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三個哥哥,兩個妹妹。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國家沒有搞計劃生育,像我這樣的農(nóng)村家庭,一般都是多兒多女。正如母親嘆息,那是沒辦法的事。
記得小時候,我是喝著稀飯吃著缺油少鹽的青菜長大的,想吃點肥豬肉那都是奢侈品,逢年過節(jié)也未必有。農(nóng)村家庭普遍貧窮,我的家庭是特困戶。冬天,寒風(fēng)凜冽,穿的是母親親手種的棉花親手織布做的粗布棉衫。鞋子也是母親一針一線納的布鞋。母親不高,矮矮小小,精瘦精瘦,沉重的生活負荷讓母親的身子變得堅強、柔韌,有活力。母親有一張耐看的蘋果臉,圓圓的,缺乏蘋果的紅艷,是那種健康的黑色,是風(fēng)霜雨雪,歲月磨難烙印在母親身上的標(biāo)志。歲月流逝,母親的黑發(fā)爬上了白發(fā),額角添上了魚尾紋,蒼桑的母親端正的五官依稀看出年輕時的俏麗。
父親年輕時正是時代造英雄的荒謬年代。個頭不高,身子骨羸弱的父親被村子里的干部派去學(xué)大寨修水庫。那個水庫的水造福子孫萬代,灌溉良田萬畝。
五七年,大哥剛出生,貧寒的家庭沒有什么好吃的給母親,母親缺少奶水,大哥營養(yǎng)不良,餓得皮包骨頭。父親每天傍晚收工,僅分到一點飯團,饑腸轆轆的父親顧不得疲憊勞累步行幾十公里路帶飯團回家,把飯團讓給母親和大哥填飽干癟的肚子。父親挨饑受餓,白天干挖泥挑泥的重力活,肌傷勞損,從那時候起得了胃病,一直被病魔折磨,到46歲死那年也沒錢把病治好。
2
靠田地揾食的農(nóng)民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就是種菜賣,養(yǎng)豬養(yǎng)雞。母親每天起得很早,到二里路遠的鎮(zhèn)上挑人尿回來。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居民房子狹窄,喜歡在房子床頭邊用個木桶裝尿。這些人尿是農(nóng)家肥,淋菜生長快,青綠,鮮嫩。母親用一毛兩毛錢把這些人尿買回來,然后分成三四份和家里廁所的糞水沖在一起。母親柔弱的雙肩不知道挑了多少人尿流了多少血汗淋菜賣,才換回一點點父親的買藥錢。母親織布技術(shù)遠近聞名,求母親織布的鄰居時不時來找母親。在那個年代,織布也是技術(shù)活,母親一年四季靠織布能賺到些許油鹽錢。
為了這個家,為了我們兄妹茁壯成長,母親日夜操勞,無怨無悔奉獻她的青春、生命。
記憶深刻的是二哥結(jié)婚的時候,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實在拿不出二嫂的彩禮錢。被病魔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父親早已過世,家里所有負擔(dān)都壓在母親身上。二哥雖然學(xué)會做木工,但手藝不精,賺不到錢。當(dāng)寡婦的母親厚著臉皮叫村子里的人借錢。有一個賣豬肉的豬肉佬,家里頗有些錢財,白天答應(yīng)借錢,晚上母親滿懷希望摸著黑暗的小路到豬肉佬家。豬肉佬老婆,一個尖嘴薄唇的干瘦女人冷冷的回絕我母親。其實是擔(dān)心家貧如洗的母親還不了錢。
母親失望的走回家,家家門戶緊閉,沒有月亮星星,周圍黑暗籠罩。村中小路凹凸不平,母親高一腳低一腳小心翼翼,還是碰到大石頭,摔了一跤,膝蓋痛了幾個月,軟組織受傷。
