翠戀戀不舍地收拾完東西,把書包被褥遞給了媽媽,和她姨家表姐坐包車去了海南金星鞋廠。那年翠翠剛上初一。

翠翠的學業就這樣耽擱了,那年她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坐了長途汽車,暈車暈得不行,下車后像癱了一樣。翠翠和廠里的姐妹們除了上班就是給家里寫信報平安。那年,翠翠的身高只有144厘米。每月發完工資就去郵局給家里寄錢,她知道家里需要她的錢。

第二年,翠翠的姐姐師范畢業了,家里好過一點兒,父親決定讓她重新回到學校上學。也許已經不適應學校的生活,也許落下的功課太多,也許翠翠把以前學的那點知識忘記了,總之,翠翠對學習失去了興趣,她學習不再刻苦,不再努力。她對自己的父母說:“讓我還出門打工吧!”

一年又一年,翠翠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有一個男孩,長得高大又帥氣,他喜歡上了翠翠,開始追翠翠,翠翠也很欣賞他。可是那個男孩的家離這里太遠,有幾千里路吧。男孩確實喜歡翠翠,幾經周折,來到了翠翠的家里,給翠翠的父母買了鹿茸,人參,蜂王漿等補品,在翠翠家住了幾天。翠翠的父母擔心翠翠遠嫁他鄉,受了委屈,沒人說。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后來,翠翠的父母不讓翠翠外出到南方了,決定在家鄉給她物色個好人家嫁了。于是,在縣城里托親戚找了一個飯店,當上了服務員。飯店服務員里有個姐妹,看翠翠長得水靈,就出面做媒,把翠翠說給了她的表哥,表哥呢,一見鐘情,一來二去,他們就約見了雙方父母。因為前一次父母沒同意翠翠的婚事,很遺憾,這一次,父母說:“翠翠啊,只要你同意,我們做長輩的沒意見。”

很快,他們訂婚了。婚期定在2006年12月31日,是男方看好的日子。那一天,天空飄著鵝毛大雪,翠翠家本來不好走的山路更難走了,進村拉嫁妝的車,只能停在離村莊一里外的河岸上。

新娘車勉強進了村莊,接親的人說:“用你們家的拖拉機把嫁妝拉出村,過了河,我們再拉,現在天這樣,沒有別的辦法。”翠翠的父母還沒有說話,她的姐夫倒開始說話了,他對翠翠的嫂子耳語了幾句,翠翠的嫂子就對男方接親的人說:“用拖拉機可以,但是你們需要出錢,這是彩錢,圖個吉利,拿600塊吧。”這一下,難壞了接親的人,沒辦法,翠翠把自己的壓箱錢拿了出來。

經過雙方的努力,新娘車終于緩緩出了村,泥濘的山路一顛一顛的,新花被子在大雪紛飛中格外耀眼,盡管上面蓋了膠單。

新娘車走了,翠翠的父母心里空蕩蕩的,他們站在村頭看啊看啊,一直到看不見,他們才回了村。

新娘車在大雪紛飛中繼續前行,剛經過鎮上,已經看不見路。迷糊中,翠翠的頭撞在了車玻璃上,鮮血直流,瞬間,翠翠渾身發軟,雙眼的眼珠不再轉動,坐在副駕后面的翠翠的嫂子滿嘴是血,她用手捂著嘴哭,渾身發抖? ……? ? ?

車禍就這樣發生了,小轎車與拉沙車撞在了一起,因為路滑,因為雪花擋住了視線

如果用拖拉機拉嫁妝時不耽擱時間就能躲過這輛車,就不會發生車禍,一切都太晚了,翠翠她們被120急救車接到了醫院……

說到這里,翠翠眼里含著淚,她嘆了一口氣:“唉,這都是命!從此,我的人生徹底改寫了。一個多月后,我們勉強出院了,男方的家里人又去算了一卦,說我是克夫命,那個男人把我打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我想我再在那里,早晚我會被他打死的,我在一個早晨,趁他熟睡時逃走了。我又一次去了南方,在那里,我進了廠。”

轉眼又到了年底,父母想念翠翠,翠翠思念爹娘,不管怎樣,出過嫁的女人是不能回家過年的。翠翠強忍著淚水獨自在外度過了2007年的春節,春節過后,翠翠回到了闊別一年有余的家,見到了久違的爹媽。這一次,爹媽老淚縱橫。

翠翠在家里住了一段時間,說:“我還是外出吧,天天呆在家里也不是辦法,在鄉親們眼里,我是出過嫁的姑娘,我在外面,什么也不想了,還要開心些。”

話說到這份上,翠翠的爹娘只有點頭同意了。

不管怎樣,翠翠一天不安家,翠翠的爹娘一天就不能安心。他們開始到鎮上找熟悉的人給翠翠說親。無巧不成書,說親的人說,在海南有一家咱們當地去那里打工的人,男孩28了,想找個當地媳婦,要了雙方電話,讓他們在電話里聊聊,聊的時間長了,男方想讓翠翠去那里,想見見面。

