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自鎖妖塔那夜夢醒之后,東華便覺得鳳九似有變化,以她素日活潑好動的性子,在太晨宮呆不了一會就頗覺得無聊了,但近些日子總能安靜的待在他身旁,倘若他看佛書,她就翻看那些他尋出來對修道有益之書;他若是獨自下棋,她偶爾會也會看著棋盤苦思冥想,更多時會化成原身,趴在他身邊閉目養神。連往日最嫌麻煩的做飯一事兒似乎也變得快活起來,撿著花樣給他做了許多口感甚好的美食。但四目相對時,也時常會見她紅了臉,卻又故作兇狠的瞪回去。東華心中了然,卻又不肯明說,他并不想逼迫她,只愿她自己有能想明白的一日。但目睹她的這些變化,倒是他非常樂見的事兒,是以近來他的心情頗好,連與連宋下棋時都能讓他幾子,讓他也嘗嘗勝棋的成就感。
這一日,連宋技癢又尋了來,鳳九給他二人端了茶便湊在一旁圍觀,連宋一邊下棋一邊笑道:“小殿下,天后都回來數日了,怎不見你找她?”
姑姑回來了?鳳九驚喜的起身:“真的嗎?”她只覺得日子過得頗快活,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如今聽他提及,才想起自己當初離開青丘的初衷本就是去找姑姑。
東華見她以目光詢問自己,爾雅一笑:“去吧。”
連宋瞧她蹦跶著離開,搖著扇子感慨道:“他們青丘一脈統共也就兩個女娃,一個個情路卻這么不暢,兩相比較之下,這小的似比她姑姑還要慘上幾分,可惜呀,你開竅開得太晚了些。”
東華瞥他一眼,唇角微勾:“你倒是早,可如今夜華兒子都有兩個了,而你呢?”
連宋言語一滯,停了半晌才說道:“人人都說情場得意,賭場失意,來來來,咱們再殺一局。”
卻說鳳九到了玉清宮,終于見到白淺,依在她身側撒著嬌:“姑姑,小九幾百年來一直都在找您,卻怎么找都找不到,小九真想您呀。”
白淺撫著她發絲的手指微微頓了頓,輕笑道:“我怎么聽成玉說你這些日子在太晨宮里似乎頗為快活,幾乎樂不思蜀了,是嗎?”
鳳九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姑姑,您別打趣小九了,小九是感帝君救命之恩才留在太晨宮中侍奉帝君的。”她抬了抬眸,嘟嘴道:“姑姑不是教導過小九,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那救命之恩更是不可不報了嘛。”
白淺見她一副羞澀的模樣,甚是無語,沒想到忘川之水雖洗去了她的記憶,卻洗不掉她心底的那抹執念。卻又聽她說道:“姑姑,為何小九不過昏迷了短短幾日,可一覺醒來卻恍若重生一般,許多事物都變了呢。”
白淺心中了然,問她:“哦?為何有如此想法?”
鳳九正了正神色:“先不說別人,單姑姑這一遭便讓小九想不明白。姑姑您消失了三百年一直毫無消息,可小九醒來后便聽帝君說您已貴為天后,還有了阿離與阿和。姑姑與天君相戀,為何不回青丘呢?爺爺與阿婆絕不會阻攔你的。另外,咱們青丘九尾狐一族,生來便承仙體,是以生長的極為緩慢,可如今我瞧阿離,雖然年幼,卻也并不像區區幾百歲的孩童。還有墨淵上神,小九離開青丘之時,他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可這短短的數月時間,他不僅醒了,還恢復了往日修為。姑姑,這究竟是為何呀?”
因為你丟失了上萬年的記憶呀!白淺凝視著她,卻說不出話來,這丫頭雖然執著,卻還不傻,可如今瞧她單純快樂的模樣,有東華的愛護,自己也會在一旁照看,總不會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倘若全然告訴她也不過是讓她徒增煩惱罷了,她沉思片刻,抬眸問道:“小九,你可信姑姑?”
鳳九懵懂的回到:“我當然信姑姑啦。”
白淺又問:“那你可信東華帝君?”
鳳九想都沒想就回到:“我信。”她自從昏迷后醒了過來,第一眼所見便是東華帝君,她所知道的、經歷的全都來源于他,縱然一開始被他強大的氣魄給震懾住,在心中偷偷地數落他的無恥和厚臉皮,但如今想起來,自己竟沒有絲毫的不樂意。而在這相處的數月中,仿佛變成與生俱來的一種習慣,他說的話,她都信;他讓她做的事,她全部心甘情愿。不過她還是不解道:“可是我所想知道的,和我信不信姑姑,信不信帝君有什么關系呢?”
小丫頭又鉆牛角尖了,白淺在心中同情東華一瞬,才凝神說道:“小九,你在這天宮過得究竟如何,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縱然有許多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可畢竟都是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只需接受它便好。最重要的便是現在、將來,你想如何?”
鳳九茫然的問道:“現在?將來?”
白淺見她依然不懂,想著她自情竇初開之后的一路艱辛,想著索性幫東華一把罷了,她挑眉說道:“小九,姑姑送你回青丘如何?”
鳳九瞬間瞪大雙眼,心中一急,想都沒想便跳起來,結結巴巴的說道:“姑姑,你、你好端端的,干、干嘛要將小九送回青丘呀。”
白淺好笑的覷她一眼:“急什么,我又沒說現在讓你回去。只是我已承天族后位,自然是顧不上青丘了,所以這東荒女君之位必然是要傳于你的,你當然是要回青丘了。”
這番話,讓鳳九心中莫名一痛,覺得這樣的情形似乎有一種異樣的熟悉,但來不及多想,她已哀聲說道:“姑姑,小九不想承襲女君之位,也不想回青丘。”
白淺定定的看著她:“那么小九,你告訴姑姑,為何不想回青丘呢?”
鳳九見她似乎沒那么堅持,低垂著頭咬唇回到:“因為……因為帝君救了小九,小九還沒還他救命之恩呢,再說……小九三百多年未見姑姑,也不想和姑姑分開。”
白淺深深的看著她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長:“小九,你看明白自己的心了么?”她轉頭瞧見已將走進來的夜華,又柔聲說道:“罷了,你先回去想想,想明白再來告訴姑姑吧。”
鳳九失魂落魄的起身,連看到與墨淵神似的夜華都忘記了驚訝,微微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夜華奇道:“小丫頭這是怎么了?”
白淺看著她失了魂般的背影,搖頭嘆道:“不過讓她能夠看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而已。”
夜華瞅著她輕聲問道:“淺淺,那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白淺覷他一眼:“我想要的,便是恣意而為,逍遙六界,你能給我么?”
