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燈閃爍的城市里頭
從來就不缺少悲傷故事
無論七珍的人生多么坎坷
也沒有人會去深深的同情
因為除了更好的生活
沒有時間去體諒別人
七珍,今年46歲,1米35的身高,一頭稀少的齊腰頭發。剛扔掉用了多年的老人機換了一個剛出版的華為智能機,整天笑嘻嘻的,還學會了網購,看起來生活很滋潤。可是,她還是離開了這個城市,在一個清寒的凌晨,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也沒有任何人關心。
壹
1997年,七珍25歲,提著一個布袋,裝了兩件棉衣,帶了253塊錢,單身一人從四川前往福建。
她不是一個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初中畢業,上學的時候,成績在班里還算出色。可是因為家庭條件關系,15歲,就輟學在家幫忙做農活了。17歲的時候,家里人說媒,讓她嫁給了一個貧困單親家庭中的男人,男人的家里只有一個母親。母親經常生病,男人的體力勞動也不擅長,整個家過的十分的拮據。盡管當時25歲的七珍已經是兩個女孩的母親,盡管她的身高出去打拼可能會吃盡苦頭,盡管她心里充滿對未知世界的畏懼,但是她還是獨自出發了。
97年的福建,發展也不是好,改革的口號喊的響亮,除了海運發展的快速,當地人也多數靠種地養活自己,自然對待外來農工并不是很友善。剛到泉州的時候,七珍不知道該做什么,去飯店到當服務員,結果老板娘總覺得她1.35的身高,形象欠佳,不適合安排工作,就連洗碗的工作都不給安排。于是她輾轉去酒店當洗腳妹,但是同樣的還是被嫌棄外在的形象不合格而被辭退。她很失望,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在陌生的城市生存,不知道該找誰訴苦。
家里兩個孩子讀書要用錢,婆婆生病需要花錢,自己工作又不穩定,她不敢給家里寫信,因為除了身上的107塊錢,她不知道怎么分擔家里的開銷。
貳
就在她絕望無助的時候,她看到福建當地有些老太太會去撿瓶子換錢,她想在沒有找到工作之前,暫時加入這個行列。于是她穿梭在午夜十二點的城市里頭以及凌晨四點的清晨。四下無人的街道和那些奄奄一息的流浪貓是她的陪伴者。
一個月過后,她詳細的記錄了自己的每天收入,雖然日子很累,但是她覺得仿佛又看到了未來的希望。她把一疊零錢包了好幾層,放在內衣的夾層里,準備去郵局給家里匯錢。可是剛一出門,就圍上來一群女人,高大的女人,嘴里罵著臟話,上來就是對七珍一頓毒打,扇著耳朵,扯著頭發,撕著衣服,暈頭轉向的她沒來得及還手,也不知道原因。外圍有一群看戲的人,卻沒有人上前阻擾。就在七珍以為,可能漂泊異鄉的代價就是命喪他鄉時,有一個男人出現了,拿著鐵鍬,很兇猛的走到鬧架中,大喝了一聲“住手,不要等我動手”。女人們散開了,好像這個男人真的會動手一些,大家四散逃離。
鬧架的女人們散開后,看戲的也離去了。拿鐵鍬的男人說“這一帶的廢品都是老人們的福利,你這么拼命的和她們爭奪,她們這是蓄謀已久的報復”。七珍的耳朵嗡嗡的響,被扯掉的頭發生疼,她摸了摸內衣上的拿個小包,還好,都值得。沒死就都值得。
七珍從地上爬起來打理衣服頭發,和男人深深鞠躬道謝后狼狽離開,因為她要快點把錢寄到家里,以防自己有什么不測。順利的把錢郵寄出去后,七珍不敢直接回住的那個破爛的鐵皮房,因為她害怕那里還有一堆人的圍攻。
