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的初冬沒有往日的氣勢洶洶,更像一個半路遇到美女繳械投降的冷面殺手。這萬人迷向大地拋灑火熱的情意,萬物都迷醉在她的柔情里,暫時忘卻了季節更迭塵世炎涼。
下午四點,深港市萬佳路步行街人流涌動,像裝在巨大盆子里慢慢游動的黑色蝌蚪,享受難得的冬日暖陽。
“你好,時光”服飾店處于步行街街口,從外觀就吸引了擁有小資情懷女人的眼球,讓人有強烈的進店愿望。
咖啡色木質門窗,精致的雕花,玻璃櫥窗外斜立著同樣是咖啡色木質框牌,中間奶白色的磨砂紙上躺著深紫色字,向路人呢喃細語:
你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滋味嗎?就像窮盡一生吸干地球兩極的冰雪,然后用很長很長的時間流下一滴一滴熱淚。
立牌左右兩邊各擺放一盆生機盎然的巴西木,那遒放的姿態好似要突破生命極限的聲聲吶喊。幾束風干的深紫色勿忘我倒掛在玻璃櫥窗外上方。
擺在櫥窗里的衣服從質量、款式、裁剪都顯示了與眾不同的氣質和品味。推門而入,中央擺放著米黃色的布沙發,鏤空銅質白色茶幾,茶幾上放著幾本書和幾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頭頂一大盞復古宮廷燈,兩側漆成鵝黃顏色的墻頂各裝四盞復古風的壁燈,里墻放置一與門窗同色系的四角桌,桌上放著一老式唱機,舒緩又略帶傷感的樂曲飄滿屋子??繅Φ恼构窭飹熘魇礁鳂铀貪嶐B眼的時裝。有不少人在挑選并試衣服,很多都是固定的老顧客。
靜一在收銀臺跟一對難纏的夫婦周旋,不時焦急地看手表。老師打來電話,雨寒把一男生的臉抓花了,已經處理了,讓靜一放學時間直接去辦公室領孩子。
衣服沒有質量問題,是熊大樣的女人穿著不合身,吊牌都不存在了,已經賣出去一周了,還吵著要退貨。靜一解釋調解了半個小時無果,耐心磨得和那男人的頭頂一樣光了。
靜一望著那片不毛之地發呆,在琢磨那里是適合蒼蠅著陸還是更適合老鼠著陸。那男人前天不是陪一位漂亮時髦女郎來買過衣服么?當時還可惜,鮮花插牛糞上了,原來是朵野花?;橐鲇谂水斦婢褪菑奨光,讓皮囊下彼此的不堪一覽無余,也讓女人從嬌艷的玫瑰基因突變成裹著皮毛的熊。
靜一再次看手表,已經四點二十分了,放學時間都過了。她抓起手提袋開啟腳底抹油模式,邊跑邊叮囑米娜,“已經網開一面了,除非找到吊牌,否則堅決不能退換貨!”。
公汽像蟲子緩緩蠕動,等靜一趕到學校,校園里早已闃寂無聲,,辦公室門已鎖。
就在靜一心慌慌時,老師發來了條短信“雨寒跟她爸爸打電話了,被爸爸接走了。”
“爸爸??”靜一心里咯噔了一下。應該是林灝云吧,也只有他了。上次開家長會,靜一去外地開訂貨會,雨寒用同學手機給林灝云打電話,然后驕傲的向同學們宣布“誰說我是沒爸的野孩子?我爸爸很帥,等一下讓你們見識一下什么是成熟的帥哥!”