夜華知她是故意說出這話,來氣自己之前身為太子時沒有保護好她,讓她無端丟了雙眼,他索性抱住她柔聲說道:“我知道,你只要我與阿離、阿和都好好的,咱們一家人平安的在一起罷。”
白淺依在他懷中,輕聲說道:“夜華,我心里有些不安,你要記住我師父的話,也別忘了東華帝君的囑托。”
“放心吧。”夜華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鳳九丟了魂一樣走在回太晨宮的路上,碰到正好司職完的成玉。因著前些日在蓮池外的相識,鳳九漸漸與她熟絡起來,覺得她與自己都是興趣相投,是以越來越親密。而這種親密又與姑姑的不一樣,對于姑姑是長輩的尊敬與依賴,而和成玉就像閨中密友,有說不完的話,道不盡的心思。
成玉見她一副愁苦的模樣,不由得驚訝道:“小殿下這是怎么了?”有帝君護著,這九重天還有誰敢欺負你。
鳳九慘兮兮的說道:“姑姑要我回青丘。”
“啊?”成玉瞪圓了眼睛,明顯的不相信,天后自己也曾經歷過情殤,應該是最知鳳九的心思,如今她沒了記憶,已經很可憐了,怎會讓她又離帝君而去?她想了半晌,還是覺得不可能:“天后她怎么說的呀?”
鳳九撿了個大概說清楚,又愁云慘淡的問道:“成玉,姑姑讓我看明白自己的心,我怎么不知道要看什么呀?”
她說了一半時,成玉就明白了,原來天后這是要助帝君一臂之力,讓鳳九快些看明白自己的心思呀。她總算放下心來,無語的盯著她:“那小殿下可悟出什么來沒有?”
鳳九呆了一瞬:“沒有。”
成玉驀地想到鳳九昔日第一次到九重天,就是在自己的點醒下才驀然發現對帝君有了不一樣的心思。想到當局者迷,若是以她自己傻乎乎的性子,怕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所以她甚是好心的提醒到:“小殿下覺得帝君如何?”
鳳九不自覺地笑了:“帝君他很好,一點也不像典籍上記載的冷冰冰的樣子。”
成玉眼眸一轉:“你可曾見到他對別人有過和煦的姿態?”
鳳九想了想,他對司命或者天君譴來詢事的人,向來都是淡然的模樣,對連宋君,雖然緩和幾分,然而也時不時刺上幾句,不由地怔怔道:“沒有。”
成玉賊兮兮的問道:“那小殿下對帝君是如何想的呢?”她看鳳九還是一副懵懂的模樣,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委婉了些,索性直接問道:“小殿下見到帝君時是何等心情,見不到時又如何?如今天后歸來,小殿下為何不與天后提出要搬出太晨宮去多陪陪她?”
每日與帝君一處,她從未想過會有見不到他的一日,若是見不到他……似乎那是夢中的傷心痛苦又重新涌上心頭,她愣愣的說:“我不想離開帝君。”
這就對了嘛,成玉笑靨如花的循序漸進的問道:“小殿下為何不想離開帝君?你可知道女娃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如果有一天,與你相伴的不是帝君,而是他人呢?”
不!不會的!鳳九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有些朦朧的覺得,倘若要與一人相伴,也只愿此人為東華帝君。
成玉見她神色,心中一軟,覺得已經差不多,才微微一笑:“小殿下,你是不是喜歡上帝君了呢?”
是不是喜歡上帝君了呢?這句話一直徘徊于鳳九的腦中,不知為何,她從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急切的想看到他,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原來這樣的心甘情愿,這樣的不舍不過是因為她喜歡上他了。她沒有回答成玉的問話,轉身就往太晨宮的方向跑了回去。
第二十七章:
等她回到太晨宮中,鳳九再也看不到其他,眼里腦中心間只余那手執白子,對著棋盤思索的紫衣身影,她呆呆的看著他,終于明白了她想要的,不過是能夠日日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斗轉星移、看滄海桑田、看星生月落,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遠不離不棄。
東華見她神色有異,手指一頓,柔聲問道:“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這聲音好似潤澤到心底深處,鳳九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猛地上前抱住他,只她處于失神中,這一撲用盡了十分力道,東華一個不防備便被她壓在榻上。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鳳九看他沉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兩個小小的自己,抿了抿唇,不由自主的想湊上去看個清楚。
只不過一聲憋不住的撲哧笑聲讓她驀然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姿勢頗為不雅的趴在東華身上。她臉頰瞬間紅的通透,手忙腳亂的從他身上爬起來。
連宋一邊搖著折扇一邊戲謔的笑道:“好戲呀好戲,有如斯佳人投懷送抱,帝君當真是艷福不淺啊!”
鳳九聽到他的話,只羞得恨不得挖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此刻也管不上禮儀不禮儀了,她低垂著頭就朝外跑了出去。
東華收回眸中微漾的笑意,淡淡的瞥了眼連宋:“還不走?”
連宋裝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不錯不錯,我是該走了,總不能打擾了帝君的……風流韻事。”他一邊走一邊忍不住的笑,人道心硬如石,素來冷冰冰的東華帝君原來是喜歡這種生猛型的,這小殿下還真是勇猛的有趣。
鳳九直跑到宮中頂后面的玄水湖,她捂著跳動不已的心臟,不安的走來走去,以她敢說敢做的性子,并沒后悔自己的沖動,只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粗莽了些,將帝君給嚇壞了。倘若帝君因為她的無禮要將她趕走可怎么辦呀!她懊惱的捂著臉頰,倚著玉欄坐下,喃喃自語道:“難怪阿爹總說我粗枝大葉,做事不經過頭腦,哎,果然是有勇無謀的傻丫頭啊。”
“確實傻。”跟過來的東華看著面前糾結著縮成一團的人,俯身蹙眉問道:“你跑什么?”
鳳九從指縫間偷偷地瞟了眼他的神色,見他果然似有不悅,頓時心中一急,問道:“帝君沒事吧?鳳九不是故意唐突你的,實在是……是……”她囁嚅半晌,垂下頭不知如何說好。
“實在是什么?”東華眸中閃過一抹笑意,勾著唇角輕笑問道,她不答,他很有耐心的等著。
鳳九見躲不過去,只好垂著頭小聲說道:“實在是情難自禁而已。”她半晌沒聽到他的回話,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抬眸,卻見他一雙比青丘山脈望過去的繁星更加奪目的雙眸,泛著一股溫潤的光,寧靜而專注的望著她。仿佛身后的芙蕖不是開在池中,而是開在她的心尖,一瓣一瓣以驚人的速度奇跡般的瞬間綻放,既含著沁入心扉的芳香又帶著美麗誘人的魔力,讓她深深地沉入其中。很久之后,她才聽見他的聲音:“很晚了,先回去吧。”
可蹲下來的時間太久了,她先前不覺得,可此刻站起身才發現雙腿又酸又痛,才走了一步,腳便不由自主的崴了一下,眼見就要倒在地上,東華長臂一勾,攬住她腰身:“怎么了?”
