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影《降臨》,我在想它算不算嚴格意義上的科幻作品。我自認在科幻領域是有些童子功的,但之前從未見過這樣的故事。感覺上稱得上科幻的作品,主要是偏理工科題材,比如物理學、生物學。而《降臨》是以語言學作為核心設定,語言學是什么鬼?大概屬于人文科學吧?人文科學也算科學的,吧。那么,《降臨》算是科幻作品。同時,我毫不懷疑它是一部好電影,那么它就是一部好的科幻電影。它帶來了我從未留意的視角,也帶給我新意和盎然生機。
大多數電影都面臨一個兩難處境。電影要反映真實世界,真實世界是沒有結局的,電影卻必須有個結局。沒有結局的故事觀眾無法滿意,有了結局就難免生硬和俗套,所謂的開放式結局又難免做作。結局是上揚的,盡管我們知道那不是事情的全部,卻至少代表人們的美好愿望,成為喜劇;結局是下抑的,盡管我們傷心難過,卻至少代表人們的反省和勇氣,成為悲劇。可是,接近真相的不悲不喜和既悲且喜該如何表達,《降臨》給出了一個良好的實踐。
電影做到這一點歸功于語言學的魅力。一個學法語的朋友告訴我,如果她在高考前看過《堂吉訶德》,她會去學西班牙語。語言學上有一個假設,一個人的語言系統會影響他的思維模式。而語言在通過口頭說出來或者書面寫出來時,往往是線性的,也就必然有個時間順序,而哪個詞在先哪個詞在后,哪個句子在先哪個句子在后,那個觀點在先哪個觀點在后,無意中確定了某種因果關系。而我們說出口的話和寫下來的字中那些詞、那些句子、那些觀點、那些感受在我們原來的意識中——以及在原來的世界中——本來是沒有先后沒有因果的。這就是為什么觀影或者閱讀經驗不足的觀眾會對非線性時間的作品感到難以理解。
意識本來是混沌的,充滿各種可能各種不確定,但語言把它們表達出來時,替它立了意。語言與思維的這種互動關系,不知是誰束縛了誰,不知是誰發揚了誰。
在對待語言與思維這對互動關系的態度上,男人往往表現出敬畏,女人往往表現出勇敢。男人與女人發生分歧時,男人就不說話了,女人就要說個不停。男人見到好兄弟就不說話了打一拳算是打招呼,女人見到好姐妹就要拉著手說個不停。這個現象的背后,是男人對語言的無力,男人的語言承載不起男人的信息,也是女人對語言的自信,女人的語言可以承載一切信息。電影里外星人的書面語言很打動我,那種形式真像是意識本來的樣子,信息都在一個圓圈上面,沒有先后,沒有因果,一瞬間把所有意思噴射出來,好爽。
打動我的還有一句臺詞,女主角對男主角說:"trust me,you can be very good at communication, but still end up single." 你可以做到很善于溝通,但你最后還是條單身狗。我一點都不替那個男人感到悲傷,反而感動于女人的偉大。她學會外星人的語言,思維突破時間線性,回憶到未來,這個男人成為自己的丈夫,離開她和女兒,女兒生病死去。她臉上的表情,讓我看到女人本來的樣子,讓我看到男人不如女人之處。
這讓我想起了另外兩部電影,最近上映的《太空旅客》和去年戛納的《她》,前者通過一個假想的太空場景隱喻了女人的強大,后者通過無比真切的現實展現出女人的強大。加上《降臨》,這三部電影我有一句話可以總結:女人是自足和完備的,而男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