林灝云,于靜一是個復雜的存在,是堆火,想靠近取暖卻怕引火燒身。從上次爆發激烈爭吵,他們已經中斷聯系兩個多月了。
2
和林灝云的相識更像是富有戲劇性的電視劇橋段。
那是兩年前,雨寒五歲。尹靜一,何毓婷,米娜被朋友們戲謔為“悲鏘三人行,”差一個字可以上鳳凰衛視了。尹靜一,未婚單身媽媽。何毓婷,用她自己話說,沒文化的老爸給她取了個避孕藥的名字,從此她就和好男人徹底“避孕”了,成了渣男收割機,現任男友也是第四任正在熱戀中,朋友們一致建議她查查這個男人身份證,是不是又是某個不知名的山旮沓里有老婆。米娜,隱性單親媽媽,所謂丈夫更像是把家當旅館的旅客,明明在一個市區,卻一個月難得著家一次。那天是虐狗的日子---七夕,用毓婷的話說,特么街上的流浪狗都在過節,看看我們這些不像女人的女人!
所有的節日都是用來提醒孤單人們的孤單的。晚上聚會喝到微醺時,米娜在KTV當領班的同學明英來了,剛換班。一對大大的丹鳳眼,濃黑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撲閃,大理石般光滑白嫩的肌膚,小小的酒窩,高挑的身材。
“你們這個日子這樣喝酒不是拿放大鏡照悲催么?”然后神秘的對靜一說
“你白長這么漂亮了。要不要我跟你介紹一個有錢的主兒?偶爾陪陪你,要不然這尼姑般的清修生活要過到死???”
靜一臉頰緋紅如抹胭脂,眼神迷離,長長的睫影在象牙白的下眼瞼跳躍。嘆嘆氣擺擺手,“甭管什么男人不都是一樣的動物么?!”
明英一副無可救藥的樣子望著靜一搖頭。
“哎,哎,你們勸勸她,那個男人現在正在盛世豪門唱歌,好歹過去看看啦。怎么能對男人像絕緣體樣呢?”
米娜,毓婷酒勁一上來就喜歡嗨的做派來了,伙同明英生拉硬拽著靜一往盛世豪門而去。
入大廳,震耳欲聾的各種走調的“鬼哭狼嚎”差點讓靜一暈倒,頭頂天花板都是在跳舞。明英不忘在她耳邊如青樓媽媽囑咐女兒,“你要放開點,別老端著圣女‘閑人勿近’的模樣。我就不進去了,我跟他們提前打了電話的?!?/p>
進包廂,昏黃的燈光,一個還算長得正常的男人正唱《等待》,唱得也算正常。畫面切換到后方,幾個女人嘴巴張得老大面面相覷,幾乎每個男人都抱一個衣著暴露的小姐。一個像魯智深模樣頭發梳得螞蟻撐拐杖都難以爬上去的老男人走上來跟靜一打招呼,滿身酒氣,“你是尹小姐吧?”那笑那眼神出賣了他的身價品味,靜一只得尷尬撇嘴一笑。
好在毓婷和米娜會唱歌也會活躍氣氛,靜一不擅長唱歌也不習慣那種男女隨便摟摸的場合,陪那個“魯智深”調了支舞后,一直坐在角落里悶不做聲。這里的世界離她那樣遙遠,陌生得如另個國度。
靜一借口上廁所,溜出去透氣。出來到洗手間往臉上掬了把冷水,走向回廊旁邊的小免費咖啡廳,里面有幾張桌子。
剛坐下,側頭發現旁邊坐了一個男人。那側面不禁讓靜一心一陣陣抽搐,發呆看了好一會兒。原來是剛剛唱《等待》的男人。他什么時候也溜出來了?那男人也看著靜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靜一逃也似的扭過頭。
“尹小姐不喜歡這種場面,干嘛勉為其難來一趟呢?”
“那你干嘛要來?你難道很喜歡尋歡作樂的場合?”
“我和楊先生是生意場的合作伙伴,其他都是他朋友,說是來陪我的。第一次來深港市,我是云崗人?!?/p>
聽到“云崗”兩字,靜一臉色刷白,一陣眩暈,呼吸都變得艱難,她不再吭聲,垂著頭大口大口喝咖啡。
交流中斷,空氣變得凝重。
“呃......呃,我叫林灝云,剛剛在包廂里觀察尹小姐很久了,總感覺你眼里關了一池子的哀傷,像朵安靜憂傷的百合,其實我也不喜歡這樣的......”
