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將軍，數經沙場，戰無不勝，人人道我是天賜的勇士，卻不知我也只是一介尋常女子，人人道我無情，卻不知我只是把深情給了一個人……

那一年敵軍進犯，國家危在旦夕，天下太平已久，竟無一個敢于應戰，身為鎮國大將軍，父親臨危受命，可我又怎會不知道父親年事已高且常年抱病，根本難承大任。

我常常在想，若我有個兄長，那我后來的命運一定大不相同。

國家有難，置之不理，是為不忠，父親病重，不聞不問，是為不孝，出生在將門世家又自幼習得武功，我雖為女輩卻也懂得要忠孝兩全，所以即使冒著母親的百般阻攔，我還是選擇了替父從軍。

我記得出發前那一天母親趴在我身上輕聲的啜泣，我記得父親飽含鼓勵和愧疚的眼神……

戰場上，到處都是廝殺聲，整片天空都是血紅色的，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我手中的長戟早已沾滿鮮血，精美的妝容也被血水沖凈，一個敵人倒下去了，兩個，三個……我終于體力不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意識殘留之際，沒有感到摔身下馬的疼痛，我似乎跌入了一個柔軟溫暖的物體上，我想睜開眼去看清一切，可意識越來越模糊，最終沉沉的昏過去。

一陣撕心的疼突然傳來，我猛的睜開眼，好一個美少年啊:面前是一個少年，鼻梁高挺，眼神深邃，禍國殃民的臉上有著濃密的眉毛，長發綰的恰到好處襯出他的嫵媚，嘴角若有若無的酒窩也讓人心醉，生得一副美人坯子可惜是個男兒身，薄薄的嘴唇微啟:“你醒了啊？”語氣冷靜而疏離，把我的思緒一下子拉回。

“我這是在哪兒？”我沒有著急回答他的問題，軍人的素質讓我有冷靜的思維，透過遠處射來的陽光，可以看清周圍密布的巖石和稀少的植被，我能夠準確的判斷我是在一個山洞中。

“你受傷了，我救下了你，這是一個很隱蔽的山洞，放心吧，我觀察過了，不會有敵人發現我們的。”他淡淡的回答，語氣就像討論今天天氣怎樣一樣悠閑，可我卻警惕起來。

“你怎會知道我的身份？”

“真的記不起我來了嗎？”他的臉上閃出一起苦楚，不過轉瞬即逝，我甚至沒有辨別清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將軍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你的軍師啊。”一絲苦笑就在他的嘴角。

記憶中那些不經意的碎片一下子涌入腦海，那個模糊的身影正好與他相吻合，他好像真的是我的軍師，我一向專斷，不喜聽取別人意見，軍師的職能已被我廢棄多年，竟不知身邊竟有這樣一個美少年。

“此戰開始之前，我就說過切不可硬碰硬，是誰硬是從來不讓我參加會議，將軍真以為自己料事如神嗎，連自己的軍師都不曾正眼一顧。”還是這種淡淡的聽不出語氣的語調，卻莫名讓你羞愧不已。

“大膽，我是將軍你怎敢頂撞我。”雖然自知理虧，可我強裝淡定。

“將軍說什么便是什么吧。”他不再糾纏，開始認認真真的包扎我的傷口。

傷口很深，淡淡的血不住的外滲，鼻間不時繚繞幾絲血腥氣息，即使他只用了很輕的力，可我還是撕心裂肺的痛，縱我強裝鎮定，可不停的顫抖身子還是暴露了我的失態，我終究不過是一個女子啊。

他握住了我的手，他握的很緊，有一種很踏實的錯覺，他的手，很溫暖，竟一時想永遠拉著不要放開。

“不要怕。”他用盡了所有溫柔說出這句話又略帶著誘哄的韻味。

我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線瞬間崩塌，我抱住了他，號啕大哭:我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我好討厭戰爭，爹娘，我好想你們，我只想做一個普通女子。

