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也說過:“敗人兩字,非傲即惰。”有兩個毛病能毀掉你的一生,一個是傲慢,一個是懶惰。
【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與汝中追送嚴灘。汝中舉佛家實相幻相之說。
先生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
汝中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是本體上說功夫;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是功夫上說本體。”
先生然其言。洪于是時尚未了達。數年用功,始信本體功夫合一。但先生是時因問偶談。若吾儒指點人處,不必借此立言耳。】
先生起行征討思恩、田州,錢德洪與王汝中一路追著送到嚴灘。王汝中向先生請教佛家實相、幻相之說。
王陽明說:“有心都是實相,無心都是幻相。無心都是實相,有心都是幻相。”
王汝中領悟說:“有心都是實相,無心都是幻相,是從本體上說功夫。無心都是實相,有心都是幻相,是從功夫上說本體。”
王陽明說汝中理解得對。
錢德洪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幾年用功之后,才開始相信本體和功夫是合一的。但是,先生當時是根據王汝中的提問才偶然這樣說,如果我們儒家要指點人,并不需要用這種說法來立言。
畢竟,實相、幻相是佛家說法,另外一個話語體系,使用這詞語,又牽動了另外一個天地,反而把同學們給搞糊涂了。
【嘗見先生送二三耆宿出門,退坐于中軒,若有憂色。德洪趨進請問。
先生曰:“頃與諸老論及此學,真圓鑿方枘(rui)。此道坦如道路,世儒往往自加荒塞,終身陷荊棘之場而不悔,吾不知其何說也?”
德洪退謂朋友曰:“先生誨人,不擇衰朽,仁人憫物之心也。”】
錢德洪看見先生送兩三個老先生出門,回來坐在走廊上,面有憂色,就走進去問先生怎么了?
王陽明回答說:“剛才跟這幾位老先生談到我的致良知學說,話不投機,就像圓孔和方榫一樣,格格不入。我這學說,大道就像大路一樣平坦,世俗的儒者往往自己將道路荒蕪、蔽塞了,終身陷在荊棘叢中,還不知悔改,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說他們,無語了!”
錢德洪退下來后,對朋友說:“先生誨人不倦,無論對象多么衰老腐朽,這是圣人仁人憫物之心啊!”
王陽明這話,孔子也說過。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
想象一下這個場景,一間房子,門前正對著一條大道,大道上空無一人,孔子站在門口,很奇怪的自言自語:“誰能不經過屋門就出去呢?為什么這平坦通達的大道沒人走呢?這屋里的人從哪兒出去的?都走到哪條道上去了呢?”
這就是實際情況,人們世世代代都這樣,不走大門大道,非要翻窗、翻墻找小道,孔子以為怪事,王陽明也無語,到今天也見怪不怪了。
為什么呢,那大門大道,他認為一眼看穿——我曉得的嘛!然后眼神游離,往別的地方看,我要找到更高妙的辦法,這就走向孟子說的撥苗助長。
世間多少事,都是不愿意下基本功,總想拔苗助長。你跟他說,他是不信的。明白人不知道糊涂人有多糊涂,糊涂人不知道明白人有多明白,圓鑿方枘,格格不入,也只能無語凝噎。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為子而傲必不孝,為臣而傲必不忠,為父而傲必不慈,為友而傲必不信。故象與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結果了此生。諸君常要體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無纖介染著,只是一無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圣人許多好處,也只是無我而已。無我自能謙,謙者眾善之基,傲者從惡之魁。”】
王陽明說:“人生最大的毛病,就是一個傲字。為人子,若傲,就一定不孝;為人臣,若傲,就一定不忠;為人父,若傲,就一定不慈愛;為人友,若傲,就一定不誠信。舜的弟弟象,堯的兒子丹朱,都只是一個傲字,就斷送了自己的一生。同學們要時常體會這一點,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沒有絲毫的沾染,只是一個‘無我’罷了。胸中一定不能‘有我’,‘有我’就是傲。古圣先賢許多的優點,也只是一個‘無我’而已。無我,自然就能謙虛,謙虛是眾善的基石,傲慢是萬惡的根源。”
《論語》里說:“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孔子杜絕四個毛病:意必固我。意,是主觀臆斷;必,是期必,將迎意必;固,是固執己見;我,就是有我,我執。意必固我,就是一個“傲”字。
曾國藩也說過:“敗人兩字,非傲即惰。”有兩個毛病能毀掉你的一生,一個是傲慢,一個是懶惰。
【又曰:“此道至簡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如示諸掌乎。’且人于掌何日不見,及至問他掌中多少文理,卻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講便明,誰不知得?若欲的見良知,卻誰能見得?”