“不好意思,林先生,我現在不想說話。你難道跟初次見面的女人都這么多話么!”靜一沒好氣打斷他的話。
林灝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干咳了一聲道: “不是的,好吧,我閉嘴?!?/p>
靜一不喜歡他總一副要笑不笑的一副玩世不恭的看客模樣,雖然衣著長相都不討人厭,但是就是那笑讓此刻的靜一忍不住想朝那臉揮兩圈,讓他每只眼蓋個章。
靜一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看手表已經快一點了。扭過頭看向旁邊的林灝云,他一手端著咖啡杯送到嘴邊一手拿本書看得出神,看樣子那本書是包里隨身帶的,邊角都卷起來了,嘴角依然掛著那種笑。
米娜、毓婷唱得正歡,靜一想獨自回去,又不想再回包廂,磨蹭半天才囁嚅道:“那個,呃,林先生,麻煩你等會兒轉告我朋友,我累了,先回去了?!?/p>
林灝云合上書收好包,抬頭起身。
“我跟楊先生扣條信息就可以了,反正坐這里也無聊,我送你回去吧,這么晚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說完就徑直朝門口走去,靜一拒絕的話又滾回肚子里了,反正看樣子不是壞人,再說自己來時不是借酒自嘲“如今強奸都不是事兒了,姐姐我孤獨寂寞恨!”,何況現在texi費都免了。
盛世豪門門前泊著許多豪車,有錢的男人幾乎都喜歡醉生夢死的夜生活。靜一觀察走在前面的林灝云,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型男,一米七五的身高,恰到好處的胖瘦,淡藍襯衫湖藍休閑西服,都是靜一欣賞的款式,四十一二歲,正值男人的黃金年齡。
林灝云打開車后門,對靜一做了“請”的手勢,待靜一坐好關好車門,他才上駕駛室開車。從上車起,靜一就望著窗外發呆,來這里五年多了,城市的繁華更甚,她的落寞卻依舊。
兩人一路沉默到了靜一家樓下。
下車靜一低頭連說了一竄懇切的“謝謝”,林灝云又露出招牌笑容,“你再穿套和服踩雙木屐就更有味道了!”樓道燈壞了,靜一打開手機手電筒功能,走到三樓家門口,回過頭看樓下,發現林灝云還沒發動車離開,只等關門,才聽見外面車子“嗖”的極速離去。
靜一感覺有股熱流從心臟穿流而過,那種仿佛遠去一個世紀的暖流竟然來自一陌生男人。靜一不由得搖頭苦笑自己。棉絮般的“呼哧”聲從雨寒的房間傳出,燈亮著,懷里抱著藍精靈。這孩子與生俱來的怕黑膽小,每次睡覺雙手都要抓個東西才能睡踏實,上幼兒園之前是摟著靜一的脖子。只有在這個時候,靜一才敢細細地探究撫摸這眉眼、唇角、鼻子,手仿佛觸摸到了遠去的歲月。靜一俯身在孩子禁閉的雙唇落下輕吻,留在雨寒臉上的還有靜一眼角溢出的淚水。
第二天免不了接受毓婷、米娜的調查,似乎都認為孤男寡女撇開眾人一邊約會去了。毓婷機關槍似的說:“我幫你打聽了,那個美男子可是個搶手貨,和他們不是一窩的,做房地產和建設設計的金主,老婆得了重病躺醫院兩年了,估計活不長了?!?/p>
“那關我什么事?”
“豬啊,你機會來了哎,不知道抓?。 ?/p>
米娜忍不住問了句:“出去那么久總還是留下聯系方式了吧?”
“沒留,話也沒說幾句,聽他說來自云崗就不舒服!”靜一皺著眉邊整理貨架的衣服邊咕隆。
米娜、毓婷兩人交換了個無奈的眼色再沒說什么了。
再見林灝云已是三個多月后。靜一從外地開完訂貨會拎著大包小袋出機場大門,下著大雨,沒有一輛待等的士,機場巴士也沒影。正一籌莫展之際,遠處有個男人朝這邊招手,靜一朝自己周圍看了看,除了自己這個倒霉鬼沒有別人了。等那人朝這邊快步走近,才覺得哪里見過似的面熟卻一時記不起來是誰了。
“尹小姐,不記得我了?我可記得你呢!這天氣只怕很難打到車,跟我走吧?!?/p>
靜一一臉茫然看著他幫自己提包,走在他旁邊,看著他側面,有個場景徐徐浮出了記憶的湖面。
“你是,你是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林先生吧?”
