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本讀完的韓國小說是《素食者》依舊記憶猶新,今天打開另一本韓國作家李滄東的小說《鹿川有許多糞》,不得不說又一次感到了震撼。除了以前看過一些韓劇以外,對韓國的政治文化其實是不太了解的,但是這本書讓我看到了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韓國,在其政治體制下生活的韓國不同階層的人。
讀第一篇《真正的男子漢》時,張丙萬的命運讓人感到唏噓無力。一個普通的農民投奔大城市渴望出人頭地,但依舊原地踏步。心比天高,不太需要竭力說服,他就自愿投身于民主化浪潮之下,全力以赴地反抗當前的社會制度,激情昂揚地進行斗爭,但家里妻兒食不果腹,他進出監獄,不聞不問,仿佛他手握著某種真理亦或是信仰,只要堅持就一定會勝利。他不想被人戳穿,他就是不信命,他甚至想要用自己的雙手重建一個新世界。妻子說他活在云上,最后的他躺倒在地上用盡全部的力量拉著自己的小推車,以真實生活對抗眼前的殘酷世界。
《龍川白》里的“我”像是一個游離于社會之外的人,身為教師但沒有特殊的使命感,跑到窮苦的山村教書只是喜歡那里的安寧與單調,生活如一潭死水,直到被檢察官呼叫,因為父親聲稱他自己是間諜。三十年前父親曾經參加過左翼運動,信仰共產主義,有過幾年牢獄之災,后來就成了一個徹底的廢物,生活的所有負擔都落到了母親肩上,最后母親因為腸胃病離世,“我”本打算這輩子都不會原諒父親,但拗不過姑媽的勸說,試圖讓父親醒悟不要作繭自縛,但是父親說他是戰爭結束后千萬個“龍川白”中的一個,沒能為革命抗爭到最后,也沒能融入新的社會體制下的生活,他全然找不到生命的意義,也許最后的堅持說自己是南韓的間諜是他唯一能證明自己價值的方式吧。
《關于命運》里的“我”似乎總是無法得到命運之神的垂青,出生時就是無父無母,小時候表演蛤蟆王子的話劇扮演那個等不到被公主親吻的蛤蟆,有人來領養孩子時“我”在被挑選的最后一刻被放棄了,在旅館當服務員被一個所謂的紳士騙去了十年的積蓄,終于找到擁有億萬家產的親生父親來不及公開相認就離世了,“我”最后被周圍人認為精神失常強制送到精神病院。
《鹿川有許多糞》里的俊植是一個不斷試圖改變自己命運的平凡人,他以為終于突破了骯臟丑陋的黑暗,找到了所謂的華麗、宏偉、高尚的新生活,但弟弟玟宇的出現讓看似風平浪靜的生活徹底被攪亂。同父異母的他們完全不像一家人,俊植像個卑微的蟲子努力地掙脫層層困難的束縛,而玟宇卻是一個首爾的大學生領導著學生運動,一直被人羨慕高尚的活著。俊植靠自己持之不懈的努力當上了老師,擁有了一套自己的小公寓,玟宇因為操縱大學生和勞動者被警察通緝。在這個骯臟的世界沒有了體面和純潔,他們被查封的人生需要再次重建。
《天燈》里的鄭信惠是一個無法得到自我身份認同糾結徘徊的茶館服務員,她不能繼續上學又不能放棄,她想要獨立自主地生活卻淪為母親的累贅,她沒有堅定的信念致力于學生圈的運動卻又對底層群眾的生活充滿同情,她成了一個人格分裂的人,在刑訊室經歷層層痛苦的折磨拷問,警察想要讓她承認當茶館服務員是為了給礦山勞動者洗腦反抗現有政權,但她始終無法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情。當她走出警局,看到天邊那顆星星,終于找到了自己心里那顆無人可以奪走的星星。
每個故事里的人都在對抗自己所處的生活世界,他們沒有躺平,也許在某種意義上躺平相對更輕松一些吧。他們各自歷經命運的撥弄,試圖在其生活的政治體制之下找到一種能夠自洽的存在方式,也許體無完膚、尊嚴喪盡,但如果幸運地話他們除了死亡以外可以擁有精神信仰,比如金興南最后看到親生父親留下的那塊手表,比如鄭信惠看到天上的那顆星星,這些東西就像是一種寄托,幫他們找到自己,走出荒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