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沐浴著五月清晨明媚的暖陽,瞬間就跌入冰冷的水中,凱瑟琳著實受了驚嚇。雖然她雙手還不停地撲騰著,卻仍然感覺自己要被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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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才她拜訪完母親的朋友布朗夫人,正走在從拉文納姆到哈提斯頓的路上,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她往常聽過的馬蹄聲都是步步穩健而緩慢地踏在堅實的路面上,而這回不同尋常。這是一匹奮力疾速前行的馬,只聽得馬蹄兒密匝匝地敲擊著路面,顯然十萬火急。她駐足片刻,在這條安靜的路上那樣急匆匆趕路實在有些突兀。
路邊的樹木和高堤擋住了她的視線,她還看不清拐彎處的情景,但是那急促而沉重的馬蹄聲已先聲奪人,從橋的那一頭傳過來。
不知何故,她突然感到萬分驚悚。她并不害怕或擔心自己的安全。只是她不知道那喧囂的背后是什么東西,從拐角處正朝她沖過來,禁不住毛骨悚然。隨后,就在她走上施普林大橋沒幾步的時候,她看到了他。
馬蹄踩上木質的橋板,發出卡塔卡塔的聲音。他騎馬上了橋,顯然沒想到會有人路過這里。就在見到他的一瞬間,那位騎士,準確地說,是他的大腿,深深地吸引了她,雖然這并不太合適。他騎在馬上,充滿自信,駕輕就熟,毫不費力。他強健的大腿伸屈著,充滿力量和權威,穩穩地把他固定在馬背上。
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臊,一抹紅暈飛上臉頰,但眼睛卻始終無法從他身上挪開。
他乳白色的緊身馬褲非常貼身,勾勒出每一條肌肉和肌腱。他的馬靴同樣帥氣逼人,經年的黑色皮革與馬的毛皮一樣黝黑發亮。他身上的一切都訴說著財富與權勢。
他隨意優雅地坐在馬背上,連手套和帽子都沒有戴。從橋的另一頭,她將他的英姿盡收眼底。他的胸膛寬闊有力,雙肩似乎要占據了整個路面,下巴向前突出,面龐英俊瀟灑,顴骨輪廓清晰,眸色深沉,粗獷而富有男子氣概。
他的臉充滿陽剛之氣,眼神野性十足。再往上,他那一頭馬鬃似的濃密黑發,在陽光下閃爍著紅色和金色的光芒,被風吹亂了,散開來,活力四射,撲面而來,仿佛充滿了無法壓抑的能量。她懷疑他的頭發也許是不好梳理的。不知不覺,她停下了腳步,完全專注于眼前的景象。
馬到她跟前了也沒有停下。騎馬的人似乎也并沒有注意到橋上這個衣著簡樸、個頭嬌小的年輕女人。就在這個五月的周四下午,她也正好要穿越施普林河邊的草地。
他踩了踩馬鐙,沖上了搖晃的木橋,仿佛主宰了這里的一切。
她喘了口氣,這才意識到他是不會為她停下來的,于是尖叫了一聲退到了邊上。她與那馬擦肩而過,卻撞上了橋邊的欄桿,失去控制,翻過晃悠悠的木欄,掉進了水里。
只聽得水花四濺,耳朵里一聲轟鳴,她已經落到了水里。黏滑的蘆葦輕輕絆住她,她雙手撲騰著,卻依然感到水的重量慢慢將她壓住。她不由得驚慌失措。
她從沒學過游泳,村里小學校后面的那個加工坊水塘總是讓她望而生畏,她不敢下水,當然也學不會游泳。在過去的幾分鐘里,那些畫面在她腦子里不停地閃過,一遍遍回放著。她絕望而徒勞地撲棱著。
她伸手去摸河岸,想要拽住什么東西,卻什么也抓不到。水里一片漆黑,她幾乎看不見。裙裾和襯裙都浸滿了水,把她越發地往下拽,拉她到凹凸不平的河床里去。每一秒鐘她都愈加感到自己就要被淹死了。