因為傷勢太重，我們放棄了找軍隊的想法，暫時滯留在原地，這大概是我一生過得最愉快輕松的時光了吧，他喜歡吹笛子，即使我不精通音律，還是如魔怔般的愛上了這聲音，沐浴在笛聲中，仿佛全身的傷痛也隨之不見。我們像一對老夫妻，他每天都會為我下山如采集各種野果，我則在山洞里如孩子般盼著他的歸來，他采來的果子總是很甜，甜到心坎的甜……有時候傷口疼到窒息的時候，他會緊緊抱住我，溫柔地撫摸我的柔發，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水，有多少個夜晚我們就這樣抱著入眠，一夜踏實安睡到天明，我甚至眷戀上了這種感覺。

身體在日漸恢復的同時我們也重新找到了軍隊，我們很有默契的只字不提那些天發生的事，日子好像又恢復了當初的樣子，只是我的心底卻種下了一個人。

此后多年，溫柔只對他一人。

我習慣上了每次作戰前聽一下他的意見，只要有他，戰爭再亂我也不怕，很慶幸，他也從來沒有辜負我的期待，這種默契就像連體嬰兒，我什么都不需要說他都懂。

后來，戰爭終于停歇，雙方簽訂和平條約，互不征戰，我也樂得清閑，班師回朝。

脫下戰袍，著上我心心念念的女兒裝，白色絲織錦帛逶迤擺地，繡花鏤絲披肩遮不住萬千及腰青絲，輕啟脂粉奩精裝淡抹，眉間一朵深紅彼岸花細細勾勒，一絲帶有凌厲的淺笑蕩在胭脂修飾過的妖艷的嘴角，頭發隨意盤起一個好看的形狀，不加修飾渾然天成，若不是臉上那道淺淺的疤痕，我竟不敢相信鏡中這個美到驚艷的女子果真是自己。

“今日將軍歸城，圣上親自設宴，犒賞三軍，看來今天京城熱鬧了。”

“聽說將軍是個絕色大美人。”

“據說這次宴會主要是替將軍選未來的夫婿，也不知誰有這個福氣。”

我坐在轎中聽著百姓的議論，苦笑著搖了搖痛得要裂開的頭，也罷，這個命運早在我出征時便已猜到。

功高震主，功高震主啊，圣上又怎能容我一日為官為臣，嫁了我，才能安心吧。也許，我應該慶幸吧，畢竟皇帝沒有對我起殺心，這對我來說已是最好的結局。

只是，你究竟會不會出現呢。

我不怕嫁人，我怕嫁的不是你啊。

你可能聽到我的呼喚？

宮宴上，好不熱鬧，仕子文人,王公貴族子嗣，個個神采飛揚，主動與我點頭致笑，不難看出，所有人都是有備而來，他們舉止打扮溫文爾雅，言行更是縝密無失，看來私下里都下了不少功夫，我心中凄然可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

有一個人很是出挑，一襲白衣風度翩翩，出塵的微笑，深深地酒窩，他身上仿佛有神秘的光，讓人移不開眼。眼神相觸的一瞬間，他給我一抹意味深長又輕佻的眼神，是他，又好像……不再是他。

可我還是沒出息的沉醉。

雖然相貌沒變，可氣質完全改變，他過去從不會這般討好我，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可喜歡我？

“你看，那是丞相家的大公子，這位少爺也真是奇怪，前些年盡在外面游玩，音信全無，這不剛剛歸家，不理家事就急著來參加宴會，說來也是奇怪，他的家里人像說好了一樣，一字不提他的出走，不知道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也不知他這次來宴會是打了什么主意，若是他和將軍……。”旁邊幾個小生憤憤不平的滔滔不絕，我一字一句聽到耳里，心一直往下沉，呼吸不穩。

我素來知曉，將軍府和丞相分庭抗禮，權利兩相抗衡達到一種平衡，這也是保衛皇權的良性對策，若是有一天，這兩個勢力聯合在一起，京城恐是很難平靜下來，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這不是我所求。

“好久不見”我語氣平淡，手掌不自覺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血肉。

“好久不見，我很想你。”他側過臉在我的耳旁，輕輕的訴說，淡淡的呼吸聲和熟悉的鼻音混合在一起，薄荷味的氣息撲打在耳邊，癢癢的，心中筑起的高墻轟然倒塌，眼前仿佛閃起了小時候最最愛的煙花，這可是我愛的男子啊。

