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瑜
? ? ? ? ? ? ? ? ? ? ? ? （一）
父親母親，我不知道該不該這樣稱呼你們，因為“父親母親”這樣一個非常完美的組合，在我的世界里仿佛從未同行過。尤其是父親這樣一個稱呼，在我成長的歲月里，幾乎沒有扮演過任何角色。所以直到如今，我不明白為什么很多人會用“父愛如山”來形容父親的偉大。
父親母親，二十三年前，我不知道你們可以因為什么樣的原因把我輕易的送人。我甚至不理解的是，既然你們已經有了哥哥和姐姐，又為何在你們欲望的沖動下，把我無辜的帶到這個世界，又無辜的把我拋棄。母親，在我人生最絕望的時候，我寧可你只有懷胎幾個月的時候，讓醫生用手術刀把我從你的肉體里一刀一刀的刮掉，免掉我這么多年來面對這個世界的無助、痛苦、絕望和深深的孤獨。
母親，我想當初若不是姑姑去醫院阻攔你，你早就讓醫生動手了吧。可惜，就在你準備讓醫生殺死我的那一刻，姑姑就趕到醫院阻止了你，我便從一個即將被斬首的嬰兒重新獲得了生的機會。那個時候，弱小的我，生命卻只是掌握在你、醫生、還有姑姑的手里，我的這條小生命在你的眼里怎么就那么微不足道呢？
令人可笑的是，你們當初合伙決定把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竟然如此的荒誕，只因那個還在母體里的我可能是一個兒子，將來我可以和你們的大兒子做個伴。或許，那個時候，看到如此冷漠的你們，老天都發怒了吧，在那個可以通過做B超得知是男是女的年代里，多次的B超檢查，醫生都說我是一個男孩。可惜，上天不會總是如你們所愿，最后生下我的時候，卻發現我是一個女孩。
小時候，若不是奶奶親口告訴我這些，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的父親母親竟然對我如此的狠心。母親，也許你忘記了吧，七年前，我補課需要錢，那時，還是十幾歲的我頂著大太陽，騎著自行車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好不容易去了你哪里后，希望你能給我點補課錢，然而你一分錢都舍不得給我，我們之間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你當時很憤怒的對我說:“當年要不是你二姑阻止，早就把你刮掉了。”就是那一次，我終于相信了奶奶對我說的話。母親，在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你有考慮過我內心的感受嗎？后來很多次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多余的，也就是從你對我說的這些話開始的。我邊哭邊推著自行車離開，小姨追了我很久才把我追住，然后塞給了我100塊錢，你冷漠的行為，小姨都看不下去了。
長大后，你們口口聲聲告訴我，那時計劃生育查的緊，如果硬要把我留在家里，就會被罰款，所以只好把我送到二姑家。父親母親，如果當時我是一個男孩的話，你們還會說出這樣的話嗎，是不是現在的我又是另外一種命運？
? ? ? ? ? ? ? ? ? ? ? ? （二）
很多故事，早已沒了當初那般跌宕起伏；很多往事，也如歷史般褪去了昔日的光彩。然而直到如今，童年時一些刻骨銘心的回憶卻并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褪色，如今再次回憶起，仍然會深深刺痛我的心。所以我想通過文字表達出來，因為這些東西在我心里壓抑了很多年，直到如今，我依然走不出“家庭”給我設置的重重圈套。
這些回憶，我難以啟齒，甚至從來沒有把這些事情向任何人傾訴過。大概，后來我開始喜歡上寫作，也是因為這些原因吧。當然這些文字不是為了寫給父親母親看，更不是為了換來她們對我的憐憫。但凡她們心里能對我有一點點的愧疚，就不至于在我上大學沒錢的時候，因為3000多塊錢的學費，讓我在她們的臉上看到了人性的丑陋和親情在金錢面前的冷漠。
突然想寫這些東西，是因為我想放下心里的怨恨，放下過去，也放過自己，重新去面對未來新的生活。