但就在那時,她感覺到有一只結實的手從上面將她拽住。是一個男人的手拉住了她,直到將她拖出水面,飛濺起一片水花。隨后一股大力把她拽到了岸邊干干的草地上。她的雙腿軟弱無力,那位救她的人扶著她站直了。
她氣喘吁吁地抬起頭。是他,當然是他。那個讓她落水的人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他緊緊摟住她,看她能不能站住,會不會掙脫。
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到那匹馬已經被拴到不遠處的一棵樹上。馬不停地踩踏著草地,顯然渴望著再度奔跑起來。雖然她冷得牙齒還在不停地打戰,但當她抬頭看著那雙魔力十足的黑色眸子,仍然忍不住莞爾一笑。
“你沒事吧?”他問她,聲音里的不安流露出一絲憂慮。
“嗯,還好。”她的聲音有些發顫,喘著氣,方才的落水讓她驚魂未定。她極度懷疑她的聲音有沒有說服力。就在眼神交匯的剎那,她被他迷住了。近距離看他,他依舊那樣英俊帥氣,跟遠看時一模一樣。
“我必須得感謝您這位好心腸的先生,是您的手將我從河水的墓穴中解救出來。”
“不管怎樣,你是因為我才落水的。”他毫不猶豫地說。
他說話的語氣簡直就是一個慣于慷慨陳詞、頤指氣使的男人的語氣。她意識到他還把她嬌小的身軀抱在懷里,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她知道她應該抽身離開,跟他保持一點距離,不然太不合適了。然而,她根本不想離開他的懷抱,畢竟偶爾被帥氣的男人搭救是一件多開心的事情啊。
除了她的母親,她不習慣任何人照顧她。
“實在抱歉,剛才過橋的時候太匆忙了。”他接著說道。
“好像驚擾了你的通行。今天早上太不走運了,遇上麻煩事,心不在焉的,只想騎馬,忘掉周圍的一切。”
“哦,先生,一點兒也沒有。”她回答道,盡管無疑他說的是實情。她還在發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在英俊的男人面前她總會手足無措。其實,她幾乎沒有跟男人相處的經驗。雖然他害得她掉進河里,但對他的救命之恩依然感激不盡。要不是他,她早就被淹死了。
“勞駕!”他喊了出來,打斷了她的話。“別推辭了,這事責任全在我。”他松開了她,顯然他終于意識到他們靠得這樣近有些不合適。他小心地退后了幾步,看著她可以自己站穩了才放心。他的深綠色外套精巧合體,緊扣雙肩,同那條馬褲一樣制作精良,將他的完美身形展露無遺。當她看到他的衣服被濺上了水,潔白無瑕的馬褲也沾上了河里的污泥,她感到一陣惶恐。然而當她意識到自己渴望回到他的懷抱時,她震驚了。那樣的擁抱讓她感到安全,她忍不住開始臆想擁抱之后將要發生的事情。
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呼吸幾乎停住。他看著她,眼里充滿關切,耐心等待她的反應。她這才注意到自己渾身濕透,臉頰緋紅亮澤,濕濕的頭發緊貼頭的一側,不那么好看,緊身上衣的布料濕了變得有些透明,牢牢貼身,讓她的上半身仿佛裸露在外。
她穿著輕巧的胸衣,衣衫的布料老舊而輕薄,被河水浸泡濕透了,幾乎不能遮掩她的身子。她不禁臉紅了,然而他看起來并沒有在意。
“非常抱歉,我得承認下午騎馬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他目光看向馬,指著它說。
她紅著臉低下頭,為自己的樣子感到難堪。她發現他的膝蓋以下也全濕了,毫無疑問,那雙漂亮的馬靴給毀掉了。
