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頭最近心情不好，很不好。
陽間有首歌唱：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變化快，牛頭覺得歌詞寫得好，寫的真好。
這幾十年陰曹地府的變化，是讓人越來越看不懂了。
自己是什么？陰差啊！曾幾何時，也是在陰間跺跺腳，沒有鬼怪敢吱聲的主。鎏金鏈甲官服一穿，云錦官靴一踩，鋼鐵釵再一杵。老子讓你三更走，誰敢留你到五更？人人都知道，閻王好惹，小……呸，老子難纏。收的供奉一點不比秦廣王楚江王這幫老爺們少。有吃有喝有威風，偶爾還能拿點孝敬。這日子，神仙也不過如此。想到這些，牛頭不禁一聲長嘆。
不記得是什么時候，閻王去西邊遛了一圈，美其名曰“出國考察”。回來以后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對地府的一切都看不順眼。
“落后啊！太落后了，同志們。”陰間大會上，閻王痛心疾首，。
之后，好日子一去不復返。地府開始，說是什么“改文風，轉作風”，又是什么“努力為鬼魂服務”，稀奇古怪的言語牛頭一句也沒聽懂。反正他就知道一點：以后不能隨意鞭打欺凌鬼怪了。
牛頭吃虧就吃虧在這。
幾百年的習慣，哪能說改就改。
那天，牛頭只不過處于職業(yè)本能，抽了孤魂野鬼一鐵鏈。立刻就被投訴到閻王那里。這下不得了，閻王“高度重視”“深入關切”，立刻成立調查組對牛頭進行調查，強調要“一查到底”“深挖根源”……
最后的結果是牛頭做了檢查，被扣了俸祿，不對，現(xiàn)在叫工資。然后被調到往生池邊做志愿者。
牛頭很不服氣，想發(fā)火，想把官服一甩說老子不干了。可是，混個編制不容易啊，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忍，只有忍。
都說人情冷漠，世態(tài)炎涼。其實鬼情也差不多、自從牛頭被貶之后，從前見面一口一個牛哥叫他的鬼卒們，現(xiàn)在連正眼都懶得瞧他，奈何橋上連一碗摻了水的孟婆湯也賒不到。
“唉。”又是一聲長嘆。不過這次不是牛頭。
往生池邊，一只新鬼滿面愁容。
李華活得真的很愁，一輩子都在犯愁。
小時候，父母給他買新玩具，他犯愁，萬一玩具壞了怎么辦；上學以后，考試成績好，他犯愁，萬一下次考的不理想怎么辦，老師會不會認為我這次是作弊的；追到校花，他犯愁，這么漂亮萬一給他戴了綠帽子怎么辦；老婆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他犯愁，孩子生病了怎么辦上學教育怎么辦娶媳婦要房子怎么辦……
真是問君能有幾多愁，能有多愁有多愁。
如今好不容易死了，站在往生池邊他依舊愁……
“喂，說你呢！要投胎就到后面排隊，傻站著干啥！”牛頭這個態(tài)度如果舉報，估計又夠他喝一壺。
正在長吁短嘆的李華嚇了一跳。牛頭馬面兇名在外，就是借他一個膽也不敢想投訴的事。趕忙上來道歉：“牛哥牛哥，小的不懂事。您老大人不計小人過……”
正處于事業(yè)低谷的牛頭，對這一聲牛哥顯然很是受用，連李華的滿臉苦相都覺著頗為順眼。
“我方才聽到你在嘆氣。是因為什么事發(fā)愁啊。說出來聽聽，你牛哥別的不說，這地府的陰差鬼卒十殿閻羅還是要賣我點面子的。”
吹牛逼是所有基層小頭頭的通病，牛頭當然不例外。
“我去年去世，現(xiàn)在正準備投胎。可是鬼卒大哥非要我填什么表。”李華可憐巴巴的拿出一張紙，“這上面密密麻麻的選項，我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又不敢亂填。所以在此發(fā)愁。”
牛頭斜了一眼，依稀看見表上“投胎”“分配”的字眼。
“嚯，你小子運氣不錯啊。這才一年多就拿到了投胎的指標。”
“是啊。就是因為這樣才愁。時間這么短，我都沒好好了解一下程序。這表要是填錯了……”
“算你小子運氣好，遇到你牛哥。老子在這地府當了幾百年的差，什么不知道？來來來，我跟你講講。”牛頭順手拉過一把椅子，靠在上面說了起來。
牛頭終于知道閻王他們?yōu)槭裁纯傁矚g開會了，原來在別人尊畏的眼神中，讓別人聽你吹牛逼的感覺……這么爽！怪不得閻王爺常常一說幾個時辰也不覺得累。
牛頭到底沒有閻王的功力，一口氣侃了一個時辰。在這一個時辰中，他給李華回顧了一下陰曹地府發(fā)展的光輝歷程，當然其中主要是牛頭的卓越功績。他講他是如何一手一個將逃離地府的游魂擒回來，又是如何在黃泉路上與惡鬼大戰(zhàn)三天三夜。最后談到他五百年前大鬧地府，一筆勾掉生死簿，打的十殿閻羅躲在桌子下不敢出來，最后死皮賴臉非要求他留下來當個鬼差。(孫悟空：MMP。)直吹得是唾沫橫飛，神清氣爽。
李華弱弱地插了一句：“那個，牛哥。表……”
牛頭這才回過神來，輕輕咳嗽了一句，終于切入正題。
原來人在投胎之前，要決定有不同的屬性點如何分配，就跟網(wǎng)絡游戲一樣，可以加智力可以加運氣也可以加體能，選項數(shù)以百計。但是上帝是公平的（上帝：這個劇本有我毛事。）每個人的屬性點總數(shù)是一樣的，不同的是每個人的分配方式。不同的分配方式?jīng)Q定了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際遇。
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命數(shù)。