同時這些文字也寫給那些同樣和我有著共同命運的人，希望我們報團取暖，不要在人生的這條路上因為仇恨丟失了自己；也寫給那些不負責任的父母，希望她們在本可以挽回的時候，不要繼續錯上加錯；更寫給那些正在幸福著的人，你應該慶幸，不論你的父母貧窮還是富裕，至少，他們給了你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
? ? ? ? ? ? ? ? ? ? ? ? （三）
從我記事起，我就已經跟著年邁的奶奶在二姑、小姑、還有自己的原生家庭里來回奔波。直到如今，我真的不知道那個只有幾歲的我，當時是如何對這個世界定義的，大概，我心里時而會有的疼痛和孤獨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萌芽的。
父親母親，你們一定不知道吧，在小姑家住的時候，我很害怕小姑父，他的一個動作就可以把我嚇哭。我時常記得，燥熱的夏天，每晚他總會在院子外面的一個臺子上吃飯，小姑讓我給他端飯時，我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每次都把頭扭得遠遠的，然后背著身子用手把飯遞給他。至今，這一幕始終刻在了我記憶的最深處，我努力的想要去忘記，卻發現有些東西，揮之不去。
我記得有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也經常來小姑家，喊小姑姥姥，每次我都見她穿著很漂亮的公主裙，扎著長長的辮子，辮子上經常還有好看的頭花。只要她一來，總有一堆人圍著她，給她買各種漂亮的玩具。我記得那時的我，留著短發，只是站在門口呆呆的望著那個女孩手里的玩具和那一群人，站久了，然后一聲不響的默默離開。那個時候，沒有人叫住我，甚至，根本就沒有人注意過那個在門口已經站了很久很久的小女孩。
? ? ? ? ? ? ? ? ? ? ? （四）
直到七歲那年，我在學校的圍欄里看到家人全身穿著白色的衣服，騎著摩托從馬路上飛馳而過，下午我和姐姐背著書包回到家的時候，家人說奶奶去世了，姐姐當時就哭了，我也跟著哭了起來，但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奶奶的去世對我到底意味著什么，甚至我是哭不出來的。
但我依稀的記得，在奶奶去世的前一天晚上，奶奶讓家人把我叫到她的床前。她躺在一張很小的床上，那時她已經看不清我了，然后家人把我的手拿給她，她拉著我的手當著大家的面說:“閨女，我放心不下你。”不知怎么的，奶奶說完這句話，當時還是似懂非懂的我，也跟著家人一起哭了。
全家人信誓旦旦的當著奶奶的面說，一定會共同把我撫養成人，母親，包括你在內的。可到最后，只有二姑一個人履行了奶奶臨終時的囑托，第二天下午，奶奶便永遠的離開了我。
奶奶，當時您一定猜到了吧，您離開后，不會再有人像您那般寵愛我，那般袒護我。所以，臨終前，您說出了那句“閨女，我放心不下你。”可命運無情，還是讓您帶著對我的擔心與世長辭了。很多年后，我一直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保護著我，奶奶，那種力量是不是您天使的化身。
七歲的我，對于奶奶的突然離世，我不知道于我而言這到底意味著什么。我只記得，曾經奶奶那個給我裝過很多零食的箱子里，再也沒有了我心中的美味。
? ? ? ? ? ? ? ? ? ? ? （五）
奶奶過世后，我結束了曾經和奶奶顛沛流離的生活，長期留在了二姑家生活。以前奶奶去哪我就跟著去哪，自從留在二姑家后，我就越來越不想回自己的家了，哪里不再有奶奶的陪伴，一切讓我覺得越來越陌生。很慶幸的是二姑對我很好，她把我當成自己的女兒來養，所以從我心里我一直把二姑當成自己的媽媽。
然而，二姑的脾氣很不好，我不聽話的時候，她就會拿著很細的棍子在我屁股后面追著打我，為了逃脫疼痛，幼小的我拼了命的往前跑。還有一次，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二姑在我屁股后面用腳接二連三的使勁踹我，我好不容易爬起來了，結果又被狠狠的踹到了地上，還好當時哥哥保護住了我。
上小學時，那一年正好趕上了非典，家里只有一支從醫院買來的疫苗，那時，我知道二姑肯定會把疫苗留給哥哥的，可是，看到二姑毫不猶豫的把疫苗打給哥哥后，我心里還是很難過。記得那個時候的我，只是使勁的揉眼睛，但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從眼角流了下來。