我的四叔,是我堂叔。母親和四嬸一直不和,原因是有一回家里窮得實在揭不開鍋,母親向四嬸借三十斤糧票買米吃。過了幾年母親還糧票給四嬸,四嬸一口咬定借的是五十斤糧票。母親當(dāng)時氣得臉紅脖子粗和四嬸吵架。母親很有骨氣的說,雖說家窮,但她不是那種賴帳的人。自此后,母親再也不搭理四嬸。有幾回村里人辦喜宴,母親和四嬸在宴席上面對面吃飯,四嬸怯怯的嚅動嘴巴,用祈求的目光凝視母親,想和母親說話,得到母親的諒解,重新和好。無奈我母親性格倔強,不肯原諒四嬸。母親生氣的說,她最討厭別人冤枉她。母親為人正值,不貪不偷,鄰里和睦,別人不傷害她,她絕對不會故意與別人結(jié)仇。
有一年夏天,天公不作美,足足干旱了一個多月不下雨。田地泥土開裂,含苞出穗的禾苗葉子蔫不拉嘰的低垂。母親一連三個晚上到田里等水。父親年輕時修筑的水庫放水下來救旱,但是是輪流放水的,整個家鄉(xiāng),大片面積的禾苗等著水庫水救命。第三個晚上才輪到我們村子的水田引水。
田野空曠,黑咕隆咚,萬賴俱寂。母親拿支手電筒在自家水田邊苦苦等候,捱到零晨一點多鐘,母親眼困得上下皮搭拉,站著也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到一股渾濁水流汨汨的奔騰到自家水田邊,母親瞌睡蟲消失了,欣喜的掄起有力的雙臂用鋤頭打開自家水田一個缺口,讓歡快的小溪水滋潤著快枯萎的禾苗。這時候,欺負母親的惡人來了,就是村里的豬肉佬,我二哥結(jié)婚那年應(yīng)承借錢又沒借害我母親摔跤的男人。豬肉佬欺負我母親體單力弱,把我家水田缺口封了,截斷了水源,把有限的水引向他家水田,水田僅挨我家田邊。按順序,我家水田引滿水才輪到豬肉佬引水。
母親氣不過,當(dāng)即和豬肉佬論理,豬肉佬舉起鋒利的鋤頭,在我母親面前晃來晃去,咬牙切齒高聲叫罵威脅我母親,敢和他搶田水,他一個鋤頭把我母親弄死。
在生死關(guān)頭面前,在持強凌弱的外人面前,外表堅強內(nèi)心柔弱的母親選擇了妥協(xié)。母親抹著眼淚回家。那一年收成不好,我們一家人又勒緊褲頭過日子,饑一餐飽一餐,面黃肌瘦。
母親吃的苦,受的委屈,三天三夜說不完。母親奔波勞累一輩子,沒有過一天舒心的日子。
3
母親曾經(jīng)諄諄教導(dǎo)我說,一個女人如果依靠丈夫享不了福,就巴望兒女孝順,有出息,享兒女福。
父親給不了母親幸福的人生,母親的后半生只能寄托到兒女身上。三個哥哥沒文化沒特長,大哥二哥結(jié)婚之后苦心經(jīng)營家里一畝幾分薄田,田里只長雜草莊稼不長金銀。隨著兒女出生負擔(dān)重,他們的生活沒什么起色,照顧不了母親,五十多歲的母親依然面朝黃土背朝天艱難度日。
我從小生得細皮嫩肉。據(jù)母親驕傲的回憶,我出生的時候一頭長發(fā),濃黑得好像墨汁染過一樣,柔軟如綢緞。小臉蛋粉嫩粉嫩,似乎輕輕一碰,皮膚就會掉下來。
我天生麗質(zhì),膚白貌美。雖然缺吃少穿,但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子美人胚子十分明顯。眼睛靈動,好像會說話一樣;五官精致,臉龐小巧,那是造物主特別龐愛和垂青我。我記得童年的時候,村里有個大媽一看到我就眉開眼笑的夸獎:“你呀,長得太漂亮了,黑是發(fā),白是肉。”
母親寵愛我是因為我長得惹人喜歡,讀書時候很少讓我干農(nóng)活,早上起床只管看書背書,下午放學(xué)回來到田里摘一下豬菜,暑假期間幫家里插一下秧苗。在我長成少女的時候,有個親戚我叫五姑的逢年過節(jié)回來探親,她總是眼光發(fā)亮瞅著我逐漸發(fā)育豐滿的身材對母親說,大妹子長得漂亮,不適合過農(nóng)村人生活,最好嫁個城市人。
鄰里鄰居以及親戚朋友對我過多的夸獎,母親苦澀的心里漸漸的對我產(chǎn)生了希望,渴望貌若天仙的我通過婚姻改變命運。母憑女貴,我能讓母親揚眉吐氣。