“你看那個書生，投胎時，加了很多點智力，才華橫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是他沒有加運氣。結果這輩子懷才不遇，靠山山倒靠海海崩，窮困潦倒落魄一生。”
“再看那兩個女鬼。左邊那個一看就是主點魅力，長得國色天香。但是呢，相應的其他方面就差了，一輩子被負心人騙，命途坎坷，孤苦飄零。右邊那個就比較平均，一輩子安安穩(wěn)穩(wěn)，無病無災。但是呢，她容貌不出眾，家世不出眾，總之什么都不出眾。活得得沒有一絲波瀾，一輩子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了。”
“還有那幾個富二代，主加家世，出身豪門，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相對的，他的其他方面就自然而然地少加了。所以你看第一個，資質平庸，諾大的產業(yè)在他手上一點點敗掉。第二個倒是聰慧機靈，把家里的生意做的紅紅火火，不過壽命沒加夠，不到三十歲就一命嗚呼。最后一個，又有錢又長壽，但是一家人為了爭家產是爾虞我詐，從小就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老了也是孤孤單單一人，窮的只剩下錢……”
牛頭毫不客氣地評價著排隊鬼魂的生平，大有指點江山的氣概，對他們惱怒的眼神視而不見，殊不知，幾封舉報信已經(jīng)被悄悄投進了郵箱。
李華思索了一會，疑惑道：“牛哥，不對啊。我們陽間有種人叫“人贏”。他們感覺什么都不缺，嚴重違反平衡的原則。是不是系統(tǒng)出了bug?”
“出你個頭！只是你自己見識淺薄罷了！”牛頭對質疑他權威的行為很不滿意，從懷里掏出了一面銅鏡，“今天就讓你開開眼。”
“這可是陰間的寶物，叫三生鏡，可以斷陰陽、查前世，我現(xiàn)在就帶你看看那些“人贏”得生平。盡管查，要是有bug，算我輸。”
鏡面蕩起一絲波紋，李華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過去：
某梟雄，出身卑微，靠著自己的才華與野心在亂世中殺出一個天下，當上了皇帝，可謂是人贏中的人贏。但這梟雄一生磨難重重，早年忍饑挨餓，父母都被活活餓死，坐了天下以后更是整日擔驚受怕，如履薄冰。為求自保，他親手將一個個同打天下的兄弟送上斷頭臺，最后孤家寡人地死在九五至尊的寶座上。
某女星，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出道以后立馬就大紅大紫，成了大眾的夢中情人。出入都是寶馬香車前呼后擁，儼然無數(shù)少男少女艷羨的對象。可李華卻見到，這名女星自幼父母離異，備受繼父虐待，即使成名之后也不得不在富商與政要中強顏歡笑，奔波于舞臺與劇組之間。她最大的心愿竟是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一個懶覺。
某富商，家財萬貫富可敵國，美女游艇海天趴應有盡有，奈何自己某方面卻又不可彌補的缺陷……
……
越看到后面，李華不得不承認，牛頭是對的。沒有什么人贏，只是加點方式不同。
李華沉默良久，望向牛頭一臉真誠地說道：“牛哥，我想知道吳彥祖、王思聰?shù)募狱c方式是什么？”
“臥槽，我還想知道呢！”牛頭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每個人的加點方式都屬于隱私，沒人知道。更何況不同的境遇，相同的加點方式結果也會截然不同，不可復制。”
“其實你根本不需要管別人是怎么加點的。你只要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牛頭的聲音緩和了下來，循循善誘，透著一股哲學的味道，“人最難看清的是自己。”
李華心中一動，頓時猶如陽光照入深淵，醍醐灌頂。
他看著牛頭雄壯的身姿像一座高塔立在前方，充滿智慧的雙眼炯炯有神，仿佛看透了時間的滄桑，竟真有些世外高人的風范。當然，如果他的右手不是抓著襠的話……
“總之，機會只有一次。都說一命二運三風水，要考慮清楚。”牛頭把抓著襠的右手湊到鼻子前聞了聞。
思索良久，李華抬起頭，目光堅毅：“我決定了。”
“嗯？”
“其實仔細想想我這一世，衣食無憂事業(yè)有成家庭和睦，其實我什么都不缺。就是自己作，遇到什么事都發(fā)愁。想必是前世快樂點的太少了。我想通了，人活一世不就圖個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嘛。其他的東西都是過眼云煙。我決定主點快樂。”
二十年后，已經(jīng)被開除公職的牛頭在奈何橋上支起了小攤。除了偷偷往那些來賒賬的鬼卒碗里吐口水外，還兼職給新鬼充當投胎加點顧問。據(jù)說經(jīng)他指點過的鬼，投胎之后各個都是好命。久而久之，在往生池這一帶也小有名氣。而他則一直對自己的第一個顧客的境遇充滿了好奇。
“也不知道那個小鬼現(xiàn)在怎么樣了？”牛頭時常喃喃自語。可是沒有陰差身份的他，根本沒法子查看李華這一世的情況。天長日久，這個疑問就如貓爪撓心一樣弄得他渾身不自在。
終于在某次灌醉了曾經(jīng)的兄弟馬面以后，牛頭忍不住問起了李華的現(xiàn)狀。
“一輩子無憂無慮，開心快樂？”馬面打了一個酒嗝，“他當然如愿以償了，他現(xiàn)在每天不知道有多開心。”
“為啥？”
“因為他呀。”馬面意味深長地笑道，“成了一個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