經歷了這么多,翠翠想不能再讓父母為自己操心了,于是就去了海南。

海南美麗的風景陶冶了翠翠的情操,她忘記了過去,她和那個他相戀了,那個他是個踏實能干的男人,承包了幾百畝甘蔗林,種的還有香蕉,每年收入可觀……

不久,他們結婚了,由于常年在外地打工,所以他們只宴請了幾家當時在外地的親戚和幾個朋友,沒有回家鄉,沒有領取結婚證。遇見這樣的男人,翠翠已經滿足了,小日子過得順風順水。

不到一年時間,他們就攢了10幾萬,那個男人對翠翠關愛有加,翠翠也愛這個不善言語的男人。每次去存錢,翠翠就讓男人村,存的都是男人的姓名,這么好的男人不會有外心。

轉眼到了2008年8月,翠翠生了一個女兒,全家人的笑聲此起彼伏。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2009年5月,翠翠的男人在工地上接電時被電打死了,得到這個消息,翠翠哭得死去活來,不到周歲的女兒怎么辦?

接下來,翠翠忍著悲痛,抱著女兒,南來北往地去法庭上尋求賠付。官司打了兩年多,翠翠什么也沒得到,反倒把自己這兩年又掙的錢投了進去。

翠翠的婆家人早已轉移了存款,況且存款上不是她的名字,有人還說,她沒有結婚證,賠付沒有她的。婆家人認為翠翠年輕,不會守寡一輩子,所以他們夫妻積存的10幾萬元沒有給翠翠一分,也沒有她女兒的,至于后來承包公司賠付沒有,翠翠也不知道,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誰讓自己當初沒讓那個他給自己名分呢?誰會想到他會出事呢?

唉,翠翠真是一個苦命的人,遇到了真愛,這個人卻又不長壽,事故,事故,都是事故害的。要是人間沒有災禍多好啊!

翠翠帶著女兒,沒有生活來源,怎么辦?翠翠的人生再次陷入了低谷。住在娘家的日子,遭到了嫂子的嫌棄,爹媽流著淚,再次去找人說親。

翠翠如果有了自己的家,她們娘兒倆就有了長久安身的地方了。

說親的仍是鎮上那個熟悉的人,這次他說:“唉,苦命的孩子,你不安家,你爹媽不放心。你現在帶著女兒,需要找一個真心對你女兒好的人,現在有個男孩,父親去世早,母親招父養子,也就是他是跟著繼父長大的,我想他知道這樣的孩子需要什么,他會對你們母女好的。”

翠翠勉強同意了,自己這樣的條件,還能找個什么樣的,只要會干活就會有飯吃。

這家人很窮,只有三間瓦房,弟兄們都在外打工,弟兄三個沒有一個成家,那個繼父從不攢錢,掙的錢都用在吃喝上了。

又到了年底,男孩催嫁,他借了一些錢,買了一些家具,置辦了婚禮,領取了結婚證。

一家人歡歡喜喜,不久翠翠懷孕了。因為家里窮,有了病,不去大醫院就診,而是在村上的診所里包了點兒藥。吃藥后,翠翠就發現不對,身上下紅了。

她和男人商量去鎮上的醫院看看,到了鎮上,醫生檢查后又是輸水又是打針,癥狀沒有減輕,沒辦法他們又去縣醫院,到了縣醫院,檢查后,醫生就問:“是保大人還還是保小孩?她現在是大出血,有生命危險。”木吶的男人決定保大人,孩子已經六個多月,生下來不久就死了。經過輸血搶救,翠翠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她已經不能再生小孩了。

帶著滿心的傷痛,他們回到了那個窮家,在醫院待了10天,花了7000多塊錢,這對他們家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滿月后,翠翠和男人就出外打工了。他們想努力掙錢還帳。他們進了一家玩具廠,兩個人省吃儉用,兩年后就把賬還清了。

這樣的日子平淡的過著,可是婆家人卻不樂意了,他們罵罵咧咧地說:“不養活什么不下蛋的老公雞。”一次,翠翠不作聲,兩次,她還是不說話,她只有暗地里落淚的份兒,開始男人還出來維護翠翠,時間長了,男人不再回家,要么回家就睡懶覺,不出去干活了。他們開始莫名其妙地吵架,男孩認為是翠翠耽誤了他的前程。

翠翠選擇了離婚,難道自己就是一個人過的命嗎?翠翠把女兒寄養在娘家,她又一次外出打工,她要掙更多的錢來養活自己和孩子。

一個人的日子,思念家中親人,每月發完工資就寄給爹媽給孩子當生活費,當上學的費用。

偶然的相遇,翠翠遇到了她現在的男人壯壯,壯壯離婚兩年了,家里有一男孩,苦苦尋覓,沒有找到合適的女人。兩個經歷了婚姻挫折的人走在了一起,格外珍惜當下。

從翠翠淺淺的笑里,看出她已經找到了幸福,她說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壯壯一起撫養兩個孩子長大成人。我在心里默默祝福他們:愿翠翠一家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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