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莎士比亞全集7》,有一些翻譯讓我很抓狂,繼“姐兒”,“娘娘”,“愛卿”之后,今天就連“賤內”也出來了。一個王子稱呼他的王妃“賤內”,簡直讓人要吐血了。為什么就不能尊重人家的稱呼呢,弄得這么中國話,這么鄉土!莎士比亞戲劇是給熱愛文學的人讀的,并不是給熱衷故事會的人去消遣的書。朋友說:讀完一整套后你會充分認識中國俗文化,要在腦中自動調校。
很早以前看過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因為翻譯不好沒有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因此也沒有讀戲劇的激情。尤其是在一些書上看過片段,那種順口溜似的翻譯讓我感受不到文辭的華美和文學性。可是苦于無法閱讀原文,還是要忍受這樣的翻譯,并且還要感謝有譯本給我閱讀。中學時代并不知道不同的翻譯會有很大的區別,根本沒想過還有不同的譯本,因此有那種誤解。那時還以為原文就是那樣的,后來才知道了有不同的翻譯,并且非常不同。
有一次和一個熱愛莎士比亞的人說到這個,她認為朱生豪翻譯得很好,并且說莎士比亞故事本身就是來自民間傳說,里面有一些粗鄙的語言。可是我說的不是故事的來源,而是語言的表達。即使原文中有的人的語言是粗鄙的,也不能說莎士比亞的語言是那樣的,一兩個人粗鄙的語言不過是人物的特點,并非作者的文風。可是中譯本卻是那種民間文學的調子。但我不想和很認同他的翻譯的人辯論這個,沒有什么意義。
我從識字以來就開始閱讀外國文學,一開始是兒童畫報之類雜志上的童話,連環畫式的繪本,就是說一頁上面不是一張圖,而是有幾張圖畫,下面配著文字。有時候是連載的,還有其它的漫畫書,我記不清名字了。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父親給我訂閱了大量的報刊雜志,在我眼前打開了一個新奇的世界,從此沉浸在文字的世界一直到永遠。
小學還看過大部頭的外國小說,估計很多小朋友都沒聽說過,看的第一本外國小說應該是《牛虻》吧,不過我已經完全忘記了講的什么。還有散見于一些大型文學月刊或者雙月刊上面的外國小說,總之就是逮住什么就是什么,如饑似渴地囫圇吞下去。好在身邊還有熱愛讀書的成年人,因此能夠接觸到那些書。
當時在一個阿姨家里看了很多父母不讓看的“大人的書”。那個阿姨總是會掩護我,讓我在她那里讀書,有時候一讀就是幾個小時,我們互不干擾。當時她是從大城市調來工作的,衣著很時尚。印象深刻的是她穿著白襯衫,扎進褲子里,襯衫的紐扣總是兩個還是三個都不扣的,隱約看到雪白的肌膚。而那時候很少有人那樣穿,并且是只打開一粒紐扣的。小時候最初接觸到漂亮的著裝和性感,大概就是從她那里感到的吧。不知道我后來的白襯衫情結是不是來自童年的印象呢?
上了初中之后進城了,接觸的書籍就多了,很幸運的是也遇到幾個熱愛閱讀的同學,有一個姓楊的一個姓吉的同學,她們兩個嚴格地說并不算是朋友,但是在閱讀方面交流最多。楊姓同學在男女同學中都有點被排斥,她敏感多疑像,刺猬一樣時刻回擊別人的不友好,因此人緣很差。吉姓同學非常熱情有活力,人緣特別好。我沒有她們一個的張揚一個的活潑,卻因為喜歡閱讀有段時間走得很近,但是最初怎么走在一起的全無印象。每當我們交流讀過的書的時候,就滔滔不絕,有一次放學后我給她們講一個什么小說,幾個人都沒回家。
對于詩歌的喜愛是因為普希金,我不記得什么時候在哪里看到普希金的詩,覺得詩歌真是太美了,從此開始讀詩。不過當普希金將我帶進詩歌的世界,讀得多了之后,我反而不再喜歡他了,因為覺得他太革命了。我更偏愛那些愛情詩,很富于情感的,抒情的,有意境有詩意的語言更加吸引我,讓我沉醉。而喜歡普希金的詩,是因為他寫大海和自由而喜歡上的。我記得有一句“大海,你這自由的元素”,其它的就不記得了。其實我覺得當時不論是讀到哪個著名詩人的詩,都會因此喜歡上詩歌的,因為對詩的語言的天生的熱愛會讓我不由自主地走進那個詩意的世界。
中學時候我也讀過雪萊,濟慈和拜倫,但是并沒有迷上他們,應該就是因為翻譯的原因吧。到了很久以后才真的愛上他們,因為我看到了非常好的譯文,即使沒有好的翻譯,我也能用我的文學知識和想象去彌補翻譯上的不足,從一般的譯文中體會詩人表達的感情和詩意。不管有多晚,能夠真正共鳴的心靈都會相逢,會有難以形容的默契。相反的,如果境界不同,對事物理解也就不同,也就很難甚至無法溝通。
幸好中學時候讀了泰戈爾,紀伯倫。他們兩個詩人的詩歌都是不分行的,卻那么有詩意。泰戈爾詩中美好的心靈和情感,還有詩意的表達都讓我喜歡。紀伯倫《先知》中談論的那些話題,有關愛情,友誼,孩子,自由等等都讓我有深刻的共鳴,讓我有著美好的人生觀。哲理和文學結合,才有詩意的表達,這樣的“道理”才能吸引我,讓我愿意思索,選擇和認同。只有道理,沒有文學的表達,對我就沒有吸引力。