理想是美好的,現(xiàn)實又是殘酷的,我沒有人們想像的那樣嫁個城市人過優(yōu)渥生活,從而給母親帶來什么好運氣。情路坎坷的我嫁了個丈夫是個大山區(qū)的男人,是個流浪漢,有一門手藝,會電器修理。
我結(jié)婚的時候是九十年代,說不出有多寒酸,丈夫身上的錢不足六十元,連請我母親和大哥吃頓飯吃不起。我和丈夫是異地戀,雖同是廣西人,但山長水遠,沒有正式辦喜宴,就在我家用僅有的六十元錢買了幾樣家常便菜請我一家人吃一頓便飯算是完成了結(jié)婚儀式,簡單得我都不愿意回憶。我大哥喝的啤酒還是我三哥到村里小賣部賒賬拿回來的。
母親傷心而又疼惜的對我說,別人結(jié)婚幾千元彩禮錢,你做為一個新娘,連件新衣服都沒有。說得我雙眼淚汪汪,痛苦的無言以對。我是真正的嫁給了愛情,無怨無悔的過那種有情飲水飽的苦日子。
4
自己選擇的婚姻不管甜酸苦辣,唯有自己品嘗,自己承受。
但是我連累了母親。結(jié)婚之后,我有了身孕,丈夫跑去廣東打工。丈夫那時候是個流浪漢,到處開電子技術(shù)培訓(xùn)班,廣招學(xué)徒,簡單培訓(xùn)幾個月之后帶徒弟到廣東找工作,收入不多。丈夫離開我的時候一分錢沒有留給我。
丈夫家偏遠閉塞,交通不方便,我不愿意到他家生活。精明的母親這時候步入中年,她特別心疼我,不愿意眼睜睜的看著我受苦,她動用自己僅有的一點私房錢,在村子附近獸醫(yī)站租了一間小門面賣湯圓養(yǎng)活我。
每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母親就從家里挑來準(zhǔn)備好的面粉,做湯圓的餡心:瘦肉、白蘿卜、粉絲。
獸醫(yī)站旁邊是個豬仔母豬交易市場,對面是鎮(zhèn)醫(yī)院,又是個交通方便的交叉路口,車來人往。有賣豬肉的;有做飲食店的;有開旅店的。平時附近村的閑人老人經(jīng)常到豬肉攤聊天打牌,哪里也算是個比較熱鬧的地方。
我租住的店鋪兼臥室僅容得下一張床。賣湯圓在門口擺賣。母親支好一只煤爐,點燃煤球,用個鐵鍋放在煤爐上,鐵鍋里盛滿半鍋水。母親一邊揉搓面粉做湯圓,一面等待鍋里的水煮沸。煤爐旁邊擺放兩只小木圓臺,八個小矮凳。生意不是很好所以擺設(shè)簡單。
做湯圓是母親的拿手活。母親聰明伶俐,心靈手巧,年輕的時候是我們家鄉(xiāng)小鎮(zhèn)插鄉(xiāng)能手。母親又會織布納鞋做衣服,做湯圓包粽子更是做得漂亮又好吃。
母親就靠賣湯圓微薄的收入養(yǎng)活我。揉面粉,切餡煮餡,揉捏湯圓,收拾碗筷都是母親一個人忙。我挺著個大肚子只管收收錢,什么忙也幫不了。母親下午收攤回去還要種菜淋菜喂豬,忙得如陀螺般旋轉(zhuǎn)。有時候母親在家里吃了飯又摸黑走來陪我,擔(dān)心我半夜有事無人照顧。
兒子快出生的時候,母親說要把丈夫叫回來。一個已婚女人生孩子的時候丈夫不在身邊陪伴照顧不像話。
丈夫這輩子靠手藝活揾食,我們重操舊業(yè),開了間小型電器維修店,母親依然做她的湯圓生意,只是生意淡多了,對面店鋪有個女人眼紅嫉妒母親,也做起湯圓生意,大部分熟客跑到對面去了。食客就是有這種心理,喜歡嘗新鮮的。
我生兒子的時候,母親停下了做湯圓生意,全心全意的照顧我。給我兒子洗澡、洗尿布、衣服;給我煮營養(yǎng)可口的飯菜。母親忙完我的工作,又匆匆忙忙趕回家里侍弄莊稼蔬菜。
做母親的總是對兒女無怨無悔付出而不計較回報。我已嫁為人婦,潑出去的水,吃苦喝辣與母親無關(guān),母親把我撫養(yǎng)成人算是完成了任務(wù)。可心疼我的母親總是在我艱難的時候繼續(xù)照顧我,幫助我,牽掛我,把我當(dāng)剛出生的嬰兒。可憐天下父母心!