后來哥哥因為騎摩托車受傷，二姑急得無處發火，就用很細很細的柳條在我身上狠狠的抽打，家里很多人都看到了二姑打我，他們非旦沒有制止二姑的行為，反而是冷眼旁觀。事后二姑和我道歉，我原諒了二姑，我知道二姑只是脾氣不好，在很多時候，她對我都是好的。然而，在二姑打我的那一刻，我拼命地向周圍的人求救，沒有人來幫我，那時，還很小的我逐漸體會到了“絕望”這個詞的含義。
很多親戚都埋怨我為什么只喊二姑媽，卻不肯喊二姑夫一聲爸，畢竟我在二姑夫家里生活了這么多年。
是的，小時候的我又何嘗沒有喊過，可是換來的卻是二姑夫的謾罵和一句“我不是你爸”，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敢喊過他一聲爸。
小時候的我真的被二姑夫的話恐嚇到了，逐漸長大后，也就真的喊不出來了。雖然很多人都斥責我的不對，然而，從來沒有人去理解過若干年前那個因為喊了一聲爸爸后就被痛罵和恐懼的小女孩。
小時候，只要當著二姑夫的面，我多把碗里夾幾根咸菜，他的一個眼神就可以讓我把原本夾在筷子上的咸菜立馬歸還原處，我只好端著碗默默離開。
原本在單純的年齡里，本該無憂無慮玩耍的我，卻讓我看清了很多關于人性的丑陋、冷漠和自私。
? ? ? ? ? ? ? ? ? ? ? （六）
當然，我不應該記恨她們，尤其是二姑。若沒有她去醫院阻攔母親，就不會有今天的我；若沒有她的辛苦撫養，我不會上了縣里最好的初中和高中；若不是她多次背著二姑夫偷偷拿錢給我，我現在不會接受最高等的教育。所以對于二姑，在我心里，她已然超越了二姑的位置，她是我的母親，此生，我一定盡我最大的努力報答二姑對我的養育之恩。
對于奶奶，這么多人里，我欠你的太多。原本應該安享晚年的你，卻在八十歲的時候因為我的降臨打破了你應該享有的幸福生活，七年的養育之恩孫女難以回報。奶奶，今生，我真的還不起了；來生，我陪你一起慢慢變老。“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大概說的就是我吧。
對于父親母親，我感謝你們生了我，給予了我生命；對于小姑、小姑父和二姑夫，謝謝你們不曾拋棄過我，給了我一口飯吃。
? ? ? ? ? ? ? ? ? ? ? （七）
可是我的父親母親，這一次又一次的生活經歷，在我原本就敏感多疑的心靈里埋下了“被拋棄”的種子。這顆種子在我幼小的心里不斷地生根發芽，逐漸穿刺著我孤獨的靈魂。
很多次，哪怕是在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時間里，我的心都會很痛，那種痛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也是我無法用激烈的語言描述的痛。從七歲那年，這種痛就逐漸在我的心里蔓延，大概，只有那些和我有著相同命運的人，或許，可以理解那種痛。
姑姑很愛很愛我，但她不懂得如何去表達她愛的方式。每次我惹她生氣的時候，她就會抱怨說，當初后悔留下了我，就應該讓我的父母把我打掉。
我知道她是因為在氣頭上才會說這樣的話，但是這句話伴隨了我整個童年，姑姑每說一次，就會在我原本已經受傷的地方又撒了一層鹽。甚至我認為，我隨時都有可能被拋棄，所以我是沒有任何安全感的。
這么多年來，睡覺前，我喜歡先把被子卷成一個圓形，然后自己再鉆到里面去尋找安全感。也只有在鉆進被子里的那一刻，我感覺我才是被保護的。
有的時候，我又會很獨立，獨立到連我自己都害怕。不論遇到多大的事情，我都會自己一個人硬扛著。然而，我的心又脆弱無比，常常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大哭。
? ? ? ? ? ? ? ? ? ? ? （八）
后來有了男朋友，我會不自覺地從他身上尋找我所缺失的父愛的影子。我會常常要求男朋友把我背到他的背上走很長的路；會不時的要求男朋友抱抱我，親吻我的額頭；會經常和他撒嬌，耍小孩子氣；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會要求他講故事給我聽，雖然他講的故事并不好聽，但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就會覺得很安心。
