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爭于市井,不如相忘于山林。
2016年十一月底的時候,我曾獨自走過這條穿越路線,即從德欽的茨中翻越地處“世界自然遺產——三江并流”核心區的碧羅雪山到達怒江。而早在19世紀,西方的傳教士為在茨中和怒江傳教,也頻繁涉足此地。所以這條穿越路線也叫傳教士之路。
而紅星驛站正是常規行程——三天兩夜的第一天的營地。(第二天的營地便是阿洛驛站)其內鍋碗瓢盆具全,又設有八個床位,可謂極大地方便了徒步者。而我當時不曾了解,自己帶了帳篷睡袋、爐頭及炊具、數日之干糧、換洗之衣物,全重四十余斤,從海拔1800多米的茨中村攀爬到海拔4300米的色拉埡口,又直降1000米的海拔到谷底的一片大牧場色瓦隆巴,再攀升至海拔3900米的巴拉貢埡口,又下降到海拔1800米的迪麻洛村。其難度可想而知。想起朋友說過的一句話:說不累的那是傻逼!回想自己當時也真能折騰。
而我從2016年九月中旬出發,便開始了早已計劃好的為期半年的前三個月走穿越路線后三個月隱居山林的旅程。原計劃是走過貢嘎環線、洛克線、亞尼線之后,再翻越碧羅雪山到怒江,之后徒步丙察察進藏,最后隱居林芝。然而計劃有變,到達怒江之后卻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大理。而游走于城市之中,卻無歸屬之感,想起隱居之意,于是再回茨中,回到那個曾經住了一夜的紅星驛站。
當然,這不是我的驛站,是紅星的驛站。是他為了方便走這條穿越路線的驢友,在2014年花費近八萬元,耗時三個多月而建成的驛站。而我也是和它的原主人——張紅星商議好之后才住上來的。
紅星是茨中村信仰天主教的藏族人,也是這條穿越路線的資深向導,在戶外圈很有名。同時還是玫瑰密葡萄酒莊園的主人。為人真誠而樸實,性格大方而豪爽!當我說起想要在其驛站住一段時間的時候,他都不曾猶豫便答應讓我免費入住其內。而我欣欣然便獨自住進來了,卻讓他在山下很是擔心。畢竟這兒常有大型野獸出沒,而大雪若下下來,便很難下山了。況且只是我一個人!讓他擔心,倒讓我心也難安了。于是我只能寬慰他說:“畢竟我也在部隊摔打過,而遇到野獸了豈不正是不愁沒肉吃!”于是他便笑了,我也笑了。
其實肉是不缺的,我從村子里背了許多蔬菜,又背了十多斤肉上來,我留了一些平日炒菜之用,其余全懸掛于火塘之上,做煙熏臘肉!卻經常可見諸多野生動物的腳印在雪地蔓延,一排一排地牽動著我的心。白日里也常聽到動靜,而我不疑鬼神,知道是有動物來附近覓食了。當我出去繞房子環視一周,即發現了往林中而去的兩排腳印。看著腳印及步幅的大小,我就能對其形體的大小斷定個大概。而那些大的野獸,則總能讓我心癢癢,非換了鞋子,戴上雪套,拿著柴刀去林中巡視一番。我倒是很希望能遇見野豬,聽說野豬不怕人還會主動攻擊人,這樣就可以與之爭勇抖狠了。而我不過是新來的客人,它們才是這山林的主角,我卻總想橫刀相向。枉我口中常念慈悲,眼中常觀老莊。為口腹之欲,而至于此,可笑可悲呀!
平日里我常于林中看書,或背靠于樹干,或側臥于草地。有藏香豬做的臘肉,有茨中的葡萄美酒。可謂極盡悠閑,十分滿足。而茨中村能夠聞名于國內外,除了天主教堂,便是因為這葡萄酒呀!茨中的氣候和土壤與法國相似,適合種植葡萄。品種也是來自于法國波爾多的華夫人或玫瑰蜜。由傳教士在這邊傳教時傳入。而我帶來的正是紅星家以古老工藝自釀的不施農藥的純天然的玫瑰密葡萄酒。寫到這不得不先來一口!