許是過于疼痛,鳳九睜著水霧氤氳的雙眸,嘟著嘴道:“腳崴了。”
東華輕笑一聲,將她打橫抱起,慢悠悠的朝寢殿走去。鳳九伏在他懷中,從她的角度看上去,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唇角微揚,勾勒出清淺的笑意。他的懷抱是這樣的溫暖,熟悉的沉檀氣息籠入鼻息,她忽地覺得異常安心,那些凝在心口的話,竟也沒有那么難了:“帝君,鳳九有話想和你講。”
東華微微低了低頭,唇角輕勾,眸中帶著引誘的笑意:“何話?”
鳳九迷失在他如春風般溫煦的目光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九兒,無論如何,你依然在我身邊。東華的心似柔成一汪清澈的泉水,他低聲道:“我知道。”
這一夜,鳳九做了個極為美妙的美夢,夢里先苦后甜,她恍恍惚惚的盼了兩年,終于盼來了那一日,她身著大紅嫁衣,面點紅妝,含羞帶媚的緩緩走到東華面前,縱然他二人不是現在的模樣,可那女子額間緋紅艷麗的鳳尾花,還有那除了銀發變黑發,其他都與東華如出一轍的模樣,讓她固執的覺得,那就是他與她。她看見他將一襲紅綢輕輕蓋在她發鬟上,聽他低沉且篤定的聲音承諾道:“這個宮中再無人敢欺負你。”
她還夢見大雨磅礴的那一日,他親自背了他回宮殿,她伏在他溫暖背上,心中的快樂就像雨水般綿延不絕,他說他想和她有一個孩子,她在心中描繪他們孩子的模樣,是額間會同她一樣有著緋紅的鳳尾花,還是會和他一樣,有一頭皓皓銀發呢?
這樣的美夢延續下去,她同他一起游歷大江南北,他說生生世世都不會忘了她,永遠會和她在一起。
夢醒時分,鳳九恍恍惚惚的覺得,他的身影他的模樣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深深地銘刻在她心中了。她第一次覺得,以這樣的人身而非原身,躺在他的身側,真的非常非常幸福。她撐起身,看他的睡顏,終于做了今日想做卻被打斷的事,她的唇親親碰了碰他微抿的薄唇,如夢中的一樣,很涼也很軟。
只不過她這么一碰,東華立即就醒了過來,睜眼的一瞬,鳳九腦中嗡的一響,仿佛做了壞事被抓住般,有些訕訕的尷尬,然而還沒等她緩過神來,就被東華摟在懷中,壓在了榻上。她像是很期待,又似乎有些害怕,不由得略微的輕輕顫抖,東華手指緩緩撫上她的臉頰,在她耳邊低聲道:“九兒,別怕。”
鳳九有些模模糊糊的知道即將要發生些什么,她一時緊張,開口說道:“我……阿爹知道……會、會打死我的。”這話說罷,她又覺得好似默認了他的舉動一樣,羞得恨不得將自己舌頭咬掉。
東華流連在她面上的手指逐漸撫上她眼角,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柔聲道:“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你爹也不行。”這樣霸道的話他卻淡然平靜的說出來,仿佛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一樣,如同夢中的承諾,以后再無人敢欺負你,鳳九心中如抹了蜜糖一般,眸中唇角全是爛漫的笑意。她雙手勾在他的頸上,微微閉上雙眸,等著他的親臨。
暗香浮動,冷月疏離,寢殿中卻留了一室的芳香與溫暖。
玉清宮中,白淺放下話本子,頗為意外的看著趴在自己腿上傻笑的鳳九:“哦?小丫頭這么快就明白了?那告訴姑姑,你想要什么?”
鳳九依然沉浸在昨夜的歡愉中,眸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姑姑,小九喜歡帝君,想永遠和帝君在一起。”
白淺敲了敲她的額頭:“你既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姑姑也不會阻攔你。”她腦中劃過小九與帝君成婚前的經歷,又心生幾分憂慮,提醒道:“帝君縱然強大,也不免也有分心的時候,小九你切記,這世上最詭異的莫過于人心,咱們青丘一脈,最見不得那些生出害人心思的齷齪事兒,卻也不得不凡事多思量,萬不能叫人無端陷害了去。”她想了想,又覺得以鳳九單純的心思,怕是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么,索性直言道:“小九你不可萬事依仗帝君,必須要自己強大起來,才會不怕潛在的危險。所以,這些日子你也不用來看我,就留在太晨宮中好好修行吧。姑姑有事的話,自會讓阿離替我來尋你。”
“好。”鳳九甜甜的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太晨宮跑了回去,一路上都是她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快到太晨宮的時候,她才驚覺自己也太急切了些,不過也無妨,姑姑說過做神仙就得做個隨心所欲的神仙,反正她也想快些見到他,正走到拐角處,她忽地聽到背后傳來一聲:“小狐貍。”
鳳九轉回頭四處張望,始終見不到人,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心下疑惑的回過身吐了吐舌頭暗自想到,是否姑姑的話讓她杯弓蛇影了。她剛要抬腳,卻驀地發現前方的甬道上到果然站了一個人,他身著一身玉色衣袍,面容俊美絕倫,一雙劍眉下是一對細長的桃花眼,眼中此刻盛滿了哀痛與傷情,他定定的看著她,見她停在那里,才舉步上前道:“小狐貍。”
不知為何,鳳九明明不認識他,卻讓她不自覺地覺得他異常的危險,忍不住的向后退了幾步,手指緊張的掐入掌心,警惕的問道:“你是誰?”
少澤心中一痛,自那日一別,他時常想起的總是她一張驚美絕艷卻哀婉哭泣的容顏,他想起阿姮問他的話,他真的甘愿她嫁給別人么?不!他不愿意,也在那一刻,他看清了自己的心,對于阿姮,不過是幾十萬年來由于虧欠而積累在心口的傷疤,而對于這只小狐貍,卻是情不知所起的一往情深。只是他敗了,敗在東華手下,眼睜睜的看著她被他帶走,他也知道這其實是她一直以來所期待的,可他仍然止不住的想她,這思念幾乎啃心噬骨,他終于忍不住的三番四次的跑來九重天,然而她卻很少出太晨宮,他也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堂而皇之的隨意進出。
倚著修為高于鳳九太多,少澤很快就逼近了她,日夜掛在心中的人就在眼前,他伸出手想將她抱入懷中,只還沒沾到鳳九的衣袖,就見一抹紫衣身影落天而降,擋在了他與她的中間。
東華將鳳九隱于自己身后,眸中騰起若隱若現的凌厲,沉聲說道:“本帝君念你昔日之功勞,留你一條性命,怎么,活膩了么!”
少澤見此情況,深深地凝視了鳳九一瞬,才哼了一聲:“本尊雖敗與你,但悟出梵罡心經的可不止你一人,來日方長,本尊且先等著。”說罷,他化作一股煙就消失不見了。
東華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以他之靈透的心思很快就明白少澤話中何意,他想也許很快就會有一場大戰了。
鳳九見他略有沉思,心中也莫名的騰起一絲憂慮,拉著他的袖子:“帝君,發生了什么事情?”