男朋友說我很粘人，經常像個孩子似的，甚至還喜歡哭鼻子。是的，大眾眼里的我怎么可能是這樣的呢，大眾眼里的我爭強好勝、獨立自主，強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庇護。
曾經我也以為我可以保護得了自己，可無數次的事實證明，我只是把自己偽裝了起來，因為只有這樣，我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很多次，我也會覺得披在我身上的這身鎧甲把我壓得很累，但我找不到那個可以幫我卸掉鎧甲的人。
遇到他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突然覺得我也需要有人來保護我。我還沒有真正長大，我需要有一個人走進我的世界關心我，在乎我。我也第一次意識到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缺失了很多愛，只是肉體長大了，看起來成熟了而已。
? ? ? ? ? ? ? ? ? ? ? （九）
父親，我真的希望你把我送給了一個你不認識的人，可你偏偏把我送給了你的親姐姐。讓我常常被擠壓在兩個家庭之間，成為了你們矛盾的犧牲品。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處于恐懼的狀態，只要兩個家庭之間一生氣，二姑就會不停的向我抱怨。可當我回到你們那里，又繼續受你們的怨氣。
父親母親，你們知道嗎？只要你們之間一有了矛盾，很多人就會認為是我在中間挑撥和說閑話才導致的。可是父親，這么多年來，在兩個家庭之間我受了很多氣，但我從來沒敢和你們任何一個人傾訴過，哪怕是一次也罷，因為我怕你們會因為我讓矛盾變得更加激烈。
更多的，我只敢把你們罵對方的這些話偷偷藏在心里，自己去消化。你們兩個家庭之間多次爆發矛盾，彼此只想著去吐露自己心中的不快，可自私的你們，卻從未考慮過我的感受。
? ? ? ? ? ? ? ? ? ? ? ? （十）
除去這些，童年的這份經歷造就了我現在孤僻的性格。年齡大一點我才發現，我是一個不善言談的人，甚至脾氣暴躁。然而那些不了解我的人卻認為我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可他們不知道，我只是想極力的掩飾住自己悲傷的一面罷了。但我的眼睛欺騙不了自己，鏡子里呈現的卻是一雙憂郁的眼神。
父親母親，這茫茫的人海里，攘攘的人群中，從未有一個人真正讀懂過我的心、理解過我的痛。姑姑再愛我，但終究替代不了父母的愛，因為那是一條連著血肉的親情，更是一種心靈的相惜。
? ? ? ? ? ? ? ? ? ? ? （十一）
姑姑生病，沒有錢上學的我去求你們，可是從你們冷漠的眼神里，讓我看到親情在金錢面前顯得那么微不足道。我最無助的時候，從你們哪里我得不到一絲的安慰，哪怕只有一點點，可惜都沒有，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把我丟掉了。
所以這么多年來，我雖然不是一個頭腦聰明的人，但我逼著自己拼命讀書改變命運。是的，你們那么用心良苦的培養家里的哥哥和姐姐讀書，然而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如你們所愿。唯獨你拋棄了的女兒，成為整個家族里學歷最高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看不慣你們的行為。
父親母親，姐姐和哥哥擁有了那么多，而我從出生起就開始顛沛流離，我不知道在你們的心里是否會對我這個女兒有那么一絲絲的愧疚，哪怕只有一絲絲。可沒有，從你們的行為里我看不到任何的懺悔和補償。
或許，你們永遠不會懂，負責人的父母，在孩子心頭撒下的陽光和安穩，讓她拼盡全力也要找到自己心中的那片芬芳；不負責任的父母，在孩子心中種下的恐懼和悲傷，讓她窮盡一生也難以走出原生家庭的影響。
然而，你們拋棄我的那一刻，我的命運就被揉碎了一半。如今我不想再去恨任何人，我想用我的后半生努力修復那些曾被揉碎過的命運，再把接下來的生活努力過好，走好人生這條軌跡。
我想后半生里，我還有一個愿望，那就是做一個好母親，一個對子女負責任的好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