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純芳此時就跟瘋了一樣,蓬頭垢面,衣衫不整地坐在自家門前,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嘴里叨叨罵著人。村里人都知道,她罵的是她婆婆。
就在幾天前,婆婆帶著孫純芳五歲多的寶貝兒子到十幾里外的集市上買東西,恰好遇到熟人多聊了幾句,一轉眼,孩子就不見了。如今,幾天過去了,依然沒有消息。
要說起這個孩子,那可是孫純芳和丈夫王志的心頭肉。小兩口剛結婚那會兒,一直懷不上孩子,跑了好幾家醫院,好不容易懷上了,又多次流產了。就這么折騰到孫純芳三十五歲那年,才順利生下了這個孩子,而且還是個兒子,讓一家人高興得愣是宴請了三天的賓客。
如今,孩子丟了,別說是孫純芳,就是丈夫王志,也揚言要跟母親斷絕母子關系。
但日子終究還得過下去,孫純芳和王志一直堅信,孩子終有一天會找回來的。
之后的好幾年,孫純芳和王志輾轉各地,一邊打零工維持生活一邊到處打聽孩子的下落,一聽到點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過去。然而,結果總是讓他們倆失望而歸,久了之后,心也麻木了,但找回孩子的愿望卻更加強烈。
這些年,他們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就算是最偏遠的小山村,只要有一個模糊的線索,不管真假,他們都覺得,這一次,能找著孩子。
直到孫純芳再次懷孕,考慮到她有習慣性流產,加上年齡也大,這么長途跋涉對于大人和孩子有風險,于是,夫妻倆再次回到了村子。
幾年過去了,村子早已大變樣了。
村里的年輕人大多數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王志的母親被丟失孩子的自責和內疚折磨得神志不清,嘴里天天喊著孩子的小名,偶爾清醒的時候,也不敢開口問王志找孩子的情況,只能默默抱著孩子唯一的照片流淚。
幾個月后,孫純芳在縣城的醫院里生下了一個花骨朵似的女兒。
中年得女,讓孫純芳和王志夫妻倆都覺得生活又有了希望,他們立志,要好好把女兒養大成人,給予她雙份的愛。
從此以后,孫純芳對女兒寸步不離,即使上個廁所,也得抱著孩子去。只要王志不在,孫純芳都不敢讓女兒一個人呆著片刻,失去兒子的陰影就像一個石頭,長年累月地壓在孫純芳的心頭。
自從女兒出生后,王志的母親,就再也沒有認認真真地看過小孫女。
每次不等她靠近,孫純芳就跟躲瘟疫似的抱著孩子躲得遠遠的。
有一次,孫純芳上街買東西,王志一個人帶著孩子在院子里玩。王志的母親站在門口看了好久,小孫女好奇地跑到王志的母親跟前,把老人高興得淚流滿面,摸也不敢摸,碰也不敢碰,只一個勁兒地說,乖寶貝,叫奶奶,叫奶奶。
恰巧,此時孫純芳剛買東西回來,看到這一幕,怒從中來。大吼道,叫什么奶奶,叫阿婆都算給你面子了,你有資格當奶奶嗎?
老人聽到這話,嚎啕大哭,自此一病不起,沒幾個月,就撒手走了。
孫純芳給女兒取名叫王茉莉,諧音“莫離”,希望女兒一輩子都幸福地生活在自己的身邊。
隨著年齡漸長,茉莉出落得越發可愛漂亮,有時候,孫純芳看著看著,都覺得茉莉漂亮得不像是自己的女兒。但轉頭一想,這明明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怎么會有這么可笑的想法。
為了給女兒一個更好的成長環境,孫純芳夫妻倆決定進城打工,讓孩子在城里讀書。再說,城里人多,機會多,也好打聽兒子的下落。
對于女兒的要求,夫妻倆可以說是要月亮絕不摘星星的。
上了學后,看著班里的同學,課余時間上了好多培訓班,茉莉回家也吵著要。一會兒要學舞蹈,面對著一節課一百多的培訓費,那是王志在工地上風吹日曬一天的工資,但看著女兒喜歡,咬咬牙讓她去了。一會兒又要學鋼琴,一架鋼琴價格不菲,夫妻倆又到處借錢籌錢,忍著痛給買了。
面對著女兒日子增長的物質要求,夫妻倆甚至做起了兼職,白天工地打工,晚上王志出去開摩的載客,孫純芳架了一個架子擺攤賣東西。
茉莉從不在班上說起自己父母的工作,偶爾晚上跟同學路過孫純芳的攤子,也當做不認識似的走過去。孫純芳嘴上笑著說,這孩子就好面子,心里卻暗暗傷心。
這些年,孫純芳跟王志也漸漸意識到,夫妻倆把女兒茉莉寵得有點自私自利,但又狠不下心來拒絕女兒的要求,總覺得已經虧欠了兒子了,不能再對不起女兒。
對于兒子丟失的事,夫妻倆也不敢當著茉莉的面談論,就算是得到兒子的消息,也只能偷偷去找甚至是托人去找。
每次提及找兒子的事,都能引起茉莉情緒失控。茉莉覺得,父母找到哥哥,就會分走對她的愛,再說,找人是一件費時費錢的事,沒必要把太多的精力跟金錢花費在沒有希望的事情上。
但孫純芳夫妻不這么想,他們覺得,此生一定能再見到兒子。
茉莉大學畢業后,孫純芳跟王志夫妻倆又是找關系又是塞紅包地讓茉莉進了一家好單位。
沒多久,茉莉就告訴孫純芳夫妻倆,她戀愛了,對方是她們部門的經理。
女兒戀愛了,孫純芳一半開心一半傷感,終究是女大不中留。王志建議,改天讓茉莉帶著男友到家里坐坐。
周末的下午,茉莉帶著男友趙家賀回家了。一進門,孫純芳跟王志看到趙家賀,立馬愣住了。沒多久,孫純芳事先反映過來,撲上前抱著趙家賀嚎啕大哭,嘴里一直喊著“孩子,媽媽可找到你了”,王志也在一邊激動得直抹眼淚,眼前的男子,跟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茉莉一看到這種情況,立馬上來拉開孫純芳,沖她喊到,媽,你是不是搞錯了,他怎么可能是我哥?
孫純芳搖搖頭,又哭又笑地說,不會錯的不會錯的,這么多年,你哥的樣子我記著牢呢,你看,他跟你爸多像。
趙家賀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從最初的一臉茫然,到現在終于理清了思緒。
他知道,眼前的這對夫婦,就是自己尋找多年的親生父母。
孫純芳再一次抱住趙家賀,問道,孩子,你的腰間是不是有一個紅色的胎記?
趙家賀點點頭,淚水奪眶而出,跪下來叫了一聲“爸,媽”。
孫純芳跟王志再也控制不住地抱著趙家賀大哭了起來,二十多年了,終于能活著再見到親生兒子,終于能再聽到兒子叫一聲爸媽了。
看著這一切,茉莉覺得上天跟她開了一個好大的玩笑,自己的男友,怎么會變成自己的親哥哥呢?
這么多年,自己一個想方設法阻止父母尋找回哥哥,就是不想有人回來跟自己爭寵,沒想到,最后是自己陰差陽錯把哥哥送回了父母身邊。
茉莉越想越絕望,轉過身從自己倚靠著的窗臺一躍而下。
孫純芳找回了兒子,卻又丟了女兒,這下子,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