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東方已經血紅一片,血紅的天空上面是一片死一樣的灰色薄云,太陽快出來了。 街道上行人很少,只有幾個早餐車停在落滿霜霧的樹下,攤主一個個面如灰土,毫無表情的站在那里,等待著工廠下早班的工人,或者是上早班的工人。
? 這根鋼鐵電線桿非常的粗,線桿上鋼筋做成的攀爬樓梯上已經落滿了一層厚厚的霜,抓上去非常的涼,踩著非常的滑。但她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的往上爬。
? 她知道這是她對生活的最后一次控訴,誰都沒有辦法讓我停下攀爬的腳步。
? 已經差不多看到了遠處一排排灰色的屋頂了。 每個院子里都種了樹,有些是紅楓,有些是香樟,還有那些不知道名字的小樹。
? 肩膀寬的街道上堆積著冰箱,空調,電視,舊紙箱等舊貨,低洼的地方聚集著一灘灘的污水。一捆捆的黑色線胡亂的耷拉著,像一條條被風吹破的蜘蛛網,已經分不清是電線還是網線了。? ?
? 住在這里的人大多數是和她一樣從老家出來打工的人。并不大的院子里往往要住上幾十個人,大家并不熟悉,也或是剛要熟悉,就又換了另一批人來租住了。
? 她的家就是一排排灰色的屋頂中的一間。那是一個非常狹小的房間,小到只夠放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個桌子,連一個柜子都放不下了,衣服都是疊好放在床下的紙箱子里。這樣的房子一個月房租也是要400塊的。那里的門鎖著,床上的被子和床單都鋪疊的十分整齊。
? 整整一晚沒有睡覺,靜靜地在床上坐到天亮,穿上一身新衣服,干凈的被褥重新整理整齊,深情環顧四周,鎖上門,她走出了院子。
? ? 她想到了十年前和老公一起出來打工,也是住著這樣的房子。房子雖然不大,卻是她最喜歡的地方。每天早晨她會在公用的廚房里給老公一碗老公最喜歡的雞蛋面,老公幾乎在每個節日都會送給她一些并不昂貴卻讓她歡呼雀躍感到十分幸福的禮物------洗面奶,護手霜等等。
? ?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馬上又恢復。?
? ? 她的手抓的更緊了,腳更加用力往上攀爬,每一次伸手就像抓住她男人的笑容,希望他能夠離她更近些,再近些。
? 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三年,他們搬進了一套公寓,公寓里分上下兩層,雖然不大,卻很溫馨,雖然也是租的房子,比起小民房已經是好的太多了。 她還是每天早晨為他的老公做一晚雞蛋面,不過碗里會多加一個雞蛋,她的老公每天在工地干活非常累,她只想給她的男人最好的。他的男人會在節日里送給她一束束鮮花,說一些讓她開心的情話。
? ? 她的嘴角并沒有上揚,而是往后抽搐了幾下。
? ? 她已經又往上爬了幾個樓梯了,她看到太陽已經慢慢露出了頭,樹變得更小了,樹葉更密了,她看到了院子里起床為自己老公做飯的女人,她并沒有涂脂抹粉,穿著厚厚的睡衣,在廚房里吵著菜,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她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她看到另一個房間里的男人在桌子上快速的用筷子將自己碗里的飯全部塞進嘴里,打著滿足的飽嗝。
? ? 她想到了自己的老公。 她的眼睛濕潤了。 別人的老公都在自己溫馨的家里吃著老婆做的飯,而她的老公呢?
