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爸已經(jīng)退休多年了，但他整個人生命的狀態(tài)，從來沒有讓我覺得他已經(jīng)退休了。即使是退休后才從陜西來到成都，他也未曾真正休息過一天。
如今的他，除了每周有兩天到成都某學(xué)校教公共課。其余的時間，基本上都在上網(wǎng)學(xué)各種知識、準(zhǔn)備備課資料，最多再陪我媽去超市買點早市便宜菜，要不就是忙著炒點小股賺點菜錢，他真的很忙。（雖然老同志經(jīng)驗不足，被套了幾年，但可喜的是，最近慢慢開始減少虧損了。）
其實以前我在很年輕不太懂事的時候，總覺得人老了就應(yīng)該好好的享清福，感覺老了還在為生計奔波的人，都是人生很失敗，挺沒出息的人。
當(dāng)我從一個走出校園的大學(xué)生成為孩子的母親后，我漸漸的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日子里，尋找到生活的詩意，才真正開始理解自己的父母親。
這種地地道道老百姓的生活，即使是66歲的大齡人生，依然還能為了生活的希望和夢想努力著，這樣的人生充滿著激情與斗志，我反而在心里暗暗地為他高興。
我曾看到父親每次去給學(xué)生上課前，母親為他拿出洗熨好的整齊商務(wù)套裝，換上后父親精神抖擻地走出家門，聽到門 “砰”的一聲關(guān)上的聲音，充滿著力量。
有時母親做好晚飯，父親回來路上自己去了超市購物，過了飯點的時候，母親會時不時到窗邊眺望一下。
這種等待，老夫妻和年輕的夫妻并沒有太多的不同。
父親是在66歲的這一年，還完了他的房貸。
當(dāng)他和我媽拿著成都的身份證時，感慨他們老了竟變成了成都人，真是年輕時不曾想到過的人生。而此時，他們的房子也升值了兩倍多。假如賣掉房子返回老家，這筆錢恐怕是他們一輩子存工資也存不到的數(shù)目。
而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里，擁有一個自己的房子，擁有一個小家，才會覺得這個城市不再是陌生，不再沒有安全感。老百姓沒什么大道理，只信自己一點一點奮斗中慢慢變好的人生。
02
對我爸媽來說，房子是他們能夠在陌生環(huán)境立足的根基，所以一套小小的房子，是他們退休后的人生很真實又很急迫的奮斗目標(biāo)。
他們對房子有種非常復(fù)雜的情感。
我爸媽工作了一輩子的單位，是家有名的央企建筑公司。可即使是在這樣的單位，由于劃撥土地、計劃分配、職級排位等各種因素的重重限制，曾經(jīng)在他們?nèi)松暮荛L一段時間，能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只能是個夢想。
那時我已經(jīng)出生了，我爸媽還住在單位的集體廉租房內(nèi)，在那一個比床位大不了多少的空間，裝載著我們一家四口的全部人生。
我小的時候缺鈣，一到夜里就容易啼哭。連續(xù)幾晚，廉租房里其他的人臉色就不是那么太好看了，畢竟別人白天都要上班，有些還需要從事重體力勞動，我這一哭，所有人都休息不好。
有好幾次我媽上夜班，我爸一個人帶我也沒法出去溜達。我還不讓關(guān)燈，我爸只好給白熾燈泡上用報紙糊了一個燈罩，聽說我像是自帶警報器，只要我爸眼睛剛一閉上，我就開始啼哭。最后實在沒辦法，為了不影響周圍人的休息，我爸狠心用毛巾把我的嘴蓋住來降低音量……
這是一群自己蓋房子的人，卻都無法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的現(xiàn)實。
在這樣的集體廉租房里，每個小小的單元隔里，每一個家庭都在做著同樣的夢。
大家做夢都想著，早日能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房子。
03
等我家真正擁有第一套屬于我們的房子時，已經(jīng)是我上幼兒園的時候了。
那是一個七十年代修建的老式房屋，還是個沒有客廳的屋子，窄窄的通道依次排列著衛(wèi)生間、廚房，接著就是個小小的公共區(qū)域，最里面是一間臥室。由于面積太小，我姐只能早早地一個人搭個小床，睡在那個公共區(qū)域，我則和爸媽一起睡。
有一次我家半夜進了一只老鼠，我爸我媽連夜奮力打老鼠的時候，讓我去和我姐一起睡，我和我姐激動地擠在她的小床上，就像久別重逢。我甚至在心里悄悄期盼，希望家里可以天天進老鼠……
在同一個住宅區(qū)里，從我幼兒園到高中，我們一共搬了三次家。小學(xué)時，有了40平的兩室一廳，我能和我姐住一間了，最后一次的房子終于有50平米了，那是一個雖然很袖珍，但能夠被體面的稱為兩室一廳的房間。
那些時光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特別的美好。
以至于后來，我在成都買下屬于自己人生的第一套房時，有段時間，一想到自己能擁有一個80平米的房子。我和L先生的人均面積可以達到40平米，我一個人快要住以前一家人的房子面積，都會覺得像夢一樣。
04
直到今天，我都清楚的記得，不管我們住在什么樣的房子里，我爸都是忙前忙后的建設(shè)小家。雖然他在座椅上再架個小板凳去修燈時，都要喊我給他扶著椅子，但這并不影響他在我心中無所不能的形象。
