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后,禪位儀式在太華殿舉行,因為不涉及改朝換代,儀式更像是普通交接,拓跋弘穿著素服,將皇帝袞服四方疊好,放在案臺。
座下都有各位皇叔、兄弟以及八部大臣、功勛王侯、外朝骨干,皇朝靈魂血液基本都會于此(因已還政,后宮不參與外朝事務)。
拓跋弘在上說到,列位,四方事端多出,朕深感左右有難,而又事事掣肘,難有作為,叔父京兆王是先皇恩愛弟兄,太祖器愛之,朕于今日代行為皇帝最后一事,將大位傳與京兆王,朕自遺世而獨立,使與之聞。
群臣轟然,甚至連拓跋子推本人也覺得這個事情有所詫異。北魏此時朝議還具有草原民族帳內議事的風格的遺留,此次事件拋出來只不過是供大家討論。
如此說,也可能是因為拓跋弘本人覺得拓跋子推又是先皇大弟,性格溫和,善于體現群臣的愿望,所以大家可以應該接受,至于他覺得要做通各個大族工作,他卻似乎沒有做什么前期工夫,現在唐突將這個議題拋來一議。
果然,萬事沒有具備,困難就會有,會場出現了一邊倒的形勢。
拓跋云那晚得太后授意,如太子繼位,則可保一家滿門富貴,永嗣綿延,所以他第一個站了出來大聲表達了不同意見,他說,“陛下年華正好,不能違背祖宗定制,放棄理政。而且,皇位父子相傳,其來久矣。陛下如真想委棄塵務,則宜由皇太子傳承正統?!?/p>
其實在大魏立國初期,拓跋珪就組織群臣確定了立嫡子的傳統,次子拓跋紹還因為要急于上位殺了拓跋燾,唐突變革就和殺戮沒有區別,這成了抵制拓拔弘建議的口舌利劍。
接著拓跋云又進一步表達了觀點:“陛下若傳位旁支,則將啟奸亂之心,這是我族之后禍福之源頭,不可不慎。”
拓跋弘驚訝,拓跋云皇叔平時對自己有所恭敬,此時字字錐心,讓他心十分抑郁。不過他還是覺得可能此人性格相對耿,皇叔中的地位也不靠前,所以便眼神示意拓跋天賜能說句話,能將話頭接下去。
拓跋天賜此人說過,首鼠兩端,心胸狹窄,所以他也覺得拓跋子推份屬同輩,皇帝卻為何不立我?于是沒有會意,沒有站出來說話。
安靜一會,鮮卑老臣兼重臣隴西王源賀進言,自古從無皇太叔一說,周公輔政倒有所耳聞,愚以為不可。
這個時候拓跋弘挫折加大,源賀本在漠南抵御高車部族,在同征期間,還與之建立了戰斗感情,此人之征本人還特嘉褒獎,此時居然不得其同意,心中冷了一截。
侍中李訢(就是出賣李敷之人)站了出來,諸位大人但談禪位之德,我大魏皇朝又不同于漢兒朝廷,大魏之興就在于不拘一格,能以容器致大才出世,京兆王乃諸王之典范,內能撫慰群眾,外能將兵濺山河,圣上此舉,正是所為他人之不能為,將寶座傳與皇室內可靠之人,而至堯舜之治世,諸位如為大魏千秋萬載著想,又有何異議呢。
拓跋弘年輕臉頰上勉強出現了一絲寬慰。但笑影未去,宗親拓跋丕前來補刀。
拓跋丕是什么角色呢?是拓跋弘曾曾祖父的后代,到了這里算族譜應該算拓跋弘叔伯一輩,起初默默無聞,但后來他和拓跋郁、拓跋長壽在危難之時五馬進京,他首先上演無間道告密,并率自己部將元賀、牛益,勒兵捉拿乙渾,保住了拓跋弘的皇位,此后一家得到了太后和拓跋弘的器重,他的父親拓跋興都被連升三級,他的曾祖父被賜予了王爵,他本人也直接升到了東陽公、尚書令的位置。
拓跋丕上來說了,臣等輔弼圣上之時,只希大魏長久治安,現陛下如此作為,卻等于耗費了臣等當初一片苦心,陛下年富力強、皇子淵裕仁孝,如輕易變動,老臣之所不能接受。
拓跋弘大腦如掏空一般,但為君豈可沒魄力,決斷一出,就不輕易變更,于是說,諸公進言,各有長短,朕之遜位,只是為帝國長遠著想,如無更大意見,朕即日可退位為太上皇,不阻新皇進賢之路。
這個時候,朝中頗有手段的能臣,八座之一的建安王、選部尚書陸馛(多嘴一句,這個家伙娶了大夏國赫連勃勃之女,是北魏歷史上的最高女人,身高是七尺九寸,但按照中國漢魏尺度來說,這個身高有180公分,美得他了)仗幾厲聲上言說:“皇太子圣德承基,于陛下、太后無虧,四海屬望,不可橫議,擾亂國之制度。如不如臣所請,臣請自刎于此,有死無二?!?/p>
拓跋弘極其沖怒,但經過幾年的老莊調教,心情淡然了很多,瞬間壓制住了心中的怒火,要放在幾年前,早就叫人棍棒打出這些人,不過為了長遠計議,他已經學會了不正面回擊矛盾,而是直面矛盾,暫時隱忍。
拓跋弘默然良久后,然后又問邊上的兩宮侍臣趙黑,愛卿多隨朕警嗶,深知內外環境,為皇室之久長,爾認為如何?
趙黑不意皇帝會如此回問于他,于是趕緊跪下,思考近日與權臣李訢關系頗緊,皇叔平日為人也甚少接見,倒是太子繼位后,太后平日對內臣不薄,近日故意散布內憂外患的消息又是太后之囑咐,當斷則斷,為穩妥計,乃說:“臣以死奉戴皇太子,不知其他。”
片刻,拓跋弘大笑而起,“哈哈,幸甚幸甚,善哉善哉,滿朝都是忠臣義士,陸馛,你若不死,能保我兒否?各位皇叔,平日朕多有照顧,今日恩惠也就盡于此,漢高祖曾云,人有好牛馬尚惜,況吾子乎?吾元子宏雖小,但綽然有君人之表,愿群公能拿出今天抗禮大庭的氣勢,輔助吾兒,有何不可?”。
幾日后,拓拔弘不得已發布詔告:“陸馛為太保,與馮太傅、源太尉、陸司空、李侍中一起持節奉皇帝璽紱,輔助太子登基,大赦天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