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真正思考過死,才懂得怎樣更好的活著!
作為我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份——死亡,在人的一生中究竟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有些人將死亡與自己的人生分離,認為死亡就是生命的終結;而有些人將死亡看成生命的歸宿,是我們忙忙碌碌過場后的最終家園。前者意識不到死亡的存在,認為它總是距離自己很遙遠,而后者卻早早的意識到死亡,所以他們時而惶恐、時而開懷,在恐懼與頓悟之間無止盡的徘徊。到底死亡大背景下的人生該以何種面貌存續(xù)下去?是混混沌沌一生盲目,還是在死亡充斥的人生中享受恐懼帶來的清醒?
《伊凡.伊里奇之死》是托爾斯泰晚年的一部中篇小說,小說簡單敘述了伊凡.伊里奇從生至死的整個過程。小說的前半部分著重在寫主人翁伊凡.伊里奇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上層社會、貴族生活。他是一個檢察官;他結了婚;有了兩個孩子;他官場得利,在公事上游刃有余;他交友廣泛,生活高尚……在他看來,自己與周圍的人是那樣的不一樣,在別人羨慕的目光下他越來越相信自己的人生是那樣的成功和完滿??墒?,漸漸地家庭生活時常給他帶來不愉快,他越來越醉心于官場,借這種逃避的方式自欺欺人的維持著高尚的生活。生活這樣日復一日的重復著,周圍的一切還是依舊沉浸在幸福的聚會中。慢慢地他感覺到自己身體不適,然而別人不知道,他的脾氣因此變得更加不好,原來的家庭氛圍也在這個時候退去了光鮮的外表。最后他決定去看醫(yī)生,然而醫(yī)生也不知道他的病在哪里,以一種推測的態(tài)度維持著病人對健康抱有的信心。可是伊凡.伊里奇不能接受這種存在爭議的結果,他想要的是像他在法庭上判案時所得出的最終的不容駁斥的結論。別人的種種安慰的話語在他看來全是欺騙,他越來越相信他病了,病的很嚴重。他無力再投身到公務中,獨自躺在病床上,凄慘的過著一天又一天。為了打發(fā)無聊的時光,他開始回憶自己幸福的一生,然而他突然發(fā)現一切都不對頭了。他發(fā)現自己以前認為的幸福在現在看來不那么幸福了,他只有在童年的回憶中才能偶爾尋得幾段珍貴的時光。他感覺到自己要死了,可是他怎么會死呢?他是伊凡.伊里奇啊,他與別人不一樣,死亡怎么會走近他?他逃避著這樣的事實,努力的想要回到原有的生活中去。然而他卻感覺到他的病一直在那里,并且越來越嚴重了。醫(yī)生的話他已經不再相信,可是他還是想找醫(yī)生,就好像他已經被這樣的現實所傷,可是他還是想努力的回到現實中去。終于,他相信了自己是要死的人了,他覺得周圍的人都在欺騙他,大家都知道他要死了,卻沒有人告訴他真相。周圍存在的謊言讓他越來越討厭他的朋友和家人,他覺得死亡對于他來說只是幾個禮拜、幾天,還是現在的問題。他覺得他原來有過光明,現在卻變成一片黑暗。他覺得自己不久就要離開了,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將要走向何方?對死亡的恐懼,和去死亡路上的孤獨深深的折磨著他。這個時候只有一個叫蓋拉西姆的男仆是他的安慰,他覺得只有蓋拉西姆才真正的同情他。他喜歡讓蓋拉西姆扛著他的腿和他聊天,因為只有蓋拉西姆沒有對他說謊。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完全沉浸在了對于死亡的思考中。他意識到了死亡的存在,意識到生命正在無可奈何地消逝,但還沒有完全消逝;那愈益逼近的可怕而又可恨的死,只有它才是真實的,其他一切都是謊言。在這種情況下,幾天、幾個禮拜和幾小時有什么區(qū)別?