5
我兒子一歲多的時候,丈夫的電器店捱不下去了。丈夫技術(shù)過硬,為人忠厚,收費便宜,不坑顧客。生意清清淡淡,收入不多。兒子出生之后,負擔(dān)增加,房租水費電費伙食費像座大山沉沉的壓在丈夫身上。
丈夫決定關(guān)閉門面去廣東打工,而我年輕力壯,也希望跟隨丈夫漂泊。母親又一次用她的大愛為我分擔(dān)憂愁,為我負責(zé)帶孩子。
兒子小時候多災(zāi)多病,據(jù)后來母親回憶說,有幾次兒子半夜發(fā)燒,母親起床摸黑敲開小店老板的門買退燒藥,為兒子的成長操碎了心。
這時候丈夫進了一間港資電子廠做管理,收入不錯。我?guī)捉?jīng)波折也進了丈夫的電子廠做普工。我們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開始有回報的給母親寄錢。當(dāng)時還沒有支付寶,我在家鄉(xiāng)郵電局給母親開了一個帳戶,母親每個月都順利的領(lǐng)到丈夫寄回去幾百元生活費。母親拮據(jù)的生活總算有了一點起色,過上了幾年豐衣足食的生活。
母親閑不住,大抵干慣農(nóng)村活的農(nóng)民都一樣,不勞動勞動鍛煉筋骨就會僵硬。母親背著我兒子到田里淋菜種菜養(yǎng)豬耕田。我還有一個妹妹未結(jié)婚,妹妹勤快,妹妹種出的菜吃不完母親挑到鎮(zhèn)上賣。往往是母親在前面吃力挑菜,兒子屁顛屁顛的在后面跟。二里路遠,走走停停需要半個鐘。有時候太陽炎熱,母親挑菜一身汗水還要顧及不懂事的兒子。我有能力贍養(yǎng)母親,母親也不愿意清閑過日子,天生勞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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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兒子六歲那年,母親生了一場大病,高血壓。母親病倒住院的時候,我和丈夫遠在廣東打工。本來我是打算回去照顧母親的,丈夫主動說還是他去吧。丈夫?qū)ξ夷赣H一直心存感激,在丈夫窮困潦倒的時候,我母親不嫌棄他把我嫁給他,讓他有了一個家,有了妻子的愛和兒子的笑聲,有了家庭的溫暖。兒子出生又盡心幫忙照顧,結(jié)草銜環(huán)也報答不了。
那次回去看望母親,丈夫給了母親一千元錢。我聽從了丈夫的勸告,也害怕舟車勞頓之苦沒有回去。在母親生病床前,沒有給母親做過一次飯,洗過一次衣服,那怕看一眼說幾句安慰的話也沒有。這是我第一次愧對母親,一個女婿又怎可以代替我的孝順之心。
我的生活后來變得一團糟。丈夫心高氣傲,不安心打工,想當(dāng)老板想發(fā)財,他脫離了打工生活,在廣東開了一間電器修理店,一間快餐店,因經(jīng)營不善很快倒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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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jì),工廠不多,找工的人多,我和丈夫?qū)ひ捯挘戳骼耍氜D(zhuǎn)于廣東各個苛刻的小廠,過著夜以繼日繁忙的工作,一直不順利,不是被老板炒魷魚就是自己炒老板魷魚,工作不固定,收入不穩(wěn)定。當(dāng)年開店做生意欠下幾萬塊錢打了五年工才還完。每個月勉強寄幾百元給母親做伙食費兼養(yǎng)兒子。
這時候母親身子越來越差,經(jīng)常頭暈?zāi)_步飄浮,她一直吃降壓藥。我的三哥三十歲晚婚,五年生下兩個孩子。哥哥嫂嫂在廣東擺地攤賣成衣,后來賣水果,很少在家,錢也很少往家里寄。
母親死的那一年是我最窮困落魄的時候,我和丈夫又回到原來的獸醫(yī)站重操舊業(yè),開電器修理店。相隔了十年,熟客還會有,丈夫修理技術(shù)精湛有一部分人熟悉。只是生意清淡,一天賺夠一天的伙食費,根本沒有多余的錢。我又抱養(yǎng)了女兒,生活捉襟見肘。
母親又一次病倒了,這時候我三哥有兩個月沒有寄錢給母親。母親靠自己種青菜過日子。母親臉色開始變得臘黃。有時候母親會在我面前痛苦的說,她時不時頭暈。我除了難過,對母親表示深深的同情之外別無他法。我口袋空空如也,生活維艱,沒有能力為母親買藥,買營養(yǎng)補品。