東華見她眼中的隱憂,對她安撫的一笑:“放心,沒事。”他牽了鳳九的手往太晨宮中慢慢走了回去。
鳳九回頭看了看方才那莫名其妙之人出現的地方,心中的擔憂依然不減半分。但畢竟年紀輕,很快就將這心思放在一邊,搖著東華的袖子開心道:“姑姑答應讓我留在太晨宮啦。”
東華心中了然,只微微一笑,將她頰邊的碎發挽至耳后,低聲道:“是么?就算她讓你回青丘也無妨,我會和你一起。”九兒,本帝君不會再讓任何人將你帶我身邊了。
鳳九一雙又大又亮的杏眼彎成一彈新月:“真的嗎?”得過東華肯定的回答,她心中的快樂如同絢爛的煙花,開出一道道璀璨的煙火。
第二十八章:
鳳九覺得自己近些日子過得相當充實,姑姑一番話如醍醐灌頂,她必須自己強大起來,才不會成為帝君或者青丘的累贅。是以她整日待在太晨宮中,除了端茶倒水、做飯這些讓她頗覺快樂的活兒,余下的時光便在東華書房潛心修煉術法或者鉆研典籍。她性子是雖然一條筋的固執,且泛著傻兮兮的天真單純,然而人卻并不太笨,很快仙法就有了很大的提升。
東華看在眼里,憐在心里,甚是疼惜的說道:“九兒,有我在,你不必如此辛苦。”
鳳九睜著一雙澄亮的杏眼,很是認真的回道:“九兒知道帝君于世無敵,并且愛護,疼惜我,對于九兒而言是如同喬木般強大的存在,可是我并不想只做一個攀著喬木而生的絲蘿,喬木雖能為我遮風避雨,可未免也會風雨太大的時刻,九兒不希望只能看著喬木一人辛苦的支撐,也想能夠成為一株喬木,可以與身邊的喬木風雨同舟、并肩而立。”
這一番話深深地觸動了東華,他從來都站在這六界的至高處,四海八荒的神仙們尊敬他、崇拜他,可從來沒有人會想到他會不會累,會不會寂寞,更不曾有人以柔弱之軀,以這樣堅定的姿態想與他比肩同行。他心中的震撼,感動難以名狀,只思緒萬千的將她緊緊的擁在懷中,半晌后才柔聲道:“我教你,如何?”
“求之不得。”鳳九驚喜的抬眸,以他精湛的法術和超強的實力,也許學起來會更快更容易,也更……快樂些。
東華在她耳邊低語:“想學什么?”
鳳九想到鎖妖塔中他翩然輕逸的身姿,帶了幾分仰慕,期待的問到:“典籍上說過仙法修行不可借助旁人,不如帝君教我劍法如何?”
東華輕輕一笑:“好。”
這日之后,東華果然親自教她,為了讓她學的清楚,他特意放緩了身姿,一套劍法舞下來,鳳九只看得眼都不眨,蒼何劍挽霜雪,氣貫長虹,在他周身如行云流水般自若游走,然而紫衫衣袂蹁躚,又不失飄逸絕塵,仿佛天地間的一切在這清貴高華的身影前都黯然失色。難怪是他,也只能是他,能一步步邁向這六界的最高之處,俯瞰蕓蕓眾生。
一套劍法舞完,東華望著仿佛癡了般的鳳九,清淺一笑:“可看明白了?”
鳳九啊了一聲,回過神來,神色有些羞赧:“看是看清楚了,可不知道實際上如何。”
東華勾唇輕笑:“先舞一套看看。”
鳳九抬了劍,神色肅穆,按照方才他的招法有模有樣的舞了出來。完后她嬌俏一笑,歪著腦袋問道:“如何?”
東華見她眸中滿含被肯定的期待,不由自主的點點頭:“不錯,悟性倒是極好,只不過架勢是有,卻缺了幾分凌厲之感。”見她略有失望的低頭,東華微微一笑,上前握住她抬劍的右手,帶著她重新過了一遍:“這一招謂之金聲玉振,可探敵之虛實,講究虛守實發,靜可攝敵,動可攻擊,你如今仙力不及,自然無法得之精髓,但一遍之下已能學到如此,很是不錯了。”
得他夸贊,鳳九心中像是平靜的湖水涌起層層漣漪,一蕩一漾間全是快樂的浪花。她先還能很心無旁篤地跟上東華的節奏,但身后之人貼著自己的身子,溫熱的氣息就在耳邊吞吐,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分分軟了下去,手中長劍也幾乎再拿不穩,噹的一聲落在了地上,聽見東華在身后輕笑,她不由得心跳的厲害,氣息不穩的說道:“我、我還是、自己練吧。”
東華本也是全神貫注的在帶著她一招招詳解,但她發上的若有若無的清香隨著二人翩躍的身姿一道道侵入鼻息,眼見她耳垂幾乎紅的透明,身子蜷縮成小小一團依在自己胸口,甚是惹人憐愛,縱然以他素來心堅志定,淡泊如水的性子,此刻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未經過思索,他已含上那小巧玲瓏的耳垂,只覺懷中之人輕顫一下,握住他摟著她的雙手,輕喘道:“帝、帝君。”
東華長臂一伸,將她打橫抱起,湖水般幽深的目光在她面上流連,他低聲道:“明日再練。”
寢殿緊閉的房門內,女子低低的輕吟與男子微微的喘息聲交纏與一處,譜寫成一篇動聽誘人的彈樂曲。
許是有這四海八荒中最厲害之人在身邊教導,鳳九不止劍法,連修為仙法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她掐指算了算,也許自己飛升上仙的天劫就在近日,眸中的神色不由得既莊重又帶了些隱約的期盼,得上仙之身乃為第一步,她希望自己能迅速的成長起來,才能成為一株有能力替身邊之人噓寒問暖的喬木。她提著劍方走了幾步,便覺肚中隱隱傳來一陣陣刺痛,撐劍小憩了片刻,才緩了過來。
東華見她面色略微蒼白,心上浮過一抹擔憂:“九兒,哪里不適?”
鳳九此時已恢復了正常,眸眼一彎,燦然笑道:“沒事,我很好。”
東華見轉過身就要走,既好笑又無奈的問道:“真不要我和你一道去?”
鳳九面上浮上一絲紅暈,嬌羞的低頭:“我自己練。”自那日他教她練了劍后,她便不肯讓他再與她一起,只因他在一旁,她的眼里心中都只有他,根本沒辦法集中心神去自己修行,只有在遇到想不透的地方才會去向他求教。東華也未阻攔,為她辟了一處清凈的竹林專供她用,太晨宮以他結界為罩,想來也不會有何差池。
這日,他同往常一樣,獨自一人在書房攥寫書籍,見司命帶了夜華身邊的仙官伽昀過來,微微抬了抬眼,問道:“天君遣你前來,所謂何事?”