在街頭游蕩了足足七個小時,凌晨一點,七珍才回去。她遠遠看到門口坐著一個人,一個男人。七珍跑去旁邊撿了尖銳的石頭,準備防身。沒有燈光的夜里,好人和惡人的模樣其實都一樣,就是內心的靈魂總是會閃閃發光。那個男人其實是白天拿鐵鍬護她的人,男人說“總以為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測,這么晚才回來”。恰到好處的關心,讓七珍卸掉了防備。男人繼續說“我給你物色了一個工作,你離開這兒吧,對誰都好”。
男人沒有等七珍開口,自顧自地的把工作地點,內容,工資都說的明明白白。男人說“撿廢品的工作還是留給老人,這是她們的樂趣。看你也是一個可憐人,所以我托朋友問問了周邊的工廠。如果可以,請你在天亮之前就離開這里。”七珍知道,這是一種不能用眼淚來表達的善意,倔強的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大哥,我相信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一筆恩情,我七珍記在心里,有機會好好再報答你。”
連夜收拾了那些破爛,以及隨身攜帶的兩件老家帶來的棉衣還有撿來的鍋碗瓢盆。她沒有睡,她讓男人送她一程。七珍當時不知道這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她只知道,也許不是人的離開,就可能是靈魂的離開。那晚的街道夜色好像不怎么嚇人,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男人把七珍帶到了工廠門口,讓七珍明早自己找老板。男人放下東西準備離開,七珍慌忙的開口“大哥,我不知道你的名字。”男人說“不用知道,好好工作,以后不會再聯系”。
叁
后來七珍知道,拿鐵鍬的男人是那個村的村委主事,叫爵傲,家里有些權勢的,當地很少有人敢和他正面鬧騰。雖然爵傲看起來兇神惡煞,但是性格正直,愛打抱不平,所以恨他的人和尊敬他的人幾乎一樣多。但是七珍后來沒有能去感謝他,因為爵傲不需要七珍的感謝,七珍也無法表達感謝。
七珍獨自在工廠門口坐到了天亮,工廠的人都陸陸續續的開始上班,看到七珍時,有的會微笑有的也很冷漠,但是七珍心里還是很高興,她覺得或許這也是一種新的開始。她去詢問了老板是否愿意留她上班,恰好老板也是一個善人,一個剛起步創業的扣具廠,本來就不需要帶有太多的惡意。就這樣,她在這個廠待了二十年,從二十六歲一直到四十六歲。
工廠是計件算工錢,多勞多得。不過大家的上班時間不能相差太遠,所以七珍不能沒夜沒日的工作。她雖然長的矮,但是體力不算太差,手的靈活度也不算太差,更何況她一直在努力的訓練自己,所以她的工資一直遙遙領先其他的工人,即使別人都很嫉妒她,但也無話可說,因為這是靠勞動得到的錢。她一直省吃儉用,為了她心心念念的家庭,她的女兒們,還有她的男人。
肆
七珍的大女兒和小女兒讀書不刻苦,成績不優異,而且還總被老師同學認為是問題兒童。但是七珍還是很愛她的女兒們,會很細心的用她節約的錢去大商場給女兒們買衣服寄回去,她每個月發的工資,除了給自己留一點點生活費,其他都要寄回去給她的丈夫補貼家用。她那時候經常微笑,她說生活雖然清苦,但是感覺很幸福。
2013年,她的大女兒初中畢業,16歲,考不上高中了。老師勸她說讓大女兒讀個職中吧,她雖然知道家庭條件很艱難,可是她還是竭盡全力的勸大女兒想復讀還是念職高。大女兒不喜歡學習,自然是不想讀書了。在一番語重心長的談心以后,七珍還是妥協了。她說,女兒高興就好,不能讓女兒那么累,不管做什么工作,慢慢努力總是可以的。
