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年初十的早上,我接到一個從呼倫貝爾打過來的電話。
我不知道那是誰,也沒有那邊的朋友,懷著好奇的心情按下了接聽鍵。
長達七秒的沉默,我以為又是一個惡作劇,在這伸出手五秒就能凍疼的清晨我掛斷了電話。
手機還沒放到口袋,鈴聲再次響了起來。呼倫貝爾市,同一個電話號碼!
“喂,你好?”
“你好,請問你是張偉(化名)的朋友嗎?”
張偉是我大學舍友,長得有點像現在的光頭強,呼倫貝爾過來的漢族人,一天到晚咋咋呼呼。我是他的班長加舍友。
“我是!請問您是?”雖然我有所猜測,但還是想確認一下。
“我是他爸爸...”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沉,聽起來有些欲言又止,在他沉默的那幾秒里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我的第一反應是,不會被傳銷了吧!要知道天津有很猖獗的傳銷組織,經常在各個學校騙人,我們班有個男生才被解救出來。
而張偉又是一個特別喜歡做兼職的小伙子,從大一就沒閑過,放寒假之前他還說要去某某地打工來著。走之前舍友們還挨個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他當時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證一切OK。
2.
他爸爸似乎一直在醞釀情緒,我沒有打斷他,只是腦子里不停地想著各種可能。
如果有意外,看在他經常從兼職的部隊帶回來炒菜給舍友們吃的份上,我很愿意幫忙,并且身先士卒。
“張偉出車禍了!”
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驚的不知所措,真的猶如晴天霹靂打在我身上,連停留在張偉帶回來那盤魚香肉絲上的腦子都跟著靜止了。
“張偉他,他,嚴重嗎?”,我有些忐忑。
大一的時候,學校女生宿舍有個女生跳樓當場身亡,我除了悲哀并無感覺。此刻,我如墜冰窟,從沒想到這種人有旦夕禍福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我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的父親,雖然電視上有很多這樣的橋段,但此刻我卻大腦一片空白。
“正在搶救...”
接聽電話的人換成了張偉母親,說完這四個字,整個聽筒都被哭聲覆蓋。
我拿著手機呆滯地站在雪地里,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感覺生命中即將要失去什么一般難受。
都說大學住在一起四年的舍友會變成兄弟,而此刻,我的兄弟卻危在旦夕。
我飛快回身,迅速的收拾東西,將兩天后返校的車票改到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去見他最后一面。
3.
此時正是打工人群的返工高峰期,擁擠的綠皮車上人山人海,過道里、廁所、洗手池都被行李和人占滿,甚至連座位下都躺著人。
我手里緊緊攥著改簽后好不容易搶到的站票,茫然四顧卻找不到下腳的地方,只好在上車的地方將行李一扔,貼著墻發呆。
張偉是我們宿舍老八,做事總是讓人摸不著頭腦,說話也一驚一乍,不過傻傻的樣子也有可愛的時候。
我們宿舍第一晚臥談會,他說,“我來自呼市!我們那里有個大草原!”
“那你是蒙古族?住蒙古包嗎?騎馬上學嗎?”
宿舍可是有其他兩個人同樣來自內蒙古,不過都是住在城市的漢族人,我們只對那個大草原上的事情感興趣。
“不是,我家不住草原。那啥,呼倫貝爾大草原你們不知道嗎?”
“呼倫貝爾?你不是說呼和浩特嗎?”
“呼市啊,呼倫貝爾市啊!”
聽到這回答,我們都笑抽了,本來我們在糾結大草原的生活,突然就變成了科普地理知識了。
“小弟弟,呼市是呼和浩特。哈哈哈...”
張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后撓撓頭,靦腆一笑,緋紅爬滿雙頰。那是第一次看到他害羞的一面,也是最后一次,因為以后每次都拿這件事情掩飾尷尬。
4.
