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我膽子很小,不敢走多遠,每次獨自出門的距離絕對不超過鄰居家的墻角。后來,我慢慢地長大了,上小學了,仍舊不敢獨自出門,每次都要我老爸領著才敢出門。我們村的小學就在村子的正中央,我家在村子的最北端。從我家到小學的路不遠,但我卻對那條通往學校的小路充滿了恐懼。因為,那條小路上有許多狗和孬子以及許多陌生的人。與這些東西相比,更令我恐懼的是迷路,總覺得一迷路就什么我害怕的東西都出現了。
開學后很久的一天傍晚,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去我們村的小學里看看,想找我老爸。于是,我就穿上了一件有小碎花的褂子,卷起袖子,踏著金色的夕陽,迎著爽朗的秋風,第一次獨自走過了鄰居家的墻角,第一次獨自踏上了那條我幾乎每天都走的鄉村小道。
我沿著路邊小心翼翼地走著,似乎每前進一步都有可能踩到地雷。路上,有拖拉機冒著黑煙“突突”地從我身邊走過時,我就停下來讓拖拉機先走。遇到狗時,我就用大人們教我的方法不看狗,假裝什么事也沒有一樣,心撲通撲通地跳著,慢慢地從狗的面前走過。狗在我的身后跟著我走幾下、叫幾下就沒聲了。過了一會兒,我回頭看時,身后早已沒有狗了。碰見陌生的人有意無意地望著我時,我都會抿著嘴笑一下。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終于看見了學校的院墻了,我的臉上忍不住露出會心的微笑……。
那是我第一次獨自走這么遠,這種走法可以叫做探索。
小時候我不敢獨自上街,都是大人們帶我上街的。大人們帶我上街的時候還一再地告誡我,在街上不要亂跑,也不要一個人往街上跑,街上有拐子、有公安,他們都是抓小孩子的。拐子抓到了小孩就把小孩給賣掉了,公安抓到了小孩就把小孩拉去坐牢。哦,我知道了,原來拐子和公安是一伙的,因為他們都抓小孩,一直到我很大的時候我都這么天真地認為。小時候拐子我沒見過,公安我倒是經常見到。只要一看見有公安在我們家附近出現,我馬上就一溜煙跑到家里把房門給關上,然后鉆到床底下不動。
讀一年級期末考試的時候,我們那天不考試,我一個人在家里呆不住,就想找我老爸去。我老爸在左崗小學監考。左崗小學在街上,我這下犯難了,去還是不去?去肯定是一個人偷偷地跑去,要是讓奶奶或大姑、小姑知道了肯定不讓我去。而且,街上還有許多拐子和公安,要是把我抓住賣掉了或者拉去坐牢怎么辦?不去又想我老爸。怎么辦?管他呢,去吧!
于是,我就偷偷地換了件干凈的衣服踏上了通往街上的小路。(小時候家里人都這么教育我,上街或者去親戚家都要換件干凈的衣服,要不然別人會說這個小孩子是孬子,只有孬子才穿的這么臟。我不想當孬子,于是,我就換了身干凈的衣服。)
通往左崗街的路很平靜,我沒有遇見拐子,也沒有遇見公安,甚至連狗都沒遇見,我就這樣很順利地走到了左崗小學。
在左崗小學,我沿著教學樓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地找我老爸。最后真的一看見我老爸端坐在那里監考。我一下子就撲到窗子旁,趴在窗口,看著我老爸。我老爸很認真地看著下面考試的學生,沒注意窗口的情況。我輕輕地喊了聲:“爸爸!”我老爸嚇了一跳,轉過頭,看見我趴在窗口,馬上笑著走過來,問我怎么跑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獨自上街,這一次我走得更遠。這種走法可以叫做思念。
我三叔的岳父家在錢鋪鄉那邊。我讀二年級的時候,跟我三叔去他岳父家玩。當然,我是去玩,我三叔是幫他岳父收稻子。農活忙完了,我三叔自己家的稻子第二天也要收了,于是,吃過了晚飯,我三叔就帶我準備回家了。
等走到路上才發現已經沒有回家的三輪車了。怎么辦?三叔說往前走走,看看有沒有三輪車。于是,我們就開始往前走。走了好久也沒看見三輪車車,天也快黑了。
突然,我發現路上一個石墩子,上面有字。我問三叔,這是什么?三叔說這是路碑,上面的字就是里數。我那時不懂什么是里數,只覺得在石頭上寫字挺好玩的。于是,我就開始數路碑玩。一里路一個路碑,為了看到下一個路碑上的字我都是跑著向前的。每跑一里路,看見一個路碑我都激動不已。數著數著,我就這樣從錢鋪一直數路碑數到了雨亭。