于是,她把大女兒接到工廠里和她一起上班了。七珍上班的那個廠里,什么員工都有,男女老少,夫妻還是單身,各省各地各種性格。她的大女兒沒談過戀愛,涉世未深,自然容易上當受騙。就在大女兒剛到廠里的第六個月就寫給七珍一封信不辭而別了。她的大女兒和廠里的一個老男人好上了,老男人和七珍的年紀相仿。
廠里工人都知道七珍寵女兒,給女兒買好吃的,經常和其他員工炫耀女兒聽話懂事。可是大家都知道她聽話的女兒和一個老男人跑了。她那些天,沒哭沒鬧。盡管廠里的員工都在討論的沸沸揚揚,但是她波瀾不驚的,一切平常。只是偶爾的時候,她會揉揉干澀的眼睛,說最近休息不好,眼里總是眼淚汪汪。她知道一切都不能改變,她還要好好上班賺錢,她婆婆病情加重,需要一大筆錢。而且小女兒還在讀書,她不能崩潰。
伍
2014年,她婆婆病情加重,始終沒有戰神病魔,還是去世了。她說,老人家都快八十歲了,早一點解脫也是好的。只是她的丈夫還是很傷心。因為她丈夫是單親家庭孩子,對她婆婆感情很深厚。七珍第一次請很長的假,她對其他員工說,如果一切順利,她可能不回來上班了。她要回去陪陪丈夫和孩子。其他員工都替她高興,以為她總算要熬出頭了。
可是命運總是喜歡捉弄平凡人。2016年,七珍丈夫突然檢查出了癌癥,晚期。她再次十分憔悴的站在廠門口,她給老板說,她想預支一筆工資,等一切都結束了,再來慢慢上班還債。人間總是有真情在的,老板看在她在廠里勤勤懇懇的工作了那么長時間,二話沒說,就提前預支了兩年的工資給她。她拿著錢回去了,拒絕了其他員工的捐款,她說,大家出來都不容易,她的丈夫撐不下去了。她們只是借一筆錢,一起出去看看。
每個故事都希望奇跡的出現,可惜在這個可憐的女子身上,上帝忘記了眷顧。
三個月以后,她的丈夫還是丟下她先離開了這個世界。她說,還好,最后我們的心還是一起的。不管他去那兒了,我都是和他一起的。
陸
2017年,她的小女兒也初中畢業不愿意再繼續讀了。她帶著小女兒又回到了廠里,她對小女兒特別好,小女兒想吃什么就買什么,想用什么就買什么,盡她所能滿足小女兒。因為她說,她害怕小女兒像大女兒一樣不辭而別,她想對小女兒好一點,希望小女兒能在她身邊待久一些。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該來的總會來,就算遲一些,還是躲不過。
半年后,小女兒才16歲,就和廠里另外一個員工的兒子戀愛了。員工的兒子不算太差也不算很好,也是初中畢業,但是已經入社會三年了,比她小女兒大四歲。而且她小女兒已經懷了那個男生的孩子。生米煮成熟飯,她來不及這最后一擊。她悄悄收拾行李,第二天就買了回家的車票,她說家里有急事,其實廠里其他員工都知道,她可能真的承受不住了,只是想逃離這是非的地方。
完
2018年年初,她重新回到了廠里,她說生活要有一個全新的開始,她要為自己活一次。過去的人和事,都是生命的插曲,不該她擁有的她不能去強求。她獨自一人,換了最新款的華為手機,學會了網購,為自己尋找合適的衣服。喜歡和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再也不熬夜加班到凌晨,她說錢是次要的,她想要在這個熟悉的地方尋找快樂。
可是2018年的五月,七珍還是離開了。這一次,她選擇不辭而別。大家都說,她可能不會再回來了,這個地方給她的痛苦太多了。別人的故事可能只能是茶余飯后的閑談,一番的輿論隨著時間慢慢沉淀,再后來的日子,大家可能只會記得那個省吃儉用的矮女人,只記得她的一家人都離開她了,她現在孤身一人。
七珍的前半生獻給了她的男人,婆婆,還有兩個女兒。下半生,希望她能過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