“說吧，你這些年處心積慮的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大將軍的女兒，我猜你一步步的靠近我，為的就是今天吧，娶了我，然后我們兩家聯手，你們就可以為所欲為，素聞令尊有鴻鵠之志，他又怎么可能甘心只做一個宰相，圣上雖然一直被蒙在鼓里，我和父親又怎能不知道你們家的為人，可是你怎么那么有自信，我就一定會喜歡上你，可笑，堂堂司馬大公子竟這樣沒有自知之明，公子也莫要怪我心直口快冤枉了你，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解釋給我聽，若你的理由合理，我會收回自己的話，親自登府道歉。”我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話，仿佛用盡了所有勇氣，眼神戚戚的望著他，說啊，快說你是冤枉的，一定是我搞錯了，你是不會騙我的對不對。

“將軍既然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問出來呢，若是我們成功了，有朝一日，定會許你至高榮耀——皇后之位，如何？到時候我們一起看這大好河山，不是很好嗎。對了，別說你不喜歡我，你的眼睛騙不了我，親愛的將軍。”他始終用一種調戲的眼光，說出了這段陰險的話，薄荷味的氣息游蕩本該令我迷亂，可事實是讓我惡心到想吐。

你連騙我一下的心都沒有嗎，在你眼里我就這般無足輕重嗎，我的心似被撕裂成無數碎片，好疼，好疼。

“好，很好，多么美好的未來啊，可惜公子找錯了人，只要我一天活在這世上，絕不會和你這般小人同流合污，更不會讓你們的詭計得逞。”我終是說出了猶豫已久的話，心中竟這樣輕松。

原來，失望過后真的是絕望，可是麻木的心臟為何還這樣難受。

我擇了一個官位很小但為人正直的秀才為夫君，很多人說我們不配，就連母親也在我結婚那日淚流不止，心心念念害怕苦了我累了我，可我真的不后悔。

這個夫君對我很好，雖然我不知道是因為愛我還是顧忌我的勢力，他文我武倒是很互補，他喜歡在我舞劍時靜靜勾畫我的側顏，畫的真的很美，但是不像我，我裝作從沒從中看出他喜歡的女子的眉眼，是的，我見過那個女孩，很單純很漂亮，不像我一般有著很大的血腥氣。說起來我也算棒打鴛鴦，但是想到那個女孩當初哭著求我救他，給他一方天地發揮才能，我倒也不羞愧，畢竟那個女孩早已是絕癥，只是他不知道罷了，這個結局對我對他都挺好，至少都不用孤獨終老了不是嗎。我不懂他恨不恨我，我想應該是恨的吧，可至少他沒有或者說不敢表現出來，現在的日子挺安靜我也很喜歡。

后來，聽說宰相的狼子野心終是被識破，全家秋后問斬。

行刑的那一天，我沒有去，我的心里還是有他的吧，一直都有吧，真的抹不掉。

從那以后，我病了，沒有任何癥狀。夫君雖然日日來照顧表現的很緊張，可終于有一天他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

“是不是你害死了她，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冰冷的語氣。

“是。”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我真的累了，不想反駁，可他沒有看到。

從這之后，他再也沒有來過，我生命中的兩個男人，都離開了我。

聽說人死前特別通透，生平做過的很多事都會一一回憶起來。

我想起小時候那次出游，我迷了路，是一個很漂亮的男生救了我，我們約定長大以后要永遠在一起，他說過他叫司馬，他說過要護我一世周全。

這大概就是他隨我如軍的原因了吧，他一直都記得我，記得那個承諾，可我卻忘了他。

我承認，放走這個夫君是我故意的，因為我終于可以毫無顧忌的去找我的司馬了，我懂他過去的良苦用心，所以我一直在陪他演戲，一場輸掉我和他所有幸福的戲，現在他不在了，我也沒有必要再裝下去。

司馬，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是孩子，你騙不了我，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的眼神也騙不了我。對了，還有一件事，我隱瞞了你，其實我早知道你不會造反，你和你父親不是一類人，我閱人無數，這點識人的自信還是有的，你步步為營，處心積慮把我越推越遠，是做好了舉報父親的準備了吧，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你想讓我忘了你活下去，也為自己不留余地。真以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嗎，你真的太小看我了，一旦付出真心，又有什么是我看不透的呢，我愛你的全部啊，包括理解你的心。你真的好傻，傻得讓我心疼。

我現在越來越虛弱了，你要等我啊，黃泉路上我也要和你在一起，誰也不能再把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