? ? 她想到了來到這個城市的第四年,她的老公已經離開了工地自己承包工程了。精打細算的老公憑借著過硬的技術和積攢的人脈自然接到了不少的工程,她們在城市里買了房子,做了真正的城里人。
? ? 她們住在自己家的房子里,再也不用擔心房租的上漲,再也不用考慮搬家的繁瑣。她依然在每天早晨為他做一晚雞蛋面,而他在那一年已經送了她一塊手表和一個大衣了。
? ? 那一年她們有了孩子,孩子很漂亮,像她。那一年她的老公得了重病,且時日無多。她賣掉了房子,最終還是沒有救回老公的命。老公還是要求她每天早晨給他煮一碗雞蛋面,直到最后一天早晨的雞蛋面再也沒有人吃。
? ? 她帶著孩子相依為命。 她眼里噙滿了淚水,淚水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 ? ? 緩緩升起的太陽散發出金色的光芒,泛著金色光芒的眼淚就像珍珠般一顆顆,一串串從空中落下,摔倒地上摔得粉碎。
? ? ? 樹葉,屋頂都是一層金色。 她仰起頭往上看著,還有一段就快到頂了。他眼里的淚已經干了,只剩下紅紅的兩個眼珠,毫無光彩可言。
? ? 路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有的向上看著,用不解的目光盯住她,有的則是匆匆而過,根本不看道路以外的任何東西,行尸走肉般挪動著。
? ? 太陽漸漸的升高了,本來冷如冰柱的鋼梯也變得溫暖起來,下面的道路已經人流如織。
? ? 不知道什么時候這個高高的高壓線桿已經被警察圍了起來,警報聲在下面嗚嗚的吼著。地面上已經撐起了一片金黃的氣墊。
? ? ? 她突然感到眩暈,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經站的那么高了,頭頂上的高壓電線已經觸手可及,高壓電線在空氣中發出滋滋的電流聲,風也更大了,吹亂了她盤好的頭發,吹皺了昨天熨平的衣角。
? ? “啊,媽媽,我怕。”在下面黑壓壓的一片圍觀的人群中,突然竄出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那個小女孩5歲左右,大大的眼睛,閃著恐懼的光。
? ? ? 她此刻已經再也忍不住自己的也眼淚,也無需再忍。 眼淚中她看到了她的女兒向她走來。 因為沒有本地戶口,不能在附近的學校上學,只能去5公里以外的農民工幼兒園上學。她為此去給老師講過道理,求過情,甚至塞過紅包。等來的都是“不行”兩個字。她只能每天早晨早早的起床帶著女兒去學校,下午別的學生被父母接走,而她的女兒只能留在幼兒園等待她來接她,明明眼睛里充滿了怨恨,卻總是說“媽媽每天很辛苦,我要好好的疼愛媽媽”,?
? ? 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大聲的哭了起來。早晨的寒風早已把她的鼻子吹得失去了知覺,她的鼻涕眼淚已經混作一團。
? ? 一雙手還在緊緊的抓住鋼梯,就像抓住女兒的書包,像要把她抓的更緊些,再近些。
? ? ? 她嘴里嗚嗚的哭著,不斷地呼喊著自己女兒的名字。 她的女兒離她更近了,她可以看到她嬌小的身體,她可愛的臉龐,她整天背著的她最愛的粉紅色小書包,她穿著她最愛的紅色小皮鞋。
? ? 她已經開始嚎啕大哭,她悔恨那天不應該這么晚去接女兒,她更悔恨接到了女兒為了早點到家而把電瓶車騎的那么快。她內心開始詛咒,詛咒那些過馬路開的飛快的渣土車,詛咒那些所有在路上不遵守交通規則的人。
? ? ? 她開始全身發抖,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嘴里嘟囔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語。
? ? 下面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黑壓壓一片一片,有的用手指指點點,有的用手機不停地拍攝,卻沒有一個人愿意勸她,愿意聽她的訴說。
? ? ? “秀萍,你一定要帶著小美好好生活,找個人再嫁了”丈夫彌留之際握著她的手艱難的說出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話又在她耳邊又響起來了。
? ? “媽媽,小美不能再陪你了,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女兒彌留之際握著她的手面帶微笑艱難的說出的最后一句話也在她的耳邊響起來了。
? ? “老公,寶貝,媽媽來陪你了”
? ? ? 她雙手開始發抖,盡管眼淚在不停的流出來,她還是要睜著眼睛,害怕一閉眼自己的寶貝女兒就會離她而去。
? ? 生活將所有的不幸都砸到了一個普通婦女的身上,而這個普通的婦女還是被這些不幸砸倒了。
? ? ? 她跳了下去,在空中旋轉。她看到她的男人牽著自己的女兒的手,向自己走來。
? ? 風將她的頭發吹起,她感到自己是去赴約,奔赴一場幸福的約會。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祥云。
? ? 她還在空中旋轉,周圍一片片的屋頂形成了一道道灰色的光環,鑲著金邊,在眼前跳躍。
? ? ? 她繼續在空中旋轉,周圍一顆顆香樟翠綠繁茂的樹葉形成了一道道綠色的光環,鑲著金邊,在眼前跳躍。
? ? 她看到下面是一片花的海洋,有紅色的玫瑰,黃色的菊花,粉紅的牽牛花。空中漂浮著各種顏色的花瓣,有的打著旋翻滾著,有的像云,自己就像一只小鳥,在花的天空之翱翔。
? ? 眼淚已干,她要笑著赴約。
? ? 突然她被一種軟軟的且有彈性的東西彈了起來,眼前一陣金花,她已經躺在氣墊上了。
? ?
仰望著天空,艱難的呼吸,眼睛里的淚水又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