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這部影片最讓人動容的莫過于對死亡的一種呈現。臨終病床。碎骨。枯骨。火葬場。棺材。墳墓。這些死亡意向充斥著整部影片,也在某種程度上挑戰著觀眾的心理防線。
比較有意思情節有兩處。一處是在火葬場時工作人員敲碎火化后外婆的遺骨裝入骨灰罐(驚動人心),下一個場景就是慧英在廚房搗蒜,兩個動作何其相似,一個是日常生活的場景,一個是人生最終的場面,引人深思。
還有一個情節就是歌手阿達躺進姥姥為自己準備的棺材里,一瞬間恐懼襲來不能自己,下一秒又忽然恢復平靜,戲謔的來句“好像也沒有那么恐怖”。
整部片子的脈絡和走向都與這種對生死問題的思考緊密相連。
比如主人公慧英,何以倔強甚至一意孤行非要將父親的墳墓遷到城里與母親合葬。最理解她的丈夫一語中的,害怕。害怕什么?當然是害怕死亡。
有人說,父母是隔在我們與死亡之間的最后一堵墻,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
在親眼目睹父母離世、火化后,慧英真切感受到了死亡與自己的距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拉近。而人近晚年,退休在即、女兒即將離開家庭、與丈夫的感情似乎已平淡無味……各種現實情況又加重了她的不安全感。因此,讓父母能生同床、死同穴,相依相伴、相親相愛,這虛構給自己必須完成的“遺愿”成為了她自我救贖的救命稻草。只是她想要抓住的這根稻草,卻得拔起另一個女人的稻草,兩個女人,孰對孰錯?或者說根本沒有對錯。
又比如女兒的男朋友,流浪歌手阿達。這個角色的設置是這部影片當中略顯套路的存在,但幸好,編劇用了很多心思讓人物的形象與精神世界變得豐滿。對于一個追求理想但卻困頓于現實的年輕人,他也在女朋友家族的故事中獲得了某種成長與改變的力量,特別當他躺到棺材中感受死亡,這對他的心靈無疑有很大的沖擊,生命原來如此,死亡終將到來,為何不努力去追尋想要的人生,哪怕注定風雨兼程。于是,他終于下定決心離開已經停留兩年的城市,繼續北上追尋那個渺茫卻在心中閃耀的夢想。
愛情。
凡人都是依靠著愛與情感而活,概莫能外。
這部影片的中心線索當然是三代人的三種愛情。也是影片最深情、最溫情也最絕情的所在。
舊時代出身,固守傳統婚姻價值觀念的姥姥,用一生的艱守和等待為自己構造了一個情感依托的對象,岳子福。而那只字片語完成一個男人最低責任標準的家書與家用,被她當作丈夫對自己的承諾與愛,硬生生安插進一個情感的內核,一相信就是一輩子。
當遷墳事件的一幕幕鬧劇上演,直到最后,當她親眼看見自己等待一生的男人那早已陌生蒼老的容顏,看到他與另一個女人相守一生的軌跡與證明,看到那張用電腦制作成的合影被雨水淋濕毀壞,真相之殘酷,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她終于選擇了放手,即使其中仍有諸多不甘,但當最后一次面對那堆枯骨時,她雖還是忍不住放聲痛哭,但隨即泣止,無不堅決的說了句:我不再要你了。最后那一聲“進城”,喊得冷靜而又痛徹。
慧英父母的愛情,無疑是完美愛情的模范,是人間花好月圓的詮釋(雖最終也不免被死亡分離)。慧英從小耳濡目染父母這樣的愛情,與之相較,自己和丈夫的愛情就顯得有點差強人意了,柴米油鹽的長年消磨以及丈夫沉默寡言的性格,加之來自樓上王太太若有若無的威脅,更加重了慧英的不安全感,特別影片開頭一家三口躺在床上刷手機,丈夫有意無意的一句“生活了一輩子的兩個人也不代表就相愛啊”很顯然戳到了慧英的痛點,暴躁、敏感、強勢……種種堅硬的呈現下,其實都是一顆渴望被愛的心。所以當她終于無意發現了丈夫寫給自己的賀卡,雖然沒有女兒口中的“甜言蜜語、肉麻的話”,但絕對是給予她的最最強烈的定心丸。幸福家庭孕育出的孩子也比較容易獲得婚姻的幸福,影片的結尾似乎讓我們看到了慧英父母愛情的樣子與延續。
相比祖輩及父母的愛情與婚姻,女兒的愛情則充滿了這個時代的隨意感和不確定性,叛逆、焦慮等等這些情感元素無可避免的影響著這個時空里的每個人,特別是年輕人。在強勢母親教導下長大的薇薇表面上看起來像個乖乖女,但內心卻充滿了想要逃離父母控制的叛逆。愛上一個母親絕無可能接受的歌手,把情感的天枰倒向母親的“敵人”,這些行為本身所包含的挑釁就已經足夠讓人興奮。薇薇在整個事件中的搖擺亦是她對原聲家庭的依附以及自我成長的矛盾、沖突與糾葛,但最終,這一家庭事件卻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了她對原聲家庭的回歸以及與母親的和解,父輩和祖輩這種平淡卻蘊含深情的感情模式或許也讓她意識到了自己選擇的沖動,激情固然美麗撩人,但在種種現實的面前,即便不舍,也會讓人望而卻步吧。
世相
一部好的作品必然是能夠反映并揭示某種社會問題與現象的,在這一點上,相親相愛做得十分成功。影片巧妙地將三代人之間的恩恩怨怨與時下的媒體傳播結合在了一起。
在這個傳媒異常發達的時代,陽光下已經不存在秘密,一個家庭事件很輕易就可以被媒體炒作成一場新聞事件,越來越多的人在面臨法律解決不了或難以解決的問題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利用媒體,利用大眾輿論進行解決。輿論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可以影響一個事件的走向,但影片卻似乎在向我們提出問題:透過媒體,我們真的能看到一個事件的真相嗎?而基于媒體報道所產生的大眾判斷,真的是正確的嗎?
孰對孰錯、孰是孰非,在面對“別人的事”時,我們往往太容易帶入媒體傳達給我們的情緒與價值標準,而所謂的真相,有時只是看待問題角度的不同而已。就慧英家的遷墳事件來說,作為姥姥,當然是眾人眼中的“弱者”,無兒無女,老無所依,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媳婦,卻守了一輩子活寡,對于她來說,于情于理留住丈夫的遺骨都是太合情合理的要求。但作為慧英,想要將無論在法律還是事實上都是夫妻的父母合葬,以解救自己面對的心理危機,也無可厚非。而作為觀眾,能在多大程度上走進人物的內心而非僅僅只是將目光停留在最表淺的事件本身呢?
幸而,媒體將兩人的矛盾推向白熱化的同時,卻也間接造成了兩人的互訴衷腸與最終的和解,雖然這種執念的放棄依然存在著太多內心的掙扎于糾葛,但跨出這一步,對慧英和姥姥兩個人來說,都多少獲得了一點解脫。最后慧英和丈夫在新車上,釋懷的淚水和歡笑,成為了整部片子里最陽光的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