伽昀行禮后,眼中帶了三分憂慮,七分憤然:“近日各宮司職的文書上報,說是天宮之內發現有許多得上仙之體的仙君莫名其妙的被人殺害,且死相極慘……”
他不過是全部移權于天君夜華短短的數月時光,便有人按耐不住了么,東華目光一沉:“說下去。”
伽昀回想起文書上的描述,心中不忍,卻又悲憤開口道:“這些仙君不分男女,全部都是被人吸盡修為后,再一刀捅入心扉,然而奇怪的是尸身周圍半分血跡不見,仿佛是……是叫人吸光了一樣。”
這樣的描述讓一旁站著的司命都不由得覺得心寒齒冷,他抬頭望了眼帝君冷厲的面容,小心謹慎地躬身道:“因為這等怪異慘事,現在九重天上的一眾的神將們要么驚慌不安,人心渙散,要么勃然大怒,激憤填膺,是以天君吩咐下來讓徹查此事。不過天君也說,還希望帝君能插手干預此事。”
“既然天君話都說了,本帝君也不會推辭。”東華淡淡說了一聲,語氣一轉,顯得有幾分凌厲:“本帝君尚且坐鎮于太晨宮,就有人敢挑釁尋事,本君倒想看看究竟是誰有這大的膽子!”話雖如此,然而他心中已有所思悟,在天宮之內能自由行走的想來也只有他了,四處尋而不得,未曾想倒自己送了上來,那便休怪本帝君不顧舊情了,他微瞇的雙眸頓時透出幾分危險的光澤。
伽昀離去時,恰逢鳳九練完劍歸來,他恭謹的行了個禮:“拜見帝后。”然后躬身退了出去。這一聲帝后讓鳳九愣了一下,目光不由得微微疑惑的望向東華,東華淡淡的瞥了眼伽昀離去的方向,輕輕一笑:“他沒有說錯,你既是本帝君的女人,他尊稱一聲帝后也是應當。”
帝君的女人……鳳九臉頰一紅,心中有所遐想,只覺得如同嘗了阿娘親自釀制的桃花蜜般,泛著濃濃的甜意。
東華拿了一方絲帕,替她拭去額上沁出來的汗珠,柔聲問道:“累了么?”
鳳九搖搖頭,看了眼一旁神色不安的司命撲哧一笑:“司命,你抖個什么?”
您二人在一旁調情甜蜜著,是不是也得顧忌下旁人?但他只敢于心中腹誹,卻不敢言明,司命尷尬的笑了笑:“帝君未有吩咐,小仙不敢妄自退下。”
東華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退下吧,有任何消息都來告之我。”
鳳九等他退出去,趴在東華腿上,仰著頭問他:“帝君,方才那不是天君身旁的仙官么,他來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東華輕聲安撫道:“不過一些小事而已。”他想了想,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忽地瞥到置于木架上的匣子,微微一笑,起身將它拿了下來。
鳳九見這匣子仙氣繚繞,閃著若隱若現的五色光芒,不由得好奇道:“這里面裝了什么?”
東華打開匣子,取出里面那只鳳釵,這還是他與她大婚那日,她被擄走之時掉落在地的九尾狐釵,想到當日未完成的婚禮,他心中一痛,眸中不由自主的帶了幾分慎重與憐惜,他將這鳳釵重新插入她的發鬟之上:“這只釵上有我仙咒,倘若有任何危險,你喚我名字便可,它定能護你無恙。”
鳳九心中猶如涌起一道溫泉,緩緩在她心里流淌,漸漸滋潤了全身。她輕撫鬟上發釵,杏眼中帶了幾分嬌媚:“好看么?”
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夠似的,東華的手指情撫上她皎若秋水般含情帶意的雙眸,微微一笑:“很美。”
九月十二這日,鳳九有種隱隱的感覺,也許她會在這日歷經天劫,而成上仙之體。未免東華擔憂,是以她早早告訴東華,今日她會在竹林多帶些時刻,要好好參悟一道仙法的內涵。
果然如她所測,待到夕陽初落,天空忽然變了顏色,紅霞消失后便顯得有幾分陰沉,狂風頓起卷走殘云,只吹得花木亂搖。一道刺目的閃電過后,天雷滾滾而至,以鳳九如今之仙力,足以平安度過三道天雷,是以她滿含笑意的耐心等待著。
只不過一道天雷過后,東華驀然出現在身邊,一道仙法將她罩于自己造出的結界內,卻轉過身去迎接那剩余的兩道雷劫。以他之修為,區區二道天雷哪會放在眼中,但與天抗,總會有所損傷,縱然是他,也不由得被震的心神一抖,唇邊溢出絲絲血跡。
鳳九在結界中嚇得驚慌失措,不停地拍打著透明的屏障,等到天雷過后,東華一揮廣袖,才將她放了出來。她如離弦之箭,迅速到他身邊,眼淚止不住的一滴滴往下滑落:“東華……東華……”
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封號,東華心中一暖,使了個凈身咒抹去唇邊的鮮血,輕笑道:“我沒事,不要擔心。”
鳳九淚眼迷蒙的看著他:“為何要替我避這雷劫,九兒……九兒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因為我而受任何的傷……”
九兒,你不告訴我你今日承雷劫不也是拍我擔憂么!東華抬指拭去她眼中的淚,將她緊緊抱入懷中,低聲道:“我不敢賭,九兒,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第二十九章:
離鳳九得上仙之體不過一兩天的功夫,伽昀又傳來一則壞消息,這次被害而亡的還是鳳九所認得之人,乃是東海水君的親妹妹繆清公主。東華本不欲鳳九知道這樁糟心事兒,但奈不過她的堅持,想著讓她聽聽也罷,至少也能讓她提高些警惕心。
鳳九聽到伽昀描繪的慘狀,心下一時也不由得唏噓不已,她小的時候住在北荒時,因與東海比鄰,是以經常隨阿爹阿娘一起去龍宮玩耍,也和這位公主打過一些交道。繆清性子很是溫婉,但耳根子頗軟,容易被人左右了思緒。聽說她昔日癡戀天君不得,受了蠱惑竟妄想通過下藥與天君共赴巫山云雨,幸好天君英明識破她之詭計,將她趕離九重天外,此次好不容易尋了個由頭,重返天宮,沒想到天君的面還沒見上,便無辜慘遭了毒害。
伽昀氣憤的說道:“這人太不將天宮放在眼里,倘若讓我抓住他,定要將他揍得他魂飛魄散不可。”
跟著他一道來的東海水君眼淚縱橫的說道:“臣就這么一個妹妹,自小就受盡寵愛,可如今……如今不過是來一趟天宮,就這么去了,臣怎對得起昔日父君與母后的囑托啊!”