“呵呵,你總算想起來了。我沮喪得快哭了,我以為自己是人見人不忘花見花會笑的帥哥呢。”
靜一訕笑了聲,“我這個人有自虐傾向,對所有好的沒記性,對壞事情記憶猶新。”
“我原諒你了!當你是夸我了!”林灝云吹了聲尖厲的口哨,伴隨著車輪碾過雨水“噗噗”聲駛向深港市區。
林灝云先送靜一去店鋪再去辦自己事情。半個多小時車程里,林灝云說,靜一聽,作為禮貌回應,不時穿插“嗯”“啊”“哦”“這樣啊”或者點頭。林灝云準備著手把公司遷到深港市來,正在找合適的寫字樓。這里有很多大學同學及哥們兒,一些重要的親人也住這里。老婆不久前也去世了,兒子也作為交換生去英國讀書了,那邊沒什么牽掛了。
聽完林灝云的濤濤黃河水,靜一也到了店門口?!巴?,不錯!‘你好,時光’好特別的名字!和你人一樣!”
靜一莞爾一笑,道謝,準備下車。
林灝云趕緊下車,喊住靜一“等等,尹小姐。為了感謝我,你把手機號碼告訴我吧。我們很有緣呢?!?/p>
靜一頭也不回,留下句:“有緣或無緣,‘你好,時光’就在這里!”走進店里。
3
林灝云第一次正式光顧“你好,時光”是兩周以后,公司正式落戶深港了,這次來是替自己投資人之一的堂姐買衣服。型男的眼光果然不一般,很利索的從襯衫、褲子到外套一口氣挑了六件,都是經典款。消費一萬一,作為超級VIP理所當然要到了靜一的手機號,說是給堂姐,要是衣服不合身可以方便聯系。堂姐沒來過電話,倒是林灝云隔三差五打電話發短信,今天問有空出來喝咖啡么明天問肯賞臉出來吃個飯么。靜一每次都是“對不起,我很忙”回絕。后來,他干脆有事沒事就來靜一上班的店子坐,有時還儼然導購幫年輕女顧客做服飾搭配建議,審美獨到加長得帥贏得不少女顧客的青睞。
靜一奈何不了他,只得聽之任之,對他永遠是漠然的客氣如一般顧客。氣得毓婷時不時狠狠揪靜一一把白一眼。次數多了,連放學回來在店里做作業的雨寒都看出了端倪,這孩子鬼精靈得很。她和媽媽身邊除了幾個時常吐槽男人的阿姨從沒有出現過正常的男人,尤其是如此帥又讓人討喜的伯伯,更重要的是這個伯伯對媽媽有意思。一大一小很默契地站到了同一戰壕里,輔導作業玩游戲。周末雨寒不是撒嬌央求林伯伯帶她去買兔子就是看個3 D電影,每次靜一板起臉欲發火拒絕,林灝云就以她只是學前班孩子為由擋住靜一的責難。眼看雨寒越來越依賴林灝云,只要看見有凱迪拉克標志的黑色車就高興得雀躍,靜一內心越發不安。這么多年,她早已習慣波瀾不驚的安穩,她怕無端平地起驚雷。大手牽小手說說笑笑在外人看見以為是一對父女,除了靜一,所有人都高興這樣的現狀。
越來越寡語的米娜偶爾也會質問靜一:“你是預備一輩子一個人帶雨寒過么?讓她在沒有爸爸的世界里長大?這對她不公平!保不準你會讓她重蹈你的覆轍!”