當周圍的人在歡樂的聚會時,他的病情顯得是那樣的不合時宜,于是他感受到了來自周圍的厭惡。他感覺到了自己的病情妨礙了女兒戀愛的幸福,妨礙了妻子去享受聚會的樂趣。他覺得自己躺在病床上顯得與周圍的一切是那樣的不和諧。他感覺到了別人滿口的慰問同情都帶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他明白了周圍的一些人的一些關懷只是想要換得他們自己的心安理得。他的仆人說:“你是病人,而人都是要死的?!边@句看似很沒有邏輯的話卻給了伊凡?伊里奇最大的寬慰。他覺得周圍的其他人都認為自己的死亡和他們沒有關系,都覺得死亡離自己很遠,都覺得自己與別人不一樣,只有這個仆人說出了實話,人都是要死的。他悔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早一點意識到這一點,自己忙忙碌碌的一生除了扮演了很多不同的角色之外他還收獲了些什么?如今死亡逼近了,他才感覺到自己的一生過得不對頭。他似乎在告訴自己,只有真正認識了死亡,你才能更好的活著。伊凡?伊里奇死了,然而他得了什么病了,醫(yī)生查不出來。所有的醫(yī)生都在給他生的希望,而最后這些貌似很人道的話都只是在侵犯病人對自己個人尊嚴知悉的自由。在生命的最后他在恐懼和痛苦中接受了死亡的到來,他想他再也不會死了,死亡終結了他的生命。
有人說我們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在一步一步的走向墳墓,我們在恐懼和懷疑的同時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的真實性。世間上的一切都是以其對立面的存在而存在的,我們在選擇生的同時也就選擇了死。而生與死的距離也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人與人之間也就只是活法不同,死路一樣。當蓋拉西姆說出了人都是要死的事實時,伊凡.伊里奇感受到了莫大的寬慰。他開始觀察自己周圍的親人和朋友,他們還是歡快的聚會、擁抱、接吻,他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他們和健康時的自己一樣,全然沒有意識到死亡的存在。漸漸地他覺悟了,生活不該這么無聊。他回首去看自己的一生,發(fā)現值得去咀嚼的記憶只有童年的一段,而他之后的人生呢?他回想到,在法學院里他就顯示了后來終生具備的特點:能干,樂觀,厚道,隨和,但又能嚴格履行自認為應盡的責任,而他心目中的責任就是達官貴人所公認的職責。他從小不會巴結拍馬,成年后還是不善于阿諛奉承,但從青年時代起就像飛蛾撲火那樣追隨上層人士,模仿他們的一舉一動,接受他們的人生觀,并同他們交朋友。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的熱情在他身上消失得干干凈凈。他開始迷戀聲色,追逐功名,最后發(fā)展到了自由放縱的地步。然而這些不是真正屬于伊凡.伊里奇的人生,那時的伊凡.伊里奇只是眾人眼中所謂的成功的品性的集合體。他一直活在別人的影子下,依照公眾約定俗成的一些上層社會的準則去規(guī)劃自己的生活。他已經喪失了自己的價值觀、人生觀,只是隨著污濁的社會風氣四處浮沉。當他感受到死亡的真實時,他開始嘲笑其它人了。他暗自想到:他先死,隨后其它人也會死,而他們現在玩的那么開心,他們都是傻瓜。在死亡臨近時他們也會發(fā)現他們現在的人生是那樣的沒有價值,而他們現在卻顯得那樣的若無其事。事實上,我們確實如此。大家在得知伊凡.伊里奇的死訊的時候,首先想到的都是他的死對自己的生活會產生什么影響。沒有人抱有多少同情,也沒有人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死。我們總是認為死亡這件事與自己沒有多大關系,所以我們總是認為以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因此我們總是不珍惜現在的生活。也許只有當死亡的腳步臨近我們才會去正視自己的人生。