那時，我們家的墻總是干干凈凈的。每隔一年，我爸我媽都會帶著自制的報紙帽，里里外外地認真粉刷一遍。我們家衛(wèi)生間和廚房里的小塊白瓷磚，是我爸自己用水泥貼的。每到放暑假的時候，他會把我家的木頭窗子全部拆下來，及時加固木制的窗框。有一次他整整干了一天，夕陽西下時，我蹲在地上瞅著他的影子動來動去，很不解他為啥忙的汗水大顆的往下滴，還那么開心。
雖然僅在一兩年后，周圍的鄰居都開始請裝修隊來裝修，看到同學(xué)家的鋁合金門窗和地上鋪的大塊瓷磚，一對比我才知道，我家的瓷磚貼的到處是縫隙，而我爸一個人包攬水電工、泥瓦工、木工、漆工的活，這全能手藝真的只能叫湊合。
再后來，當(dāng)我的腳步開始有機會丈量世界時，喜歡自由行的我，總喜歡到人少的居民住地去溜達，經(jīng)常隔著柵欄看見那些老外，正在為修剪自家花園或是修理家具忙碌時，我總會想起我爸年輕時，為了建設(shè)我們的小家，那個累并快樂著的樣子。
就像我時常在朋友圈里看到自己那些旅居海外的大學(xué)同學(xué)，似乎不管是在歐洲、美國還是澳大利亞，她們也都回歸了這種自己動手，依靠自己一點一滴建設(shè)家的這種傳統(tǒng)。
我突然懂了，房子對每一個人的意義，不管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是一個人奮斗的支點，一點一滴建設(shè)小家時的那種幸福，就像小王子日夜細心照顧的那朵玫瑰花，付諸了太多的情感，早就被愛馴化一切。
05
幾年前，為了照顧我和姐姐都還年幼的孩子，我爸我媽來到成都，一家人才算是真正團聚了。
在我的建議下，經(jīng)過家庭會議表決，我爸我媽終于也在接近六十歲的時候，下決心當(dāng)上了老年房奴。他們的房子是多年來不多的積蓄以及我和我姐聯(lián)合申請的貸款做首付，爸媽自己償還月供。
我們選擇樓盤的開發(fā)商，是一個我未曾謀面過的前同事。當(dāng)我輾轉(zhuǎn)聯(lián)系到他，面談時強烈表達，想通過購房讓父母在成都安個家。他對我說：“妮妮，就沖你這份孝心，我一定把最好的朝向和樓層留給你父母。”
他沒食言。
因買的早價格相對便宜， 后來國家又給漲了幾次退休金，加之父親一直沒停止過在外面工作，五年后，爸媽就努力還清了房貸。
我看到 60多歲的父親，每天都股著精氣神，像個年輕人一樣在城市中打拼。
這五年期間，除了裝修有一筆花費，但是通過穩(wěn)定的租金收入，早已抵消。加上房子升值的部分，讓爸媽終于感受到，買房是普通老百姓資產(chǎn)能夠升值的一種投資方式，當(dāng)然還能自住。
這一次他們的裝修，可是正經(jīng)的裝修公司施工的。我爸過去自己琢磨的裝修本事，現(xiàn)在也只能給裝修師傅們端茶送水了，但他自己卻樂在其中。
06
他們現(xiàn)在還嘗試著更多的理財組合方式讓自己手上的不多的錢不斷升值，再也不是最初退休時覺得自己那點退休金太少，根本沒法在大城市中生活，看不到未來時的那種憂心忡忡了。今天的他們，正在為自己人生的第二個目標(biāo)——存旅游基金而努力。
生活本身不就是在一點點變好中，慢慢看見各種各樣的希望嗎？
也許在別人的眼中，這樣的人生太過疲憊，但對于我的父母來講，是他們覺得體現(xiàn)自我價值，在一個陌生城市里體面的融入新環(huán)境，不再有漂泊之感的起點。
每到燈火闌珊時，我總在開車的時候，看看城市中各種各樣的建筑里點亮的一盞盞燈，那畫面很美，就像眨著眼睛的星星。我時常會想，每盞燈背后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吧！
是的，在這個不斷發(fā)展變化的時代，見證身邊一座座建筑撥地而起，每每望著那一棟棟大大的建筑，我想，就算只是擁有其中一個小小的單元格棲身，就能撐起自己人生的全部夢想和希望，這才是生活的真相。
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可以讓一個人放心的和心愛的人說話，也沒人會笑自己難過時的淚流滿面。一個看似小小的空間，卻給了那些在生活的迷宮里，四處碰壁傷痕累累的人滿血復(fù)活重新開始的勇氣。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擁有一個這樣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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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妮妮：
曾任記者多年,獲行業(yè)內(nèi)最高大獎。
11歲帥哥的少女心辣媽，有深度的話癆達人，真誠幽默的非著名閱讀推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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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圖片來自佟海寶，感謝原圖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