那么我為何會選擇居住于荒野中的紅星驛站呢?很久之前,我就曾向往這樣的生活——在雪山之下,森林邊緣,溪流之旁,草地之間有一所木屋,有一片菜地,養幾只牲畜,能夠維持生活所需;有一部分余錢,能夠應付一些變故。而紅星驛站完全滿足我的幻想,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歡這兒呢!如果非要說一個人居住于這荒野想得到什么,那就是——我一個人在山林里這不會讓我覺得孤獨乃至不適,當我要離開山林的時候,不會因眷戀山林而感到難過,也不會因能回到外面的世界能重見昔日的好友而感到歡喜。當有朋友前來拜訪,我會很歡喜地去迎接;當朋友走后,我依然能夠安然于自己一個人,不會陷入孤寂。是的,這便是我想要的。
住進來的第二天,便得到一個最大的驚喜!我發現距離屋子不遠的下游的林中,有一個湖泊,看到的那一刻,真讓我呆住了。被這美所震撼!就算仙境恐也不能及也!
若非這冬日,我定當做一個筏子,然后一絲不掛地躺在湖中的筏子上,俯看水中的綠藻,仰望天上的流云。縱然有天上的仙女降臨到湖中洗浴,亦不會感到羞澀。有何可羞澀的呢,正如劉伶所說:“天地是我的房子,而這房子便是我的褲子。”而我于天地中自得,于林中湖上自樂,又何羞于仙女!
或有人問,一個人在荒野里,無電無網絡是否也會感到無聊與孤獨?怎么會感到無聊呢!有鳥獸為鄰,有書籍為伴,還可于森林中奔跑跳躍,于溪流間尋幽探秘,于峭壁間徒手攀巖,于雪山上登高望遠。正是好不豐富!至于孤獨,自然是有,就看你是享受其間還是身心煎熬了!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而我常與雪峰爭高,與絕壁爭險,與野獸爭勇。或有一敗,則成雪峰下之寒軀,成絕壁下之殘骨,成野獸之腹中餐也!慎之,思之。雪峰無爭,而自成巍峨;絕壁無爭,而自成天險;野獸無爭,而任自然。
或有人問,又如何應對牛鬼蛇神呢?對于牛鬼蛇神之事,很多人肯定會立刻表態:這哪里會有,不過是膽小者因風吹草動而自己嚇唬自己罷了!噓,還真有詭異的事情曾經發生……
當我有一天于林中看書而回,卻見煮飯的鍋的鍋蓋打落在地上,我不以為意,想著不過是風吹所至。但是又發現刷碗的毛巾,平日就放在臺子上的毛巾怎么也找不到了!有些怪異,不過還是做飯要緊。我想再看看還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卻發現前日里我插在墻壁上的羽毛也消失了,不是掉落到了地上,是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于是我把視線轉到了木板墻上耶穌的畫像上,難道是耶穌令這只鳥,憑借一片羽毛讓它復活了?!還是做飯要緊。當我預備炒菜,去拿盛著豬油的油碗時,手卻僵在了空中,油呢?連同碗一并消失了。一陣寒意襲來,我打了個冷顫。罷了,現在就算下山,也來不及了,畢竟這兒距離最近的村子有26公里,距離最近的人家有1400米的海拔差!罷了罷了,做飯要緊。

若是常人,幾近崩潰。而我雖不說泰然自若,卻也依舊鎮定。夢中在為此現象尋求合理的解釋而不得,晨起卻忽然想起那個電影《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便豁然開朗,甚覺歡喜。想著真有這樣的小人住在某處,而她不過是出來“借東西”而已。而我,不正是那多情的少年嘛!人真是奇怪,耿耿于懷的一件事情可以因為對方一句“我原諒你了”便如釋重負,之前壓抑于心的種種愧疚頓時消失于無形。而這種種怪異的現象所給我帶來的困惑,只因為自己的一個荒誕的想象便豁然開朗。
不過,幸運的是或者說不幸的是——第二天我就發現這些怪異的現象并非小人來借東西,而全是烏鴉所為!是該給這些膽大妄為的烏鴉以教訓了。夾子?不,太殘忍。嗯,粘鼠板能派上用途了。到時我會對這個叫烏鴉的少年好好說教一番,直到它答應再也不來“借”東西了,我再把它放回去。
謎團已經解開,困惑已經不在。于是喝酒吃肉,盡興于林間奔跑,肆意于草地躺下,逍遙于天地之間而自得。以紅星驛站為房子,以這天地為院子。像個瘋子。
正如小時候的幻想,山里面住著神仙。對,我住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