靜一何嘗不明白這道理。雨寒那孩子把林灝云給她買的所有禮物當寶貝一樣放在床頭,每晚睡之前都摸一摸。有天晚上她甚至興奮得睡不著覺,雙眼充滿無限幸福的期待,求媽媽告訴她爸爸是誰,她覺得林伯伯就是自己久未謀面的爸爸,現在迷途知返了來認女兒了,她已經大度原諒他多年的缺席。在靜一反復認真誠懇的解釋否決可能性后,雨寒眼睛里光芒雖淡去,但是嘴巴里依舊念叨“反正我覺得就是?!币恢蹦畹匠脸了?,嘴角依然掛著夢幻的微笑。
看到孩子這樣,靜一一度麻木冰凍的心卻是如泡在酸楚的深潭里痙攣,久違的痛如狂風陣陣偷襲一座廢墟,風走滿目盡是沙礫,硌得人心、眼生疼。
也許是怕傷了孩子的心,也許是一個人像片單薄的秋葉目睹太多榮衰荒涼,再不想隨風漂泊,也有那么點渴望被人拾掇回去好好珍藏,靜一不再排斥林灝云的殷勤。
以前每逢惡劣天氣,早晨鬧鐘響起床娘倆梳洗上廁所像打仗一樣忙亂,尤其雨寒,像復讀機般催靜一快點能不能少化點妝,要遲到罰站了?,F在,這鬼精靈淡定得異常:“媽媽,你慢點化妝,要最漂亮。我和林伯伯約好了,只要天氣不好,他就會開車來接我們。不用擔心遲到了?!绷譃瓶偸翘崆鞍雮€小時樓下等。
一路上像是父女的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不停歇,林灝云不時含笑從鏡子里看靜一,每次靜一都會扭頭看向窗外。靜一也偶爾偷偷從后面打量起這個男人,高鼻梁,薄唇,那側面的堅毅俊郎,那笑容,總像一副記憶深處的幻影,慢慢逼近罩住靜一,她想擁住那影子,影子來時她卻忍不住想撕碎的惱怒。也許這是她從一開始不討厭也想遠離林灝云的原因吧。小家伙甚至每晚睡之前坐床上雙手合十祈禱明早下雨變天,那認真的樣子讓靜一心底隱約不安。對現實,她從沒有過確切的牢靠感,這暫時的快樂更像是從哪里借來,到期是要退還的物品。
來來往往一年多,兩人的親密也只是三個人去公園時,全程林灝云緊緊握住靜一的手不放,小家伙跑在前面不時偷笑。兩個人約會喝咖啡看電影,在幽暗處,林灝云總是趁其不備來個激吻,每次想有進一步舉動,靜一總是突轉風向慌張兼憤怒地撤離,這風刮得林灝云如在云端。
好在多年生意場上沉浮周旋成就了林灝云的好耐心。何況這個小他十多歲女人打從第一眼看見,她的眼深如湖水,憑閱人無數的直覺,這湖沉了一湖底的悲愁,他想愛護她保護她。因為他了解哀愁的滋味,五歲父母出車禍雙亡,他被叔叔嬸嬸收留長大,雖然不曾刻薄他,那種沒有安全歸屬寄人籬下的凄惶感伴隨著他長大。靜一不僅店子生意打點得好,有出色廚藝,空閑練字畫畫看書,沒有一絲絲都市女人的浮躁市儈,像蘭草般淡然幽香耐人尋味。林灝云對靜一當初的同情保護早已變成了深深的愛慕。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對靜一說:
“靜一,我有耐心,我可以等你,我想給你和雨寒帶來幸福?!?/p>
每次靜一總是艱難地說:“灝云,對不起,請你給我時間,我需要時間?!?/p>
靜一怎能不想不貪戀那天降的溫存?!得到與失去,幸福與浩劫總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太容易翻轉,對靜一來說更是如此。與其最終要失去不如從沒有擁有,心也就不會有缺口。靜一怕那個已經缺了的口還沒補好,林灝云的出現會豁開更大更猙獰的口子,她已承受不起。
九月十八是靜一生日,也是一個災難的開始,是她愿意日歷飄過的一天。
那天林灝云出差可能回不來,但早早預定了一行人在空中二號餐廳的晚餐。米娜在路上打趣無精打采的靜一:“看你平時橫眉冷目的,不在又想了吧?”雨寒也跟著附和。推開包廂門,幾個女人以為跑錯地方了,看門號又沒錯。房子墻壁貼著發光的心形氣球,組成了 love ,桌子正中央一大束火紅的玫瑰,眼睛適應了燈光,才發現林灝云站在暗處望著靜一呵呵傻笑。
“林伯伯,你真的趕回來了啊?你都出去一個星期了!我和媽媽想死你了!”雨寒跳過去拉著林灝云手一頓好搖。
靜一看著眼前站在身邊就是太陽的男人,多想沖過去緊緊抱著他,哭也好,笑也好,對他說:“我想你!我想我們這樣一輩子!”
