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水牛確實老了,雙角不再光滑閃亮,變得暗淡無光。身上的毛發成了灰白色,眼睛渾濁,有時看不清楚前面的道路,走路還喘著粗氣。
? 伯父和父親見牛成了這副模樣,商量著賣掉水牛,被我聽見了,我憤怒質問父親:怎么要賣掉水牛?他倆默不作聲,煙頭在手中一明一暗的閃著光。許久,父親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摸著我的頭,輕輕嘆息道:那是牛的命。我無言,看著牛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我的心隱隱作痛。
接連幾天,每次放學后,我總是要去村頭的牛欄看看我家的老水牛,老水牛顫巍巍站在牛欄里,慢慢吃著干草,我的心就放松了些。
直到這次我看到空蕩蕩的牛欄,我頓時明白了:老水牛被牛販子牽走了,那頭任勞任怨,辛勤勞作的老水牛走了。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透過淚眼,我仿佛看見那頭老水牛蹣跚走在路上,牛販子的鞭子不時抽打在它的身上,牛的身子哆嗦著,顫抖著,消失在路的盡頭。
我清楚的記得它剛出生時,身體很孱弱,走路一搖一晃,連吃奶的力氣都沒有,大半天才吃一點點,母牛在小水牛剛出生的那幾天里,還很有耐心,站在牛欄里等小水牛吃飽奶。常常一站就是半天,漸漸地失去了耐心,不等小水牛靠近,就閃到一邊。
母親把母牛拉到小水牛跟前也無濟于事,照例不允許小水牛靠近它。無奈,母親只好把米磨碎,煮些米湯來喂小水牛,偶爾擠點牛奶,用盆盛起來,灌進它的嘴里。
母親擔心小水牛長不大,常常半夜起來還要喂食一次。經過精心飼養,小水牛慢慢強壯起來,走路變得鏗鏘有力,吃奶行動迅速,能快速準確叼著母牛乳頭,直到吃飽才松開。
小水牛終于可以與母牛一起去山坡吃草了,小水牛吃草很是漫不經心,還很挑剔,凈挑一些細嫩的青草吃。吃飽后,小水牛滿山撒歡跑,蝴蝶飛過,它跑過去追,蜻蜓飛過,它也跑過去追。母牛一時不見小牛,“哞哞”叫幾聲,小水牛飛快跑到跟前,它就這樣快樂生活著。
時光飛逝,小水牛也進入長大了,該干活了。春耕時,父親把牛牽到水田里,將“枷套”放到小水牛的肩上,一開始,它不停地亂竄,想甩掉“枷套”。父親喊道:起,起。當然沒有用,于是,父親用力鞭打著小水牛,慢慢的平靜了下來,乖乖的拉起了犁。
犁好了田,小水牛在田埂邊吃著青草,父親也沒有閑著,從山坡上割了一捆青草放在牛欄里。我撫摸著小水牛的鞭痕,水牛喘著粗氣,我抱著它,它不停的用頭蹭我的臉。父親見了,默默無言,坐在田埂邊的石頭上,落日的余暉灑在身上,世界一片寂靜。
水牛漸漸適應了耕作的節奏,也很少挨父親的竹鞭了。農忙期間,父親還會添一些精飼料給它,它干活更賣力了。一有任務,水牛就即刻出發,緊隨父親身后,像一個忠誠戰士。
很快的,水牛長得膘肥體壯,耳朵似大喇叭,犄角似彎月,粗大而扁,尾巴粗壯,整天甩來甩去,呼呼作響,連牛虻都不敢靠近。
走路更有氣勢,走在路上發出“踢踏”,“踢踏”的聲響。我牽著水牛走在村外的坪壩的田埂上,人紛紛讓路,老農直夸我家的牛長得壯實,水牛似乎也聽懂了,走得更快了,“踢踏”,“踢踏”……
? 農忙時節,水牛時刻在勤懇地干活,水牛力氣大,干活從不偷懶,一畝水田不多時就耕好了。父親只要把“枷套”套在水牛的肩上,它就會使勁拉著犁往前走去,黑色的泥土在犁下翻滾著,像涌起的波浪。
時光如水,轉眼間,那頭小水牛卻老了。走路變得很緩慢,呈現老態龍鐘之狀,再也不復當年矯健,每天歸欄后,靜靜躺在牛欄里一動不動,喘著粗氣,眼睛望著外面,望著那重重疊疊的山脈,陷入沉思。
老水牛最終離開了我們。回想起水牛的一生,心中無限感慨。它一輩子辛勤耕耘,日落而息,在大地上忠心耿耿的勞作,把一生的鮮血和汗水奉獻給人們,無怨無悔。我常常夢到春光里那頭老水牛在水田里耕耘著,耕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