當時他是涉水去救她的,為了救她全然不顧自己的體面,這與她先前所遇到的那些貴族紳士截然不同。不過話說回來,她見過的紳士也不多。但這個男人絕非凡品,她任由自己這么想。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匹馬,心想,這馬也絕不一般,只有天資卓越的人才駕馭得了。
她不會騎馬。一個卑微的鄉村女孩沒有機會也沒有理由去學習馬術,有雙腳,有旅館的馬車就夠了。但是這并不妨礙她在見到好馬時能夠慧眼識珠。
“我最近剛弄到這匹漂亮的馬。”他再次朝那匹馬揮了揮手,說:“在塔特索斯的拍賣會上拍到的。賣家雷德格雷夫先生告訴我,這馬是從印度納庫龐德大君的馬廄里馴出來的,那里可是所有英皇殖民地中最有名的馴馬基地。”
他回過頭來凝視著她,說:“他的種馬以強壯和繁殖力著稱。撒迪爾斯這馬買得并不便宜,但是我相信這樣的奢侈物有所值。”
她點了點頭。這些事兒她并不大懂。她能看出這是匹好馬,但這馬是什么品種,好到哪里去,她一無所知。她從來也沒騎過馬。
“這馬又壯又倔。我從它身上發現了自己的許多特點,也許正因此我們非常合得來。”
她沒有作答,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她著迷似地看著他,竟一時語塞。她陶醉于他做每件事都虎虎生風的氣勢,那樣攝人心魄,令人心動。
她的沉默讓他誤以為她不感興趣。
“聊了那么多關于馬的事,希望沒讓你覺得太無聊。我單身,除了在會客廳和舞場,一般沒什么機會跟女人聊天。剛才只顧著說我的馬,讓你又濕又冷地站在一邊,真是太失禮了。來,我拉你上岸吧。”
他朝她伸出手來。她接過了,頓時感覺胸中一顫,心底躁動起來。他還沒有成家!這么有錢這么帥!怎么可能?這次偶遇仿佛給她的生命帶來了新的活力,她似乎已經感覺到腦子里充滿了新的激情,新的希望,新的欲望。鄉村女孩都會夢想有一天邂逅英俊富有的貴族紳士,最后結局圓滿,與他墜入愛河。她在心里把自己搖醒了,畢竟這不是在夢里,最起碼現實中那樣的事情發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是我要謝謝您,先生!”她到了岸上,站在路邊,聲音有些發顫地說:“我得說,這個話題我先前不大懂,聽你滔滔不絕地講得那樣有見地,我一點兒也不感覺無聊。”
“你真是抬舉我啦。”他說著,帶著一絲自嘲的微笑:“不過我知道女孩子總是對馬和拍賣行這樣的話題不怎么感興趣。”
他笑起來,她忍不住也熱情地報以微笑。他暴露了自己的另一面,那一絲暗藏的溫柔和魅力。
“小姐,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他問道,臉上恢復了嚴肅的表情。他再次藏起他的溫柔,那暗地里讓她著迷的溫柔。她怯怯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才又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我叫凱瑟琳·索恩伯里。”
“這名字真好聽,仿佛原野上的甜美與安寧。我總是很喜歡這種感覺。”這即興詩作一般的贊美讓她又臉紅了。
“請允許我介紹我自己,我叫查爾斯·羅金翰,是斯丹寧菲爾德伯爵。我得承認遇到你還是大吃一驚,因為我自以為認識郡里的每一位漂亮淑女,看來我至少漏掉了一位,而且是在離我莊園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是不是很搞笑,我們居然能把這些事錯過?”
