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rdman本無貶義,直譯成中文就成了罵人話,卻又在某種意義上,意外地劇透了男主角各方面的為人:不稱職的父親,不給力的情人,不入流的演員——即使如此,他也沒有放棄追求。
如果這是一部俗套的美式主流勵志電影,接下來Riggan就會出任劇院經理迎娶毒舌影評家和女兒歡樂和解重上人生巔峰。可(幸)惜(好)它不是。Riggan的過去在對話中若隱若現,影片直接描繪的唯有主人公在做出“繼續奮斗”的決定后,引發的一系列沉重后果。
故事基本由演員的對話串起,彷如在對舞臺劇這古老的藝術致敬;哪怕在那場畫風突變的特效戰斗里,也充斥著Riggan和他的另一自我的對話。Sam的獨白是電影第一個重要的戲劇沖突,緊隨著就是硬了的Mike和崩潰的Lesley,兩者都在展現自我與存在感的主題,其回響貫穿了整部電影。
所有人都在受苦,在歇斯底里的邊緣承受著追逐“自我”達成所造成的疼痛,以及緊緊尾隨的幻滅。在這群演員的生活里,正常有力的感情(無論是親子愛、同僚友愛、夫妻愛還是羅曼蒂克的愛)或是缺席,或是扭曲。他們是受害者,亦是自身不幸的始作俑者,因為如果不去追求那些自我膨脹的幻夢、不去可憐地向公眾乞求那一點點可憐的認同——無論是在舞臺上,還是在網上——那么幻滅就不會那么痛。Lesley與Laura的對話令我印象深刻:
“為什么我沒有一點自尊?!”
“你是個女演員呀,親愛的。”
為了實現自尊,她選擇了星光矚目的演員行當,一路拼搏,加入改編文學名作的劇組,結果原有的一點尊嚴也遭到毀滅性的打擊。這個悖論定義(或者說局限)了我看待電影的視角,同時也預示了男主角未來的內心沖突。
自尊是比愛情更普世的一種主題。就像女兒Sam的臺詞,人人都需要存在感,這應該不是什么很過分的要求(在簡書碼字也是追求存在感的表現之一)。伊納里圖大概不這么認為。電影以令人心涼的深度表現出追逐這種自尊、這種存在感所帶來的幻滅:女演員踏入百老匯,然后發現尊重不在那兒;男主角演漫畫英雄名震天下,然后發現滿足感也不在那兒。愛與激情不過是引人走向毀滅的誘餌。片中,Riggan離開了影評家所待的昏暗沉悶的酒吧、終于出門呼吸到新鮮空氣時,路過一個朗誦麥克白獨白的流浪漢:
“明天,明天,又一個明天,
蠕動著可憐的步伐,日復一日,
直到最后一秒鐘的時間;
我們所有的昨天,不過是
替傻子們照亮了
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短促的燭光!
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臺上
指手劃腳的蹩腳演員,登場片刻,
就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退下。
它是一個愚人所講的故事,
充滿著喧囂與騷動,
卻找不到一點意義。”
總結了麥克白夫婦的一生,男主角的一生,也可能是,我們所有人的一生。
奧斯卡頒完獎后的這幾天,我眼睜睜地看著豆瓣評分從8.2降到8.1再到8.0,在四周矯情膚淺小清新、扭曲浮夸重口味、男神男神舔舔舔(影片本身未必壞,但有時粉不如黑……)的環繞里,顯得特別扎眼。《鳥人》拿的奧斯卡是這(十)幾年來最名至實歸的一次,但也不幸樹大招風,吸引來了太多本來壓根兒就不會也不該看此類影片的無辜群眾:因為《鳥人》的每句臺詞都像戴著鐵手套,用真相扇觀眾的耳光——不喜歡耳光的,無疑大有人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