張偉是個不安分的孩子,什么活動都要參加。英語演講比賽、辯論賽、籃球賽、足球賽、象棋,連運動會都報了一半項目。
那時候我們宿舍的人都相對有空,在兩個月的時間里幾乎天天陪著他,要么是訓練、要么是比賽。
好像大學生活里也只有那段時間是整個宿舍集體行動,再往后,有的去陪女朋友,有的去圖書館學習,有人天天宅在宿舍。
只有我們兩個看上去很忙碌,我是忙班級事情,他是忙各種事情。
記得有一次他發燒了,把好幾壺熱水都放在床頭,一會灌下一杯子。這些好像還不夠,他又去我的床上和隔壁床把被子都拿過去,整整三床被子將他裹得嚴嚴實實。
我看著他這奇怪的行為,覺得有些夸張,連忙關心地問道:
“你沒事吧?”
“沒事,剛去醫務室了,那小姑娘說是低燒,喝點熱水、被子捂捂就好了。不過,班長,你看著我點,別讓我凍死了。”
“凍死?不是發燒嗎?再說宿舍開著暖氣,你喝著熱水,還有三床被子的保溫層,怎么可能會凍死?”
“哎呀,不是給你說了嗎?低燒,低燒,你怎么就聽不明白呢?”
“哈?你是不是把低燒和零下搞混了?”
“低燒不是零下的發燒嗎?”
看著他一臉詫異,我捧腹大笑,“你小子根本就沒事,多喝熱水,好好蓋上被子睡覺吧!”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翻我一個白眼,安穩地睡著了。
第二天,他悄悄地坐到我身旁,神秘兮兮地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人指引我去做兼職。”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他就去做各種兼職,發傳單、餐館服務員、卡通人扮演,做得最久的是在一個部隊廚房幫忙。
他說做飯的大爺對他特別好,干得活也輕松,還給他部隊上發的鞋子、衣服。也是在那時候我們宿舍每天晚上都加餐,他會變著花樣給我們帶好吃的。
5.
第二天凌晨,我在寒風中到達北京西站。
這里的天空也飄著雪花,室外比家里更冷,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我需要以最快的時間到達北京站,然后轉車去天津。
只是,當我激動得拿著動車票上車的時候,輔導員打來了電話。告訴我一個令人悲慟的消息。
張偉沒了!
在地方醫院沒穩住傷勢,人還沒轉到天津就沒了。
當天下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學校,只記得輔導員一直在安慰我,那時我才知道張偉車禍有多嚴重。
在來學校的路上車開得很快,車禍發生時他基本就失去了生命體征,沒多久就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尸體在當地火化,直接被張偉父母帶回呼倫貝爾老家。
臨回宿舍前,輔導員告訴我說,張偉家里人不讓我們任何人去參加他的葬禮。
那一晚,我一個人站在張偉床前,回想著這個虎頭虎腦的男生把呼市當成呼倫貝爾市,把低燒等成零下,大冬天把部隊兼職帶回的炒菜放在懷里暖著,把自己兼職賺來的錢給我們加餐,覺得他是那么可愛、那么讓人感動。
有時候真覺得老天爺挺偏心的,但世事無常,任何事都有可能會隨時隨地的發生。就好像那盤魚香肉絲還冒著熱氣,張偉卻對我們說后會無期。
6.
兩天后,我收到張偉父母發來的短信。張偉的手機號碼,張偉的語氣。
“很感謝我的生命中有你們存在過,感謝你們的照顧和陪伴,感謝大家對我支持和理解。對不起,我先走了!”
讀完這條短信,我想起張偉QQ空間發出的最后一條說說,“感謝我的生命中有你們,祝大家新年快樂,祝大家前程似錦。”
我鼻子酸酸的,至今都不想承認,住在一起一年半的兄弟突然就離開了。明明年前放假的時候還在一起喝酒,說著明年要找個大一點的公司去兼職,說著以后畢業了大家要多聚聚。
可是,這一切來得好突然,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張偉父母也堅決不讓我們任何人過去。我不知道對于張偉父母來說,失去獨子是什么感受,我想肯定比拿刀殺他們自己都難過。
7.
畢業的時候,班級聚會。
宿舍七個人坐在一起,相比于別人離別的傷感,我們是再加上失去兄弟的痛苦。
也許這輩子能認識的人很少,也許這輩子能有緣一起生活幾年的人更少,也許很多年以后我們都不再記得彼此,但至少我們相知過、互相照顧過,在彼此人生里都有過一段溫暖的歲月。
希望張偉一路走好,天堂的路上依舊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