“哦,是啊,先生,確實很有意思!”她急促地說,他的恭維讓她有些激動。斯丹寧菲爾德伯爵,就在施普林大橋上,將她,凱瑟琳·索恩伯里,從河里救起來,這事就這么再自然不過地發生了!凱瑟琳感到有些害怕,懷疑自己說話失態,出了洋相。但是這個人確實對她產生了奇怪的影響,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思緒都亂了。
她有些驚慌失措。她從未見過伯爵,只是從朋友和母親那里耳聞他的種種偉績,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年輕英俊,如此奮勇熱心地幫助困境中的她。
她所聽到的關于他的故事,把他描畫成了一個歷經世事而放蕩不羈的花花公子。想象中他年紀比較大了,因過度放縱而體態笨重,對生活感覺疲憊而漠然。而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她努力讓自己不再臉紅,但這一切太不真實,恍如夢中,讓她招架不住。
“索恩伯里小姐,不要太驚慌。”他的語氣鏗鏘有力:“也許你聽過關于我的傳言,對我的名聲也有些成見,不過我必須告訴你,那些傳言絕大部分都是道聽途說。”
“毫無疑問,我相信確實如此!”她再次脫口而出。一直以來她總擔心自己在男人面前表現得過分熱情。她收斂了自己。
“我費盡心力想讓郡里的人知道我本是個謙謙君子,但不幸的是,我那不堪的過去像狼一樣如影隨形。”
她認真地點點頭。她聽過這樣的傳聞,而且總感覺有一些真實的成分。不過,她天性善良又容易相信別人,一直都希望那些傳聞是假的,或者至少是被曲解了。她不愿相信這個人會做那些不好的事情。
“別再聊那些不開心的事兒了。我送你回家吧。剛才在橋上害你落水,讓我盡微薄之力將功補過吧。”
“哦,先生,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我要堅持送你。”他說,不是出于禮貌的客套,而是義正詞嚴的宣布。“你像狂風中的垂柳一樣顫抖,像獵狗一樣渾身濕透,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要是把你扔在這里就太不像話了。”他說話的時候表情嚴肅,而她再次感到他眼里的關切是真誠的。
“我絕不容忍別人說我把一位漂亮無助渾身濕透的姑娘扔在路邊,而且,”他接著說,亮棕色的眼睛角上閃過一絲微光:“要是我真把你扔路邊兒,你鄰居會怎么說我呀?”他的打趣讓兩人都咯咯笑了出來。
“撒迪爾斯候命!”他拉著她的手,大笑著把她牽到馬跟前。
“不,先生!”凱瑟琳大叫起來,“不好意思,我從沒有騎過馬,也不會騎馬啊!”
“天哪!”他看上去確實感到詫異:“你居然沒騎過馬?為什么?騎馬簡直是人生一大樂事啊!就算最可惡的敵人,我也愿意讓他享受一次縱馬馳騁的刺激。請應允我吧!”沒等凱瑟琳反駁,他已經把她抱上了馬背。她緊緊抓住他堅實健壯的肩膀,突然發現她的臉緊挨著他的臉,貼得那樣近,她看得到他每一根豎立的毛發,看得到他脖子上的每一根肌腱。近距離看讓他的優點更加突出了。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夾雜著泥土、馬、皮革,還有些許異域的香氣、檸檬和香料味兒的古龍香水。這味道她以前從來沒有聞過,讓人興奮,好聞極了。
“我覺得你也該騎一次馬了!”他咯咯大笑,然后把她隨意地放在馬鞍上側著坐下。她感覺到馬在身下動了起來,充滿了活力。濃密的馬鬃飄過她的手,她一把緊緊拽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擔心那馬會沒有任何預警地突然跑起來,也許會將她再次拋入河里。
畢竟這匹馬有自己的主意,而且強壯有力。還好伯爵把馬韁牢牢攥住。
他輕輕撫摸著馬的鼻翼,施魔法般讓馬平靜下來,再堅定地命令馬站立起來。隨后他瀟灑地躍上馬鞍,將她抱起側身坐在他的腿上,雙臂攬住她顫抖的身體,將馬控制住。
“抓緊啦!”他鄭重地說,而她也心甘情愿地順從了。有一瞬間她想到她濕透了的衣服還在不停地滴水,恐怕已經弄濕了他的華服,有些猶豫不決。不過馬一走起來,她便堅信為了自己的安全起見,她寧愿犧牲他的衣服。她大起膽子,用白皙而濕冷的雙臂緊緊地環抱著他健碩的身軀,頭倚在他的肩上。隔著外套和襯衣,她摸得到他凹凸有致結實有力的腹肌。這種感覺簡直讓她深深陶醉。
過了一會兒,他問道:“索恩伯里小姐,你要我帶你去哪里?”
