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已近午時，宿醉過后人醒酒未醒，頭依舊難受得緊，喚了幾句錦兒卻沒有聽見回應。隱隱地似乎聽到海棠軒那邊有琴聲，不知九衡又在哪家姑娘那里得了好曲子自我忘情了！人說狐貍善于魅惑，即使九衡化身為男子，那骨子里的妖邪魅惑迷人在涂山時已是迷得他的同類個個神魂顛倒，更何況這人間的女子！涂山與萬花谷相鄰，涂山一族一向與萬花谷的百花交好，所以這次花后托了行走在人間的九衡順帶我回歸萬花谷。哪知我卻為了尋既明在人間耽擱了一百多年。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琴聲有愉悅快樂，若春光明媚之下見心愛之女子的歡喜雀躍，見之傾慕的欣喜；有纏綿悱惻，幽婉輾轉，是思之若狂的相思纏綿；激流飛濺，清脆急促，又似火燒烈烈，卻是追求之熱烈了！

一陣風過，海棠花飄飄灑灑，落在地上，飛在空中，九衡坐在海棠樹下，白衣如素，未束的烏發隨風起伏于肩頭，花瓣片片灑落肩頭，哪里尋得到狐貍的妖魅，恍如九天謫仙，清貴高華，如雪的仙顏如玉的氣質，纖塵不染，純凈幽深。

琴音雖已落，花瓣猶自舞，九衡抬眼見我站在他前面，剛才還感覺幽深如一湖碧水般的眼睛立即帶上一絲戲謔：“你沒有睡到今日傍晚，說明酒量大漲，比起你剛到人間那會強！”

剎那間，我幾疑剛才看到謫仙般的九衡似乎是夢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九衡果然還是那只討厭的狐貍。

“你又看上哪家姑娘了，要不請我幫你提親去？你在人家也游蕩這幾百年了，怕是寂寞了吧！”我找個干凈的地，直接坐了下去，在九衡面前我從來不顧形象，跟他在一起總是灑脫快意，無須端著自己。

“一朝紅粉，一朝骷髏，一朝花開，一朝花落！世事不過一場夢罷了，又何必執著當真？哪家的姑娘明日不是塵土一抔？”九衡淡淡道：“清淺，我們何時走？”

走，是啊，我說我想走了，這人間已沒有留戀處，既明已有心愛之人相伴，前世今生終究是兩個人了。難道我在尋他時沒有想過，只是心中放不下那絲執念，如今尋到又能如何，他早已忘卻前生事！

正斟酌如何回答時，九衡又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驚訝地看著他，堂堂九公子什么時候變成說書人了？

“有個美麗女子，正是二八年華，一日逛廟會，于千萬擁擠人群中，回眸之間見一男子，這驚鴻一瞥讓女子對這男子念念不忘，覺得那男子便是她等了許久許久的良人。只可惜，廟會太擠，她無法走到那個男子的身邊，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子消失在人群中。自那之后女孩想盡辦法去尋那男子，誰知那男子竟如空氣般消失于人間，她如何尋也尋不到。女子無奈，便每天向佛祖祈禱，希望能尋見那男子。

佛祖說：‘你想再見到那男子嗎？’女子說：‘是的！我只想再看他一眼！’佛祖：‘你要放棄你現在的一切，包括愛你的家人和幸福的生活’。女子：‘我能放棄’。

佛祖讓女子修行五百年，然后才能見到那男子。佛祖把女子變成了荒郊野外的一塊石頭，經歷了五百年的風吹日曬，孤苦寂寞。然后被人運到城里，把她鑿成一塊巨大的條石，用作了了石橋的護欄。然后在某一天，女子終于見到了那個她等了五百年的男子！他行色匆匆，幾步便從石橋石橋走過了，然后再也沒有出現過。

五百年的等待，僅僅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女子傷心難過，問佛祖為何只不能讓她碰碰他，哪怕輕輕地碰到也好啊！佛祖說，萬事皆有定數，怎么的修行就有怎么樣的結果，如果你想摸他一下？那你還得修煉五百年！

女子為了觸碰到她心愛的男子，變成了一棵大樹，立在一條人來人往的道路上，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經過，女子每天都在近處觀望，但是人來人往，她始終沒有看到那男子，無數次地滿懷希望又無數次希望破滅。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女子的心逐漸平靜，佛說萬事皆是緣，該來的該走的，該遇的該不遇的皆是定數，她每日靜靜地矗立，開滿鮮花給路人快樂希望。

又是一個五百年過去了，她知道他該來了！是的，他來了！中午的日光耀眼，他還是穿著那件她初遇他時的白色長衫，容顏俊美，‘瞻彼淇澳，綠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女子癡癡地望著他。

這一次，他沒有急匆匆地走過，他注意到路邊有一棵開花的樹，綠樹隱隱，鮮花繁碩，他不忍離去，走到大樹腳下，靠著樹根，感受樹蔭涼爽，花香襲人，微微的閉上眼睛，他睡著了。

女孩摸到他了！他就靠在她的身邊！但是，她無法告訴他，這千年的相思，這千年的等待！她只有盡力把樹蔭聚集起來，為他擋住正午的陽光。似乎要把這千年的柔情瞬時全部傾注到他的身上！

片刻之后，男子醒來，看了看這棵開著繁花的大樹，微微笑了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樹干。女子的心在顫抖，她想說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沒辦法說。這一千年到最后竟還是沉默，男子最終還是走了！”

九衡講到這里停住了，定定地看著我說：“清淺，這不是結尾，你還要聽嗎？”

我靜靜地坐著，心里雖驚濤駭浪般，卻沉默不語。良久，我抬起頭望著九衡說：“我想知道結尾，但不是現在，你給我些時間，讓我想想，想想該如何結尾！”

九衡嘆了口氣，沒有說什么，轉身抱起琴，從扶疏花影中往前廳走去，一身白衣勝雪，那轉眼而過的無奈落寞這次清晰地映在我的眼底。

一百多年了，九衡一直陪著我，而我卻總想著怎么找既明，從沒有想過九衡是不是也有我所不知道的心事。我一直以為九衡灑脫不羈，散淡從容，卻忽略了這一百多年來九衡是否真地愿意在人間停留或是在人間停留地是否快樂？頓時，我歉意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