東華眉頭微蹙,淡淡的瞥他一眼:“行了,本帝君心中有數,你先退下吧。”
等東海水君顫顫巍巍的退下后,東華沉聲問道:“那繆清的仙尸停在何處?”
伽昀凜然道:“本是在仙娥眾多的流芳殿外,不過臣擔心宮中流言妄傳,是以將她先挪去了紫極宮中。”
“你做的不錯。”東華點點頭,眸中中略帶了幾分凜冽寒意,對站立一旁的司命道:“走罷,隨我也去瞧瞧。”
鳳九見他要走,也跟著站起身:“我也去。”
東華柔聲道:“九兒,那人手段極其殘忍,會嚇著你的,你且在宮中安心待著,我去去就回。”
鳳九眼巴巴的望著他:“姑姑說九兒日后會承她君位執掌青丘,也得有女君的氣度與智慧,是以我也想一起去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蛛絲馬跡,再說帝君在身邊,我怎會害怕?”
東華再硬的心也受不得她的撒嬌軟語,見她眼中的堅持,只好無奈道:“走吧。”
鳳九歡喜的跟在他身旁,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紫極殿中,繆清躺在地上,仙身僅用一張白綾覆蓋了起來。伽昀將綾布微微掀起,讓她露了面容出來,鳳九湊上去一看,卻發現她面上竟沒有被殺害前應有的恐懼,唇角彎出淺淺的弧度,雙眸未閉,但眼瞼下垂,仿佛有無限的羞澀之意,只有面上因為失了血液,顯得有幾分蒼白的味道。
東華本是張了張口待要說些什么,只一眼瞧見鳳九眼中若有所思,不由得輕聲道:“看出了什么?”
鳳九瞥見東華身后那些仙官們眼中一閃而過的輕視,悄悄地吐了吐舌,清脆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第一點,她面上沒有疑惑與警惕,說明應該是她所認識的人,不過她昔日在九重天待過不少時日,認識的人應該也有許多,單從這一點并不能推論出兇手是誰。第二點,你們看她唇角向上,似乎是很歡心,想來也是遇到極熟之人才會有如此之神色罷,不過再熟的人又怎能讓她心甘情愿的被吸盡修為和血液而亡呢?所以看第三點,她的眼睛。她雙眼未閉,并且明顯的一副嬌羞模樣,以我同為女子的了解,這必然是在遇見心上人時才會出現的表情,不僅如此,只有愛而不得時看見幾分希望,才會不顧一切的沖昏頭腦,對心上人的話言聽計從。是以這個兇手應當就是她昔年她愛慕過的人……”不過話到此處,她頓時停住,眸中騰起幾絲難以置信的震驚與迷惑。
倒是東華背后得那些仙官們一個個按耐不住,神色相當憤然,但礙于她與東華帝君的關系,也只敢小聲嘀咕:“一派胡言!繆清公主當年愛慕咱們天君,這九重天上誰人不知?她這一番推論可不是明顯指向咱們天君么,不是胡說是什么?”
“倘若她的推論沒錯呢?”東華聽見他們的埋怨不滿,回過身淡淡拂了一眼,這微凝的目光讓那些仙官們頓時安靜下來,不敢再多言半個字,只聽他微冷的聲音說道:“六界之中怪異的事情難道還少了么?倘若有人借了天君的面貌在這宮中行事,你們可來得及反應?”
“這……”這些仙官們面面相覷,他們確實未想到這一層,只好唯唯諾諾的呆立一旁。
倒是伽昀頗有悟性的起身,沉吟道:“帝后言之有理。伽昀觀前幾人面相,似乎也不見驚恐,倒有幾分赴死如歸的從容淡定。”片刻后,他神色帶了幾分憤然:“也不知這歹人是如何騙得眾仙心甘情愿的被吸盡修為和精血,實在是太歹毒了。”他只顧著心中憤怒,忘了手里還捏著那白綾一角,這一下起身,倒讓白綾全部掀開,露出繆清干癟的仙身來。
鳳九乍眼一看,只見她的身體卻不如面上豐滿,全身皮肉似乎不再,幾乎只剩下骨頭在衣衫下微微突起,不僅如此,心口還被挖了一個大洞,仿佛是幽深的黑眸,冷冷地看著外界眾人。這情形極其詭異可怖,鳳九只覺得胸口涌起股股不適,寒意似從腳起,凍得她立時跑到殿外,扶著廊柱一陣陣的干嘔起來。
東華快步走到她身旁,邊輕輕拍著她的背,邊擔憂的問道:“九兒,可還好?”
鳳九嘔過一陣,感覺到殿外微微浮動的清風,才覺得心中好受了許多,她赧然道:“九兒以為不會害怕,可還是……給帝君丟臉了。”
東華輕輕一笑:“怎么會!方才九兒一番分析甚是有理。”他見鳳九面色蒼白,帶了幾分虛弱,柔聲道:“你先回去等我如何?”
鳳九此時的確不便逞強,聽話的點點頭,許是身子不適,眸中也帶了幾分嬌弱:“你早點回來。”
東華輕笑著點頭應了,又喊過司命:“護送她回太晨宮。”只到他二人出了紫極宮宮門,看不見身影了,他才轉身回了正殿,對伽昀道:“這幾日派些仙法高深的神將輪班巡邏以加強戒備。”
伽昀道了是,正要離開,只聽東華略微躊躇一下,淡聲道:“去和天君說一聲,別忘了本帝君先前的囑托。”
鳳九與司命二人回去太晨宮,路過洗梧宮時,只見一身玄衣的身影正走過拐角,待要進去。司命一見這身影,就恭謹的行禮拜到:“天君。”
鳳九在玉清宮也見過夜華數次,除了初見時的不在意與第二次見時的驚詫,倒也很正常的行了個禮:“天君。”然而因為方才之事,心中又存了些隱憂,略帶幾分警惕的看著他:“天君到洗梧宮做什么?”
“小丫頭今日這是怎么了,為何對本君如此防備?”夜華淡淡一笑:“阿離前些日因本君罰他抄經書百遍,心中對我很是不滿,你姑姑讓我來安撫下他。”
鳳九見他神色如常的提起姑姑,眸中似還有若有若無的笑意,心下微微放心:“既是如此,那鳳九就不打擾天君了。”
夜華嗯了一聲,又喊住她:“你姑姑方才還在說讓阿離帶話,要你什么時候得空了去一趟玉清宮,既此時碰到了,就先和你講一聲罷。”
鳳九道了聲是,正要轉身,卻一眼瞥到他右手上一道陳舊的傷疤,不由得心中一沉,低頭問道:“上次與姑姑見面時,姑姑曾說她下月生辰時,天君會帶她去一趟東荒俊疾山?”
夜華點點頭:“不錯,怎么?”
鳳九不由自主的退回幾步,但相起洗梧宮的阿離,無論如何都不能不管,她目光一凝,盯著他道:“你不是天君,你究竟是誰?”