我們活在別人的眼睛里,一粒沙子刺激出別人的淚水我們也將變得潤澤起來。我們總是通過各種方式將自己的生活與別人的認可建構起來。為什么活著的大多數人追求的東西是一樣的。名利、地位、正常的人間溫暖…….因為這一切是那么真實的存在,這是與大家的生活距離最近的最真實的存在。大家都覺得自己應該抓住點什么,這樣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這樣才能感覺到一種自我認可的安全感。可是大千世界,事物的種類何其繁多,如何在這其中找尋到那一種存在感呢。你只有把握住大多數人追求的東西,才能擁有這種控制別人的權利,在這種幾乎變態(tài)的行為中去感知自我存在的價值。細細想來我們好像都一定程度上存在著這種安全感的缺失,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證明自己存在的重要性。而大多數人采用的方式就是盡可能多的建立同外界的聯系,似乎自己的社會關系網越復雜,所扮演的社會角色越豐富,所肩負的社會責任越來越重,留給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這樣就越能感覺到自己對周圍的重要性,也就是大家尋找的自我價值的認可方式。它是通過外界的認可和需要而存在的,但是其真實深刻的程度都是值得懷疑的。伊凡.伊里奇的一生應該說是很成功了,然而當他回望自己的人生時卻感到很后悔。他好像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他總是在為別人而活,為了順應別人的評價而活。當周圍的話語將他抬高到一定的高度時,他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確乎如此與眾不同。就算他意識到這其中的不真實時,他也不愿意打破這一切,而是會選擇繼續(xù)過這種大家眼中的快樂的體面的生活。一直到他躺在病床上,在一系列的回憶中才明白了他的病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想到年紀越小,越是充滿生氣。生命里善的因素越多,生命力也就越充沛。當他更多的擁有大家追求的東西時,他就承載了更多的負擔。他的病痛就是這種越來越重的別人的贊美與期望,就是這種害怕失去的猶疑,就是這種自欺欺人的高尚。他從沒有去問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總是在問這個社會人應該擁有些什么。所以當他試圖去咀嚼自己一生的幸福時卻發(fā)現那些全不是自己想要的,他一直追求的和擁有的在現在看來是那樣的無聊和虛幻。然而生命即將逝去,他已經無力改變這一切了。
為什么我們在生命開始時不能意識到這一切呢?為什么一定要當死亡逼近時我們才能擁有片刻的清醒?伊凡.伊里奇在健康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生活很高尚,很有秩序。他是一個法官、是一個丈夫、是一個父親、是朋友眼中的好小子、是公眾眼中的成功人士、是……。他擁有很多的社會角色,他用心的想去扮演好所有的角色,他開始覺得生活這樣按部就班的來是那樣的幸福。在此期間,他從沒有考慮過自己的一生活的對不對頭,沒有考慮過有一天死亡會結束這一切光環(huán),沒有想過自己周圍的朋友親人是怎樣算計著自己的死亡會給他們帶來什么利益。直到他意識到自己病了,其實病源就是他已經在覺醒。潛意識中他已經厭惡了周圍這平靜高尚的生活,他看見了這種表象背后的骯臟和愚昧。所以當疾病到來,他不得不告別自己得心應手的社交生活,他退去了所有的社會角色,像一個赤裸的罪犯一樣躺在病床上接受生命的叩問。也只有在他摒棄了作為人的所有的社會功能后,他才會去思考自己的人生?,F實生活中我們何嘗不是這樣呢?終日忙忙碌碌,最終碌碌無為。我們努力的去演好自己的角色,想要換得觀眾們的驚呼和掌聲。何曾想過,也許在一些人眼中,我們只是人生舞臺上供人取樂的小丑罷了。人生匆匆而逝,歲月換來的卻只是更多的牽絆;生命漸漸萎縮,留下的卻只是一片片的空白。我們不僅僅是社會中的一個個體,為了更好的融入社會而去摒棄一切個人的棱角,我們還是作為真實與自我的一個完整的整體,該為了更好的走完這一生而去做一些形而上的思考。否則當有一天我們像伊凡.伊里奇那樣退出社會舞臺后,倦坐在靠椅上去追憶自己的一生時,會發(fā)現悠悠歲月沉淀下來的竟只是冗雜的無聊與乏味的重復。而那時我們已經行將就木,廢棄了上帝賦予我們的一切,完完全全成為了一個淹沒在人群里慢慢窒息而死的游魂。