那時泰戈爾讓我特別有共鳴的是“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是和“好死不如賴活著”完全相反的一種生命態度,我意識到生命不管長短,都必須被提純才有意義,否則就不如死去。紀伯倫讓我深有共鳴的是他說愛比被愛幸福,“愛在愛中滿足了”,喚醒了我心中對于真愛的理解,那才是愛的真諦。愛就是投入去愛,而不是占有和控制。曾經也被人問當你非常愛一個人的時候,難道就不想擁有嗎?當然很想了,但是對我來說愛著一個人本身就是擁有,當你心中充滿著愛的激情和甜蜜的時候,難道沒有擁有著愛嗎?當我想控制一個人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也因此失去了自由。
當我還不知道不同人的翻譯有不同的效果,很多詩歌都翻譯得很糟糕的時候,就讀過很多的詩,不管是否記得多少,他們都在我心中留下了詩意的感覺。那時候,即使是糟糕的翻譯也不影響什么,因為畢竟有著原文的詩意在那里,就是翻譯很糟糕也不可能完全毀掉的。后來閱讀越來越豐富,鑒賞能力越來越強,知道了翻譯有著優劣之后,才無法容忍拙劣的翻譯了,簡直寧肯不讀。
只有那些偏重思想內容的詩歌,哲理性的,格言形式的才能接受,比如如果生活欺騙了你,生如夏花之類。意境就無法譯得好,感情也難以傳遞。有朋友說“尤其愛情,一譯就不想愛了”,簡直說得太精辟了,太可愛了。心中沒有美的感情,也沒有美的語言,沒有文學的感覺,就很難傳遞出詩歌中的感情和意境,翻譯也失去了詩意。詩歌是最美的語言形式,需要用美的語言才能傳達美。
高中時候還讀過屠格涅夫的《愛之路》,也沒印象了,只記得封面設計是張守義如同剪影的畫。泰戈爾的詩有一套,每一本都很薄的,封面是紫色和黑色的圖案,也是張守義設計的。那套書看起來挺精致的,我有其中幾本,不過《吉檀迦利》我似乎并沒有讀。對了,泰戈爾的詩,我特別喜歡的還有一句“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經飛過”,后來很多年后開始寫博客,這句話就一直是我的簽名。
我還有雪萊,濟慈,拜倫的詩集,很早以前買的,有一套書是淡了彩色的細格子的封面。外面有一個大方塊,里面有書名,還有細小的網格。原來這種版本被叫作“網格本”。還有一套詩集封面是藍色的,具體怎樣沒印象了,只記得其中有一本《柔巴依詩集》。現在查閱原來是綠色的封面,上面一行紫色的字是書名。可惜當年我還欣賞不了這樣的詩,因此那本書后來沒有保留,不知道哪去了。后來買過新的版本。
高中的時候認識了新華書店一個女店員,熟了之后會給我們留著喜歡的書。每次去店里,他都會很興奮地說又來了什么好書。她是外地人,大概很寂寞吧。我還記得她有時候搬個板凳放在書店二樓窗子邊,跪在凳子上看外面街上的人打發時間。不過我覺得“跪在凳子上”應該是我的錯覺,成年人不會當眾那樣的,應該是坐在那里。
那時候零花錢很少,并不是家里經濟條件差,而是父親認為女孩子穿得漂亮會被壞人盯上,有錢會縱容虛榮心而變壞。(穿得漂亮會被壞人盯上是真的,但是沒錢又虛榮的話不是更容易變壞嗎?幸虧我并不虛榮,并且很有自尊,沒有變壞。)所以我的青春期在服裝上是比較暗淡的,可事實上樸素的衣服也無法掩飾天然的美。就像三毛說的,青春年少哪里需要服裝去裝飾。有限的零花錢,生活費,都被我用來買書買磁帶了。
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很吃驚,甚至有一點費解,覺得真是不可思議,那么點錢還買了不少書和磁帶,真是收獲很多。回想起來那些買書,讀書的時光,都覺得興奮。這樣也算是飛揚的青春,總之即使覺得寂寞的青春也是飛揚的。一直在看書,也有單純美好的戀愛。即使后來很多書都不再喜歡,也是一個必經的閱讀過程和累積。即使后來那樣的人已經不再吸引我,當年的戀愛也是美好的。即使愛著的是自己的愛情,也是因為那樣的男孩子而引發的感情。
幸運的是,那時候感到快樂的事情現在依然感到快樂。很多人都變了,變得現實而世俗,欲望無限膨脹,早已否定了青春年少時候的自己。而我還是初衷不改,真正的成熟了,卻有著同樣的天真和單純。現在也是一本好書和一首歌曲就很開心,有時候突然被一首歌吸引,就很感動,很感慨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好的東西。會感嘆怎么可以那么扣動心弦啊!
而很多人都沒有這種心情。能夠用音樂表達自己真是很不錯的感覺,不過用文字也不錯。很早以前就很向往人們會畫畫和跳舞,覺得可以自由表達自己的感情,抒發情緒真是太好了。而我除了閱讀和欣賞,也沒有什么特長。不過能夠與藝術同行,已經很幸福了。很容易忘掉不快樂的事情,過往不快樂的經歷都沒有必要再因此不開心,只要打開一本書就好。想到任何環境任何時候都可以隨時讀書,可以想象,可以神游,就覺得很開心。很多次回想起閱讀的經歷,也不覺得厭煩,而是開心而激動的心情,就像與真正的老朋友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