夜華笑道:“小丫頭說笑吧,本君不是夜華是誰?”
鳳九手中白光一展,化出一道長劍,指著他道:“我姑姑說過,天君昔日為取瀛芝草斷了右臂,而你這右手上卻有陳年舊傷。再說,方才我說姑姑下個月生辰,你也應了,但卻不知我實是誆你的,我姑姑的生辰明明是陽春三月!說吧,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化出天君的樣子?”
那“夜華”哈哈一笑,眸中閃過幾分贊賞:“小丫頭眼力不錯,我殺了這多人也沒讓他們起半分疑心。”接著他眼眸一沉:“既然如今你看破了,那我就留你不得了。”
司命看情形不對,立即就要上前幫忙,但他僅為一個文職仙官,法力還比不上鳳九厲害,是以很快就被打倒在一旁。鳳九與他過了幾十招,眼見就要落敗,忽地凌空現出一抹玉色身影擋在她身前,將“夜華”一攔,沉聲道:“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她。”
“夜華”雙眸逐漸變成赤紅色,厲聲說道:“滾開!不然我教你一塊兒殺。”
鳳九見情形不對,忽地想到東華那日的話,摸了摸發鬟上的九尾狐釵,在心中默念東華的名字。
東華本已走在回太晨宮的路上,忽覺自己落在鳳釵上的靈力有波動,知道是鳳九在喚他,心中一急,就展了瞬移術奔了過去。等他到了洗梧宮外,見鳳九受了些輕傷,倚墻靠在一旁,而少澤正與那“夜華”斗在一處。見他出現:“夜華”眸中赤紅色瞬間恢復如常,遁入空中逃了出去。
東華欲要追趕,但見鳳九面色蒼白又有干嘔的跡象,還有一旁欲有所動的少澤,不由得停了下來將她橫抱入壞種,輕聲道:“九兒,咱們先回宮。”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神色清冷:“縱然你今日救了她,但念及往昔,本帝君不想在這九重天再見到你,你且好自為之吧。”
少澤滿不在乎的邪笑一聲:“本尊想要如何是本尊自己的事,只不過……但愿你能護得住她!”說罷,他也閃身消失不見。
東華帶鳳九回到太晨宮中,安置好她之后,命司命去將伽昀喚了來,他眸中涌起兩簇怒火,握了握拳,厲聲道:“竟敢傷害太晨宮帝后,他膽子也太大了些,縱然逃了,本帝君也得讓他主動送上門來。”
伽昀心神一凜,恭謹道:“但憑帝君吩咐。”
東華眸中閃過一抹凌厲,冷冷道:“伽昀,給本帝君透個消息出去。”
第三十章:
要說九重天什么消息傳得最快,自然就是些小道八卦了。近日眾仙中最為廣泛流傳的便是鎖妖塔的消息,據說數千年前,東華一柄蒼何劍斬殺了昔日父神留下來的鎮塔之妖后,鎖妖塔中的魔氣漸盛,四根盤龍大柱已生裂紋,隱隱有蓋不住的跡象。等這四根盤龍柱徹底斷掉之時,便是鎖妖塔倒塌之日。屆時,不僅塔里妖魔重見天日,更重要的是塔中所藏的神器也會重現于世。
這種說法連素日極少出太晨宮的鳳九都有耳聞。這一日,她趴在東華腿上,享受著近些日子難得的寧靜,瞇著眼小憩片刻后,她睜眼問道:“帝君,鎖妖塔真的要塌了嗎?”
東華輕撫她的發鬟,淺淺一笑:“不會,不過是我設的計而已,將他引至鎖妖塔中,來個甕中捉鱉,再以斬魔劍除之。”
鳳九微有不解:“為何非要用斬魔劍呢?”
東華目光微凝:“九兒可見到他的容貌?”
鳳九點點頭:“不錯,與天君一模一樣,可如今想起來,仿佛更像墨淵上神。他是使了法術改變了容貌嗎?”
“倘若那是他本來的面貌呢?”東華淡笑著問道。
“這……”鳳九眸中涌起一股驚疑:“墨淵上神的仙身曾在青丘炎華洞中安放了七萬余年,九兒自去了東荒,便時時跟著姑姑一道去拜祭,對他那張面貌但是記憶尤深,是以在玉清宮見到天君時頗為驚詫,九兒以為這六界之中有兩人樣貌相似已是難得,更何況三人?”
東華的目光似乎飄的有些遙遠:“這就說來話長了。”他頓了頓方才長話短說道:“昔日父神得子一人,等他長成之日大家都說他二人極其相似,這子便是今日的墨淵。”
鳳九驚的睜圓雙眼,難以置信的問道:“你是說……那、那人是父神?可他不是早已羽化了嗎?”
“不錯,他早已羽化。”東華憶及昔日好友,心下也有些唏噓:“你看到的人是他,卻也不是他。”見鳳九似乎更加迷惑,他微微一笑,一步一步地引導她:“你可知道蠻荒之境?”
鳳九帶了幾分思索,不敢十分肯定:“我仿佛看到哪里記載過,這蠻荒之地為父神以三分修為開辟出六界之外的存在,用于關押仙界犯下重大過失的仙人。”
“不錯。”東華淡淡的說道:“蠻荒之境自創建至今,雖關押之人不多,但個個都是犯了不可饒逆之大錯的墮仙。他們身上的惡念本應被吸收再凈化,但壞就壞在蠻荒之境具有強大的修復力,這些惡念不僅沒有被凈化掉,反倒在幾十萬年間將父神之修為盡數吸收,從而有了微弱的神識。這神識趁著蠻荒出口幾萬年打開一次之際竟溜了出來,憑著熟悉的氣澤找到已葬在無妄海的父神仙身鉆了進去,是以才有你那日所見之人。”
“竟、竟真是他!”鳳九驚詫得幾乎要蹦起來:“可他為何要殺害上仙之體的仙君?”
東華眸中閃過一絲冷厲:“因為他雖得了父神三分修為,但若妄想摧毀六界,卻還遠遠不夠。只能靠這些邪術去盡快變得強大,他只找上仙是因為以他目前魔力,還不足以與上神敵對。”他心中還有句話沒說,也許現在的他,連上神都已不足為懼了。
鳳九凝想片刻,又問道:“帝君還沒告訴我為何定要用斬魔劍才能除掉他呢。”
東華唇角一勾,目光卻帶了幾分冷意:“他畢竟占了父神之身,又得他三分神力,已非尋常妖魔,只有鎖妖塔中的上古神器斬魔劍才能徹底將這惡靈除掉。”
鳳九心中騰起絲絲憂慮與不安,抓緊東華的衣袖:“帝君,是不是很危險?”