母親躺在床上,連飯也煮不了。因為沒有錢不敢到醫(yī)院找醫(yī)生看病。我在三哥豬欄養(yǎng)有一頭小豬,每天下午拉豬潲往母親家里喂豬。那天晚上,母親有氣無力的對我說,叫我第二天早上早點來幫她煮早餐,照顧三哥兩個孩子。
騎部單車也就是三五分鐘的路。當(dāng)天晚上我應(yīng)該留在母親家里,陪伴母親身邊,給她送一口熱水,說幾句暖心的安慰話。孤獨寂寞又患病的母親十分渴望我的關(guān)懷、照顧。我沒有把母親的病放在心上,我只顧自己才半歲的女兒。第二天早上,日上三桿我才慢吞吞的騎單車回到母親家。母親身子沒有好轉(zhuǎn),焦黑臉龐泛著病態(tài)的蒼白。母親靜靜的躺在床上,暗淡無光的眼眸蘊含著痛楚,顯得楚楚可憐,猶如一棵枯樹,缺乏生機勃勃的朝氣。大哥二哥對母親不管不顧,原因是母親幫三哥帶小孩,母親有什么不舒服是三哥責(zé)任。
母親深陷的眼睛憂怨的看著我,埋怨的說,現(xiàn)在才來。原來母親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起不了床煮不了早飯。寫到這里,我愧疚難當(dāng),心酸的掉眼睛。
我背著小女兒給母親煮了一鍋紅薯,一鍋米粥。照顧母親吃飽肚子,又照顧三哥兩個孩子吃飽喝足。我記掛著家里,當(dāng)天下午又拋下生病的母親回去。
我自私自利,當(dāng)時應(yīng)該借錢送母親入醫(yī)院看病,又或者全心全意留在母親身邊照顧她。我什么都沒做,不懂得報恩,忘了母親在我懷孕期間賣湯圓掙錢養(yǎng)我的艱辛;忘了母親起早貪黑含辛茹苦養(yǎng)育我們幾兄妹的奔波。
三天之后,遠在廣東的三嫂千里迢迢趕回來送母親入醫(yī)院。母親擔(dān)心半夜死去,三哥兩個孩子無人照顧不得不打電話告知三哥。
那次病好之后,母親的身子就像耗盡油的油燈,生命之火漸漸熄滅。
母親死于高血壓病,是傍黑時分,正坐在自家屋門口喂三哥三歲的小兒子吃飯,頭一暈,一跤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好心鄰居七手八腳抬母親放在床上,母親手腳僵硬,嘴巴張開,嘴唇顫抖,眼睛發(fā)光,一句話說不出來。兩個大哥包括我無錢送母親入醫(yī)院搶救,二哥眼睜睜的站立母親床邊看著母親死去。半夜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天將放亮,母親停止了呼吸,離開了不孝順的兒女。
聽到母親的死訊,我哭得淚如泉涌,嗓音嘶啞。我終于意識到最愛我的母親離開了這個世界,少了一個疼我的親人。淚眼中,母親的點點滴滴像電影中的播放景頭一幕幕浮現(xiàn)眼前,那樣清晰,想忘也忘不了。
二哥說,是父親把母親叫走的。父親死的那天晚上,也是電閃雷鳴,大雨瓢潑。我只想說,深愛母親的父親不忍心看著母親受苦,才把母親帶走。天堂是個鳥語花香的地方,母親到天堂和父親團聚,過恩愛生活。
今年正月回老家探年,在村中路口碰到一個鄰居大伯娘,她八十多歲了,年輕時和我母親交往甚密。正如大伯娘所說,她和我母親好得同穿一條褲子。大伯娘絮絮叨叨的幾句話把我打落地獄的深坑,愧疚得我真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大伯娘說,我母親臨死前那兩個月,叫她借錢買降壓藥。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的頭“嗡”的一聲響。原來母親過早的逝去是因為沒錢買降壓藥。
每每憶起母親,心口就像壓上一塊大石頭,痛得撕心裂肺。
今年中秋節(jié)我提早買了高鐵票回家探望親人,給兩位大哥買了一件名牌短袖衫,老爺車。給錢兩個嫂嫂買衣服。我還給小姨媽我母親的親妹妹買了兩件夏天衣服,給錢小姨媽自己買月餅。記得小姨媽年輕的時候,每年夏天都到我家里幫忙插秧苗收割稻谷,在炎熱烈陽下一干就是一天。小姨媽近年來身體欠佳,腰駝了,直不起來;胃又有病,每天吃藥,承受病魔的殘酷折磨。
我學(xué)會了感恩,用有限的錢為自己的親人送去一點點溫暖,關(guān)懷和愛。
我不想讓自己的余生再對親人有半點的愧疚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