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風,就像是秋。梧桐樹婆娑,影子在地上有些亂。
一旦有風,就像是冬。禿枝丫嗚咽,枯草地上的影子成團。
(一)
今天有風,適合出去走走。邀一好友,只說:有風,出去走走?姑娘爽快的答:好呀。
北方的冬日并不好過,干冷難耐。室內熱的像烤紅薯,又熱又干,每天晚上都被渴醒數次。室外卻冷得像冰窖,有冰,有雪,還有霧霾。風攜帶一把把沙子砸在你的臉上,你連躲避的時間都沒有。冬日的早上,霧霾橫行,看不清路的你再遭到寒風的襲擊,內心悲傷糾結如同你凌亂的頭發一般,亂麻麻的,很不是滋味。北方的風跟我們南方的風不一樣。南方的風,是掠過青山綠水,清新干凈。風中夾著的都是水汽,有濕潤的味道,打在臉上,是刺骨的寒,寒到骨子里。寒氣久久不散,需要火塘的烘烤。而北方的風,攜沙帶土,滿是厚重的黃土地的味道。起風時一般都很大,沙土霧霾使你根本睜不開眼,帽子口罩圍脖在此刻都已經成了擺設,只想找個地洞鉆進土里去。北方的風,大,來勢猛,但沒有南方風的濕冷,避過了,就不冷了。
最喜冬日北方有風的下午。陽光明亮,但是薄。被風一吹,像是白紗似的有點飄。下午的霧霾,早不似早日的厚重。冬日須得有風,風一吹,霧霾就散了。此刻的大地,放眼望去都是黃的,行道樹下被堆了像小山一樣厚厚高高的雪,不消幾日,就會變成厚厚的冰山。光禿禿的枝丫,沒有一點生氣,連鳥都不屑于停留。再抬頭往上,是碧藍的天空,這是有風的日子獨有的饋贈,像極了南方小城一碧如洗的藍。偶爾會有飛機飛過,帶動云層的流動留下長長的白色尾巴。有風的日子是極少有云的,飛機尾巴就顯得更加的明顯了,就像天藍色的海面出現兩條長長的白帆,它來自遠方,去往遠方。這時太陽也會少有的探出頭,光射在你的臉上,心里暖極。
姑娘也是老鄉,我們一路看天,一路閑聊。講到了學習,講到了父母,講到了家鄉。在這有風的下午,望著著碧藍的天空,風吹過,帶來了小山村的模樣。
(二)
龍應這座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小村莊,有山,有水,有軟糯的白語,有日漸蒼老和白皙細膩的面孔。不變的,是當這座小山村還不叫“龍應”,甚至還沒有一個地方叫“中國”時就吹了的風。這個風,穿越歷史而來,帶著遠古的記憶,滿是時光的味道。
像極了所有閉塞小山村的模樣。每天都過著差不多的日子。惺眼朦朧中,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順著風飄進了耳朵,那是晨起的婦人準備上山拉松毛。她們起的極早,到山上天都未亮。一陣風吹過,聲音遠了,你又睡了。在公雞打鳴聲中,婦人相繼回來,冬日清冷的早上,汗水早已浸濕坎肩。花布子就派上了用場,胡亂往臉上一擦,風吹過來,清爽至極。家里已經備好了早飯,婦人加快了腳步。壘得比天還高的松毛堆發出的“吱,吱”響聲隨著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后消失在誰家的門口。“嘭”一聲,松毛堆著了陸。狗叫起來了,豬叫起來了,孩子喊起來了。婦人理理身上的松毛,邊走邊問:早上吃啥呀?她笑著一步一步走向餐桌,一天的生活開始了。
太陽打到堂屋,嚼一顆糖,帶一杯水,扛著鋤頭出發。冬日是農閑,只需要翻土。小山村的田大多離得不遠,走幾分鐘便到。陽光漸漸撒在土地上,一農人,一鋤頭,一條狗,沒有多余的東西,除了風。田里的枯草上都是白白的厚重的霜,一鋤頭下去,和土地融為一體。太陽一曬,風一吹,一會就化了,只剩下濕漉漉的土地。風能帶給你好多消息,史家大媽和李家大哥的對話,老遠處小哥哥的口哨生,還有雞鳴狗吠聲。風也能阻斷你好多消息,逆風說話的時候,風不住的往你肚子里灌,睜不開眼張不開嘴,很大聲的喊出幾句也被風吹散了,急得對方“啊?啊?”的問。就像一個鼓風機,不住的在你耳邊吹,吹著吹著就晌午了。
扛著鋤頭回家,把鋤頭往門口一扔。往隔壁家里喊兩聲:“他大媽,吃涼粉去!”涼粉攤子那人群逐漸多了起來,你要一碗,我要一碗,加點醬油醋,蔥花辣椒蒜末花生米,一吃就吃了十多年。孩子們放學的鈴聲是跟風一起傳過來的,孩子們也該放學了。大人吃了一碗,捎帶上一碗,還不忘說句:“孩子就要回來了,給他帶碗,這孩子臉薄,非要在家吃。”
太陽升到正空,正是曬太陽的好時候。這時的太陽最是暖和,風最溫柔。老人們拿著拐杖,帶著一肚子的故事也出發了。路邊的凳子椅子上開始出現曬太陽的人,人群越聚越多,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每個說故事的人大多都有固定的圈子,有固定的座位。寒來暑往,座位空了又滿,滿了又空,講故事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聽故事的人卻越來越少,而她們的故事,只有風記得。
日下,風起。狗吠,雞叫,豬啼。村子里傳出了鍋碗瓢盆的響聲。煙囪里的白煙被風吹散,又在另外一家升起,日子在這樣的傳承中生生不息。村子又熱鬧起來了,風吹過,帶來生活的氣息。這時的風,滿是煙火的味道,香極。
冬日的夜里,風極冷。一伙人圍在碳火邊聊天看電視。碳火邊被饞嘴的孩子丟了兩個洋芋,哦,還有一壺“咕嚕咕嚕”作響的開水。門外是“呼呼”的寒風,門內是溫暖的笑聲。
狗都都睡了。燈一盞一盞的熄滅,村莊安靜下來了。只有風,獨自穿梭在路燈下。從一盞燈穿到另一盞燈,穿著穿著,自己也在星星下睡著了。
(三)
每個村莊,都像是一汪水,有風的時候,總會有些不一樣。像是會吹起一些漣漪。讓你在熟悉中,感到有一點不一樣,有一點陌生。站在路上,緊了緊衣領,瞇起眼睛看。行人的衣服鼓動,形色蕭瑟,所有的聲音像是被一只遙控,調小了音量。聲音的凹陷里,風聲彌漫,如匆忙的旅人。
在異鄉的日子越來越長,越喜歡聽家鄉話,一句熟悉的軟糯白語,總能讓你熱淚盈眶。也才明白,鄉音的力量,遠比想象中要大得多。這世上能讓人在一瞬間感到親切的,一定是家鄉話。回家的感覺,是從開始聽到第一句家鄉話開始的。離家,也是從家鄉話遠去開始的。
有風的冬日,很冷,不一會兒手就僵了。但我還是喜歡出去走走。喜歡乍現的藍,喜歡嗚咽的風。“呼呼”的,仔細聽,那是鄉人在說話。
2017年11月26日凌晨 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