東華見她眸中的擔憂,安撫的撫摸她的臉頰:“不會。”
鳳九低下頭,咬了咬唇說道:“帝君雖避世于太晨宮宮,然心中依然掛念四海蒼生。九兒自知無法勸說帝君,只希望帝君知道……”她抬起頭定定的看著東華:“你現在已不是一人戰斗,九兒會一直隨在你身邊,帝君生,九兒生;帝君若有不測,九兒也不會獨活。”
東華仿佛又見到昔日擎蒼一戰時若水河畔的鳳九,也是以堅定的語氣說了這樣一句話,他心中的震撼和感動無法闡述,只輕輕吻了吻她額上的鳳尾花,才對上她的雙眸:“有妻如此,得之我幸!”
沒想到鎖妖塔即將倒塌的消息傳出去后,來的第一人卻并不是那占了父神之身的惡靈。當巡邏的神將使用捆仙繩將試圖沖破伽印的人帶去太晨宮時,東華看著足下雖然跪著,但明顯面露不甘的女子,淡聲問道:“朱雀,你可知擅離職守是何等罪?”
朱雀輕哼一聲,說道:“自昔日靈寶天尊□□去人界一番講經之后,人界就多了修仙一族,不周山早已不是唯一條人界通往天界的路徑,再說四方神尊少了一方,何談守與不守!”
東華目光微沉,冷聲道:“本帝君昔日說過什么,看來你是不記得了。是否要再提醒你一下,當初要你們去守不周山的目的!”
見他動怒,朱雀心中咯噔一下,目光閃爍著小聲道:“沒有忘記。不周山下燃有有熊熊不盡的紅蓮業火,唯有四方神獸的瑞澤之氣方能壓制。可是……”她語氣一轉,又顯幾分埋怨:“四方神獸少了一個,也不見它有何異動,我就算離開一時半會,想來也不會出什么差錯。”
“膚淺。”東華冷冷的瞥她一眼:“玄武他體內尚存半分魂魄,不過是陷入沉眠而已,倘若仙身完好保存,他身上瑞澤之氣也并不會少幾分,如今你私自離開,他們幾人能不能撐住,倒真是難說了。”
朱雀呆了一下,但想到自己仙力在幾人當中算是最末,心下稍微放松,依然固執道:“我既然來了,就非要見他一面不可。”
東華一雙帶著洞悉世事的了然,淡然道:“見與不見,亦不能改變半分,朱雀你何必自添煩惱。”
朱雀盯著他腰間那枚玉佩,忽地笑了:“帝君曾置身于紅塵之外,朱雀的想法您必然不會懂得,可如今帝君已處于十丈紅塵其中,定也會曉得,女子一旦固執起來便如同飛蛾撲火,是怎樣都拉不回來的。”
東華微覺意外:“沒想到你終日處于不周山中,消息倒是通透的很。”
“這玉佩……”
“帝君。”朱雀話只說了一半,就被一聲嬌俏的喚聲給打斷了,鳳九端著茶現身在殿外,見東華有事在身,一時進也不得,退也不好。直到東華對她微點了點頭,她才歡快的端著茶走了進來。
朱雀看清她的面容,了然道:“方才我見這玉佩就有所猜測,沒想到果然是你。”
鳳九愣了愣,無措的看了眼東華,又轉頭去看朱雀:“你是在與我說話?可我不認識你呀。”
朱雀心中閃過一絲疑惑,問道:“你不是青丘白止的孫女兒白鳳九么?”
鳳九點點頭:“是呀。”
朱雀見她似乎更迷惑的樣子,正要出聲提醒她當日不周山取緋云火石之事,卻聽東華淡聲道:“不是要去見他一面么?本帝君便許你一柱香的時間,時間一過,便回去好好守著不周山罷。”
朱雀心中一喜,再顧不上其他,轉身就朝三十三天的鎖妖塔跑了過去。
鳳九見她如一陣風的走了,不由得有些不解:“這是朱雀嗎?”
“你如何曉得?”東華頷首笑問道。
鳳九指了指東華身后書架子上一排整齊的古籍,嫣然一笑:“之前從鎖妖塔出來后,我看過關于不周山的記載,有四方神獸守護,這四人當中唯有一女子,便是朱雀啦。”她想了想,又疑惑道:“可是她如何認得我?”
東華唇角輕勾:“本帝君的女人為青丘白鳳九,這四海八荒中誰人不知?”
縱然兩人已如斯親密,鳳九仍然忍不住的紅了臉頰,怦然心跳。
鎖妖塔之外,朱雀按照東華所示的方法,解開緊鎖的伽印,終于步了進去,而在她進入后,一道青光倏忽一現,滑入那緩緩關閉的大門中。
然而等她下到第六層時,卻發現此層空無一人,朱雀輕聲喚道:“玄武。”沒有人應她,朱雀又連喚幾聲,始終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塔中回蕩。眼淚漸漸凝于她的眼眶中,她哽咽道:“玄武,你就這么恨我嗎?我……我……”她再說不下去,蹲下身跪坐在地上,淚就那么一滴滴的落在她的手心。
仿佛傳來微弱的嘆息聲,朱雀猛然抬頭一看,虛空中漸漸凝了一個半透明的熟悉身影,玄武淡淡的看著她:“你怎么來了?”
朱雀撲上前想抱住他,然而那透明身影如何抱得住,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雙手穿透他的身體,碰在了一處,她心中驀然一痛,無力的倒退幾步:“玄武……”
玄武淡然的眸中似乎閃過一抹嘲意:“不好好守護不周山,跑來此處做什么?”
朱雀仿佛感受到他那抹嘲意,不由得訥訥道:“你是不是還在恨我?”她頓了頓,又帶了些顫抖問道:“是否,你還是忘不掉她?”
玄武目光凝視虛空,淡聲道:“愛也好,恨也罷,早已在我入這鎖妖塔時都遠離而去。”
朱雀明顯不相信他的話,搖頭道:“我不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你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絕不是如今這種心如死水的模樣。”她眸光一頓,聲音也帶了幾分凄厲:“是不是她死了,不止帶走了你的魂魄,連你的心也帶走了?你別忘了,她可是魔族啊!她死有因得!”
玄武的目光轉向她,似帶了些悲天憫人的憐意:“朱雀,前塵往事你也該放下,別再執著了。”
朱雀讀懂了他眼神,依然不肯死心:“不,我不會放棄的,縱然你心里有她,可她早已魂飛魄散了。你跟我出去,我們回到不周山,就像她從來沒出現過一樣好不好!”
玄武轉過身,不肯再看她:“我如今能在此處贖昔日之罪,心中甚是淡然寧靜,是不會再走了。”
朱雀啟了啟唇,還要再說些什么,只覺一股大力徒然吸住她,心知是東華帝君給她的時間已到,心中一急,喊道:“玄武……”只不過下一瞬,她便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鎖妖塔門外,而東華施壓門上的伽印卻泛著濃濃的白芒。她不停的拍打著鎖妖塔的大門,然而那扇門始終穩妥的緊緊關閉著,沒有絲毫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