可是,靜一如石膏像立在原地,內心翻江倒海卻安靜地看著林灝云,眼睛如晶瑩剔透的夜寶石。
林灝云走過來,從兜里掏出條墜著一顆心的鉆石項鏈,撥開靜一云般柔軟的青絲套在了她天鵝般優雅的脖子上,附在靜一耳邊溫柔地說:“這是我出門在外帶回的小玩意兒,不是什么稀罕東西,這是我第一次送你的禮物,不要拒絕。我套住你了哦!”
“哇喔!我回去得好好教育我家那位,一年了,我草都沒收到一根兒!”毓婷驚叫。
淚從靜一眼角悄悄滑落。
飯后,只剩主角二人,米娜她們有意而為之。
“我們今天放你倆的大假,好好約會!”三個女人邊走邊回頭壞笑。
靜一提議去酒吧。人聲鼎沸,林灝云選了個角落位置坐下。靜一要了一瓶xo,今夜的她想用烈酒燃盡心頭的陰影回敬過去,林灝云怎么擋都擋不住她想醉的決心。
喝到快見底時,靜一的臉像火燒云,意識隨著酒精起舞。
她用一根手指抵著林灝云的鼻尖,“你,你了解我的過去么?還說給我幸福,你給得了么?”
“靜一,我一直想問你。但是你不說我不想強迫你。過去有那么重要么?不是都過去了么?”
靜一可勁兒咬著嘴唇淚水似雨注傾流,搖搖晃晃站起來,一根手指搖著“過不去了,你不懂的,我要回去了。”
林灝云扶著靜一,看著懷里她成醉態的愈發動人模樣,鬼使神差地把靜一帶回了自己家里。反正來時米娜說了雨寒今天交給她帶。
這是林灝云從心底里無比眷戀的女人,滾燙嬌好的身體,就躺在自己床上,他控制不了想把自己和她融為一體的欲望。手只聽從下身的指揮,不由自主撩開靜一的裙,一寸一寸游近那濕熱的沼澤地,血液灼燒得林灝云一陣眩暈,藏在體內的野獸快把自己吞噬,唯有釋放。他幾近瘋狂的吻著靜一,從臉龐嘴唇席卷到嬌小一把盈握的雙乳。林灝云不是圣人,他也有過風月場露水情,個個都是性感尤物,可是從沒有一個女人給過他如此沉醉銷魂的感覺。更讓他始料未及又興奮的是,像另一個人女人附身的靜一反常的主動和狂野,她快樂的呻吟,熱烈嫻熟饑渴回應著林灝云的每一個動作,兩人到達極致的頂峰時,床上早已狼藉一片,混合著汗水和體液。林灝云已經虛脫了,他感覺這個謎一樣的女人從今以后便是他的魔怔了。
林灝云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來時窗簾縫隙透進來的陽光照得眼睛酸痛,枕邊空空,不覺冷汗直冒,靜一不知什么時候走了,他使勁拍打自己腦袋。
看手機,已經九點一十。短信大幾條,大部分是公司秘書小王和堂姐關于楊林路商業街整體規劃的跟進說明,說具體情況發郵箱了。最后一條是靜一的“灝云,我們暫時不要見面了,對不起。”時間是五點二十。林灝云感覺自己的心被抽空了,穿好衣服來不及洗漱直奔靜一的服飾店。
看店的毓婷看著胡子拉碴的林灝云滿臉詫異。
“你們兩個怎么了?怎么一個回來說不舒服今天在家休息,一個像野人?”