數到了雨亭,沒有路碑數了,我發現我走不動了就不走了。三叔忽悠我說前面還有路碑,要我跑快點去數。我一聽前面還有路碑,馬上就來了精神,又小跑著向前。
我一路上跑跑停停,停停看看,看看跑跑,跑跑再看看……,路碑我一個也沒找到,最后也不想找了,因為我已經到家了。
我滿頭大汗地沖進家里,家里許多人在看電視。三叔很自豪地跟家里人說孫策從錢鋪一路上數路碑子走回來的。家里的人一聽,馬上都夸我,說我不賴,從錢鋪到家至少有十五里路。聽見別人夸自己當然是很爽的,我那時還在想,什么時候我還去數路碑。
這次不是我獨自走的,但卻是我小時候走的最遠的一次。這種走法可以叫做激勵。
上高一的初夏,我醉酒的老爸把我從家里趕了出來。我在鄉間漆黑的小道上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最后走到了街上。在街上閑逛的時候我突發奇想,我是否可以在向前呢?于是,我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我們鎮的開發區。在開發區合銅公路(合肥到銅陵)的交叉口,一刷汽車的燈光照過來,我看見了一個大大的路牌,上面寫著“銅陵33KM”。于是,我有了一個新的目標,就在今晚,我要走到銅陵大橋去,不為別的,就為走,就跟奔跑的阿甘一樣,不為別的就為奔跑。于是,我就邁開了大步,甩著長長的秀發,踏著拖鞋,沿著合銅公路向銅陵的方向大踏步暴走而去。沿途,我看見了收稻子的人還在頂著昏暗的月色收割稻子,看見了聊天的人坐在門口的竹床上海闊天空地吹牛,看見了和我一樣趕路的人疲憊地向前方張望,看見了吵架的夫妻在家摔碗摔盤子,看見了結婚的新郎在被人灌酒,看見了吊喪的人在爆竹聲中陰陰地啼哭……
路上,我問人討過水喝,也有人把我當作非人類。他們聚在一起小聲地說:那個走的飛快的是不是人?旁邊的人無比肯定地說:是人,鬼走路沒聲音。
不知道走了多久,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有夏夜的蛙聲和蟲聲。路上的車也少了,合銅公路兩邊的村莊黑壓壓的一片,人們都沉沉地睡去了。風不大,鳥發出一聲怪叫后飛向天邊。狗的狂吠聲此起彼伏,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銅陵長江大橋上還閃著星星般的亮光,那橘黃色的燈光向幽靈一樣在向我招手。我像是著了魔一樣,加快了步子朝銅陵大橋走去。
當夜,我睡在大橋上,吹著江風,聽著橋底輪船“塔塔”的馬達聲由遠及近再消失在夜色中,心里前所未有的安靜。
第二天清晨,我醒了,躺在橋上看大橋的橋墩高高地聳立在天云之間,江與天連接的地方一片通紅,太陽從江面上發出金燦燦的光芒。那場面,非常的壯觀,宛如一幅壯麗的油畫。
后來,關于這件事,有人對我很佩服,有人罵我神經。其實,對我佩服也好,罵我神經病也罷,這行走過程中的樂趣又豈是他們所能體會得到的。這種走法可以叫做征服!
另外,那天清晨我躺在大橋上還思考了一個非常痛苦的問題,那就是——我昨晚出來時沒帶錢,這么多路,我該怎么回去呀?
原以為這是我走的最長的路了,豈知,我03年來杭州后我常用到的交通工具居然就是自己的雙腿。
記得剛來杭州時,口袋基本空了。為了省那2塊錢的公交費,我從我住的老東岳每天都走路去體育場路路上的人才市場。再從人才市場走到我要應聘的地方。最遠的一次是從黃龍體育中心附近一片待拆的民房內走到了濱江浙江中醫大學。后來,我每天都從老東岳步行至平海路的服裝店上班。當別人得知我走這么多路上下班時都很吃驚。我則很平靜地說:沒事,走走就到了。
是啊,走走就到了,再遠的路,只要你多走一步,就離目的地更近了一步,不是嗎?當你每天都走同樣的路時,當你熟悉了路邊的風景時,再遠的距離你都不會覺得遙遠,也就是一抬腿的距離。這種走法可以叫做逐夢。
雖然現在再也不用這么辛苦地走路了,但我還是覺得我像是在走路,只不過以前是用腿在走,現在是用心在走。同時,我那小小的世界早已盛不下我的夢想,我鄰居家的墻角早已不再能將我羈絆,我的眼里是一個全新的大大的世界,我已邁開大步朝前走去。
我深信,我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