“哈提斯頓的霍桑村舍。”她回答說:“你知道那里嗎?”
“我知道哈提斯頓,但不知道霍桑村舍具體在哪兒。”他說:“不過確實是個美麗的村子,你一個人住那里嗎?”他沒有提醒她,一邊說一邊讓撒迪爾斯動了起來,很快馬已經慢跑著上了橋。她再一次被他的肝膽俠義所打動,因為現在他們正朝著與他的來路相反的方向前行。
馬背在她身下扭動著,這感覺她不曾體驗過。馬兒向前走的沖力將她與他的身體越發地緊貼在一起。她禁不住心中一陣躁動。一種全新的感覺緩緩順著她的大腿內側進入到胸部,令她感到愉快而危險。她咬了咬嘴唇內側。她對這男人產生這樣的想法實在太不應該了。他的身份比她高貴得多,竟謙卑地來救她的命,她卻像個放蕩的女人一樣胡思亂想。而這不過是她自己的想法。實際上,她只知道她的身體因為靠他太近而產生了生理反應,讓她如癡如醉。
“要不然……”他帶一絲壞笑接著問她:“也許你在哈提斯頓有相好的了?”這一回她耍了個小聰明,逗逗他。
“伯爵,我還沒結婚呢,不過……”她淺淺竊笑著補充道:“我必須坦白,旅館老板的少爺最近跟我對上了眼,是個年輕帥哥呢。”
“哦,不可否認。”伯爵接過她的挑戰,回答說:“確實每次去那家精致的旅館時,我常常會自忖,那小伙子非常吸引村里姑娘的眼球,不過呢,”他話說半截兒停了下來,好像在搜尋合適的詞語。撒迪爾斯開始跑起來了。她的下半身被一股新的力量沖擊著,來來回回異常親密地碰撞著伯爵的腿和身體前部。他的體溫穿透她寒冷的衣服,讓她渴望更加貼近他。
顯然他煞費苦心挑選了要用的詞兒,接著說道:“對于像你這樣出色的年輕淑女,他的行為和教養是不是有點粗魯了?”
凱瑟琳忍住沒有笑出來,不過她還是感到熱血澎湃。這個人真是聰明,他知道女人的那點小心思。而且,他提這個問題讓她迫不得已必須作答,簡直是在哄騙她艱難地承認他們并不是般配。
“先生,我不過是個卑微的鄉村教師。”她不情愿地說道:“自我抬舉點兒說,我受過教育,有一些教養,但是在這個社會根本算不得有什么地位。”
“別胡說了!雖然你看起來并不富有,但我一見你,就感覺你氣質非凡。”
“先生,您這樣講太客氣了。然而,我從來不會說自己出身高貴。我跟母親兩人住在霍桑村舍,一直以來,我們堅信自己的祖先是德昆西家族,跟隨征服者威廉來到這里,不過從她愿意跟我分享的那些許的細節里,我感覺最起碼我們的家族現在已是沒落了。”
“德昆西家族?”他并不掩飾自己震驚的神情,回答道:“一點也不差呀。告訴我,一個出身名門的大小姐怎么淪落到要給村里那幫小無賴教字母表的地步啊?”