林灝云像風樣疾馳至靜一的家,手機關機,無論怎么敲門怎么喊都沒反應,他便使勁錘門,引來鄰居抱怨,靜一才開門。
“靜一,你到底怎么了?你明明心里有我的是不是?我不懂你真的不懂你了?!绷譃萍鼻械恼f。
靜一眼里滿是淚水,“你什么時候懂過我么?你不就是圖個新鮮快活么?該得到的你已經得到了,你可以走了?!?/p>
林灝云兩手鉗著靜一的雙肩使勁搖晃著,眼睛因憤怒噴火,“我是缺女人的身體么?我要的是尹靜一的心,你的心!”
“心?林灝云,你不知道么?尹靜一的心六年之前就死了,再也難以復活。”靜一凄婉的望著林灝云。
林灝云的雙手無力的落下“那這么久以來,我到底算什么?”
“林灝云,回憶是堆廢紙,記憶是火柴,你的到來是打火機,引燃了廢紙,燒傷了我,你知不知道?沒有誰要你介入我的生活啊!原來我過得挺平靜的?。 膘o一聲嘶力竭咆哮。
“原來我在你眼里就是這樣的存在!我是真的想對你好,讓你痛苦了,對不起!”林灝云苦笑著摸了摸靜一的頭,轉身關門走了。
這一走,林灝云就真的再沒像保鏢樣出現在靜一身邊了,表面看,靜一和從前樣靜若古潭。雨寒可就不依了,怪媽媽趕走了林伯伯,不和靜一說話,吃飯吃一半想著就開哭,哭得那個傷心,怎么也勸不住,靜一還沒見她那么哭過。每天睡之前挨個兒對林灝云買的禮物說話,又 開始了雙手合十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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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塞車也變換了回憶的天氣,與林灝云的過往像雨幕打在了靜一自認為平靜的心湖,濺起的水珠此起彼伏。
回到店里,雨寒果然在,依偎在林灝云懷里,臉上淚痕未干,粉嫩的臉上有兩道抓痕,看見靜一,慌忙松開原本摟著林灝云脖子的雙手。站起來滿臉委屈看著靜一,“哇”的一聲哭出來,兩只小手不停抹淚,“媽媽,我知道打人不對??墒?,可是,那......那劉佳奇太欺負人了。他,他不只一次說我是沒爸的野孩子。今天他,他說是雙十一,說我和我媽都是沒人要的單身狗?!?/p>
聽得米娜、毓婷想笑,但是眼睛卻是紅紅的,都轉身各自去整理顧客翻得零亂的衣服。
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雨寒,靜一的心像被什么砸得鈍痛。撫摸著女兒的眉眼、唇角、鼻子,幻像后退成一副漸全的臉,那是一副不敢觸摸的影像,是想擁抱不敢不能擁抱的過去。她再也忍不住淚流,緊緊抱著女兒,哽咽著說“誰說我們雨寒沒爸爸了,你今天不是給爸爸打電話了么!”
雨寒還兀自傷心嗚咽“你騙人,林伯伯剛才在路上說他就是我爸爸,但是你不承認,還趕走了他?!?/p>
林灝云偷偷瞟了下靜一的表情,紅著臉耷拉著腦袋撓著頭不語。
靜一把雨寒交給倆阿姨,說和林灝云有事談。剛坐上車,兩人便同時問“過得還好么?”又同時陷入沉默。
林灝云柔聲低語:“我過得不好,很想你,但是不敢打擾你。”
“我們去‘等一個人咖啡館’坐會兒吧。我想把我的過去告訴你。”靜一把手蓋在林灝云手上說。林灝云一只手開車,另一只手緊緊抓住靜一的手,仿佛松開就是永遠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