問曰:“此知恐是無方體的,最難捉摸。”
先生曰:“良知即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圣人。”】
王陽明說:“大道極其簡易平常,也極其精微神妙。孔子說:‘就像看自己的手掌一樣。’人那天不看到自己的手掌?但是你問他這手掌中有多少紋理,他卻不知道。就像我所說的良知二字,一講就明,誰不知道呢?但是,要真的體認到良知,卻又有誰做得到呢?”
有同學問:“這恐怕是良知沒有固定的方體,太難捉摸。”
王陽明回答說:“良知就是《易經》所說的:‘天道變動不居,周流于天地之間,上下流轉沒有常態,剛柔變化沒有定體,沒法寫出規章守則,只能隨時順應變化。’這良知如何捉摸得住呢?你沒法抓住一個固定的東西,說這就是良知,只有圣人才能體會得到。”
【問:“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是圣人果以相助望門弟子否?”
先生曰:“亦是實話。此道本無窮盡,問難愈多,則精微愈顯。圣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問難的人胸中窒礙,圣人被他一難,發揮得愈加精神。若顏子聞一知十,胸中了然,如何得問難?故圣人亦寂然不動,無所發揮,故曰‘非助’。”】
問:“孔子說顏回對他沒有幫助,圣人也希望學生能幫助他嗎?”
這位同學問的是《論語》,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于吾言無所不說。”說,同“悅”。孔子說:“顏回啊,他對我真是沒什么幫助!不管我說什么,他沒有不喜悅的!”
王陽明說:“這也是實話,圣人之道沒有窮盡,問題疑難越多,其精微之處就越能顯現。圣人之言本來已經體系完備,但是有提問的人胸中窒礙,圣人被他一問,就把道理發揮得越加精妙。顏回呢,聞一知十,老師才說一句,他胸中已經了然十句,所以不管老師說什么,他只是笑而不語,那老師沒人對話,胸中也只是寂然不動,沒得發揮了,所以孔子說,哎呀你對我真是沒什么幫助!”
人就是自己發明的道理,也要多跟人講,講的過程,就是再推進自己思想的過程。
除了講之外,要寫,寫作是更高級的思考,下筆如有神,下筆就有神,所以我一定要把四書和傳習錄都寫一遍。
【鄒謙之嘗語德洪曰:“舒國裳曾持一張紙,請先生寫‘拱把之桐梓’一章。先生懸筆為書到‘至于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顧而笑曰:“國裳讀書,中過狀元來,豈誠不知身之所以當養?還須誦此以求警。’一時在侍諸友皆惕然。”】
鄒謙之跟錢德洪說了一件事:
舒國裳拿了一張紙,請老師給他寫一幅字。寫什么呢,就寫《孟子》“拱把之桐梓”一章: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茍欲生之,皆知所以養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拱把,拱是兩手相合,把是一手把握,形容樹木尚小。
孟子說:“一兩把粗的桐樹梓樹,人要想讓它生長起來,都曉得如何去培養。至于自己呢,卻不知如何去培養,難道愛自己還不如愛那桐樹梓樹嗎?這也太不動腦筋了!”
王陽明寫到“至于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一句,笑了,回頭說:“國裳讀書,是中過狀元的呢!還不知道應該修身養身嗎?還要我寫給他掛墻上,每天吟誦來警示自己?”
一時間在座的同學們都警醒起來,必有事焉,勿忘勿助,這最簡單的道理,我們真的都能做到嗎?
傳習錄全文完。
189天,38萬6千字,每天早上5點起床讀書寫作,傳習錄注解我寫完了。這也算是踐行日日不斷之功,必有事焉,勿忘勿助。儒家思想,不是哲學,是行動。曾國藩說誤人兩個字:一個是傲,一個是惰。懶惰的毛病我不算嚴重,傲氣就不敢說沒有。善德善行,做到的總是太少,缺德太多,還得戒慎恐懼,知行合一致良知。
我的《傳習錄》學習參考書目:
《傳習錄 明隆慶六年初刻版》,王陽明撰著,謝廷杰輯刊,張靖杰譯注,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
《王陽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