生活的整個進程本該是充滿意義的,可是有多少人深入的去正視了這樣的意義。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的生活開始重復,我們的歷史也在重復。如此多的熟悉的日子交錯在一起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牢籠。少數覺醒的人也只有對著暗無天日的牢房四壁喊出自己的反抗,因為長時間的妥協與自欺欺人已經抹去了我們的勇氣。我們害怕去改變,害怕去反抗,我們已經習慣了安逸,習慣了平靜。這樣的日子久了,我們就會越來越相信這種沒有起伏的生活就是一種幸福。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大的騙局,都是掩蓋生死問題的大的騙局。我們認為這樣活著真好,其實我們自己在這樣的生活中早已經死去了。隨著這樣的生活一天一天的推進,我們的生命力在一天一天的減退,距離死亡的距離在一天一天的拉近。我們急速下滑著,向著一個未知的黑洞墜落,無法左右方向,無法左右速度。最終的結局只會是在絕望與悔恨中被一群人葬入陰沉的墳墓。
死亡是一種最個人的生活體驗,而且這種個人體驗只能自己領會而無法向外界傳達,所以人在走去死亡的路上往往是孤獨的。死亡也是一種人人都會擁有的生活體驗,你無法預知它什么時候到來,也無法阻擋它堅定的步伐,所以面臨死亡的人又是那樣的無助。因而我們可以理解伊凡.伊里奇在意識到死亡的存在時,所表現出的那種無助、恐懼、孤獨和絕望。在他的周圍,沒有人去真正關心一個瀕死者的心理歷程,大家依舊過著自己生活。甚至對妨礙自己幸福和快樂的疾病、和死亡表示了最隱晦的卻最急切的厭惡。伊凡.伊里奇處在這樣人群里所感受到的孤獨比他一個人時的那種孤獨更加深切。他的妻子在去看演出之前輕輕走到他的面前,虛偽的說著一些關切的話語在實質上只是為了換回她自己的心安理得。他的朋友們在一起討論各自的生活時一看見病床上的伊凡.伊里奇,就會立刻陷入到一片沉默中去。誰也不愿意去打破這樣的氛圍,因為伊凡.伊里奇的病情與他們此時歡快的心情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大家不去關注別人的死亡,也沒有把這種死亡與自己的將來聯系在一起。所有的人在得知伊凡.伊里奇的死訊時都表示了一定的同情,可是在這微薄的同情里隱藏著熟為人知的幸災樂禍的情感。在為他感到惋惜的同時也暗自慶幸死的不是自己。瀕死的伊凡.伊里奇終于看清了這一切,所以他開始嘲笑著有著自己影子的其它人。小說開頭曾經寫道,死后的伊凡,神色莊重,“臉上的神態(tài)似乎表示,他已盡了責任,而且盡得很周到。此外,那神態(tài)還在責備活人或者提醒他們什么事”。 人都會死,可是現在的他人和以前的自己一樣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用心安排的生活、家庭、事業(yè)種種的一切的背后卻隱藏著不為我們所察覺的大背景——死亡。伊凡.伊里奇在生命的最后認識到了這樣的大背景,所以他默默接受了死亡,可是他的人生已經不可能重新來過。
也許每個人在生命的最后都會有類似的體驗,死亡大背景下的人生會走向兩個極端,要么迷迷糊糊混世、要么清清醒醒玩世。也許伊凡.伊里奇死后的神態(tài)就是在提醒著人們:只有真正去思考過死,才會懂得怎樣更好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