“我想一定是我們的哪位祖先落難了吧。”她神情自若地說。
撒迪爾斯奔跑的速度很快了,她必須提高嗓門。馬在跑,而他與她的身體也緊貼,讓她不由自主地顫動,但她竭盡全力地掩飾著。
“母親曾提到過我曾祖母那一輩有個賭徒,可能就是他敗掉了家產。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跟我們現在的生活毫無關系。我并不習慣奢侈的生活,還是做卑微的鄉村教師比較坦然。”
他讓她暴露了心底隱隱的憂傷,一種渴望。多年以來她一直忽視著母親對家族遺風的渴望,對族門名望的迷戀。而今面對一個活生生的紳士,她第一次為自己的家境感到窘迫。她沒有土地、沒有金錢,更沒有希望攀上高枝。過去她只寄希望于老老實實掙錢養活自己,找個村里的男人嫁了。然而此時她的心底漾起了別樣的思緒,一種激情,一種抱負,她渴望得到更多。撒迪爾斯一步一步奔跑著,讓她內心充滿了更大的渴求,如同在她身體里蠢蠢欲動的妙趣橫生的情感。
“我想還是得有人給他們灌輸點兒知識。”他笑道,策馬而行。村野風景飛快地從眼前閃過。她看到那長長的垂柳,肥肥的奶牛在田野里大口嚼著青草,水車轉啊轉,幾百年來未曾變過。薩福克郡的鄉村也還不算糟糕,尤其是還有這么有魅力的人存在。腳下的路飛馳而過,她有些目不暇接。走這段路要多長時間,她再熟悉不過了。
“不過,一個高貴的大家族落難至此也是相當可惜了。好啦,我想,如果你滿足于照看別人的孩子,跟旅店老板的少爺逢場作戲,那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呃,是啊,先生,我想我挺滿足的。”其實她知道,她不過是口是心非。要是昨天有人這樣問她,這個回答也許是真心的。而今天,她已經詫異地發現她的內心有了變化。她不再滿足于目前的處境。
“哦,那也挺好的。”他現在似乎更專注于騎馬了,第一次把注意力從她身上轉移開。她禁不住感到一絲失落。
撒迪爾斯四蹄翻騰,疾馳著奔下一個小山坡,又踏水越過一個渡口。她沒有騎過馬,未曾體驗過馬跑得有多快,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到了哈提斯頓村。她一路顛簸著,震顫著,她身體的深處依然蘇醒,強烈地感受到他的身體緊挨著她。
“我們到啦!”他滿懷信心地說。“到哈提斯頓了,我想我該把你放下了。”
“是啊,我得謝謝你,先生,你的好心腸讓我省了好多事,也許甚至是救了我一命。不然,即便我沒被淹死,肯定也會在回家的路上被凍得半死。”
“凱瑟琳小姐,不用謝我了。如果換了是你,也一定會這樣做的。”
“我想也是,再次謝謝你啦!”
她不情愿地松開抱著他的手,他輕輕抬起她,扶她順著馬滑下去,在地上站穩了。
她有些猶豫,不知所措。她不愿意這美好的時光結束,但也找不到可以繼續的理由。她不想流露半點兒他在她心里激起的火花,用手扶著高高戴在頭頂的皺巴巴的帽子,朝他行了個禮,就轉身往家的方向走。
然而伯爵從來不是那種讓漂亮姑娘冷冰冰突然走掉的人。正如她默默地私下里希望的那樣,他翻身下馬,緊跟而來,幾步路就追上了她。他握住她的纖纖細腰,讓她突然轉過身來朝向他。她喘息著瞪大眼睛。他緊緊抱住她,他的體溫像火一樣傳遍她的每一條血管。
“不要這么快就走。”他貼近她的耳根柔聲細語地說:“我們都沒有好好道別。”然后,他順勢吻了她,壓住她的整個嘴唇,沒有道歉的意思。
如同突然抓住她一樣,他又突然抽身離開,看起來仿佛被自己剛才所做的事驚到了。他喃喃地告別,飛身上馬,往家的方向奔去。
凱瑟琳怔怔地站了一會兒,看著他走遠。在這世上生活了二十四年,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震撼。
(第一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