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開始震動的時候,小月正在收拾吹風機的電線,宿舍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吹完頭發之后,要把吹風機收拾妥當,放進盒子里,安置到指定的地方。
手機就這躺在桌上,站在門口都可以清楚的聽到震動的聲音。四人間的宿舍有些擁擠,每到晚上這個時候,總是會有各種鈴聲,震動聲,敲門聲,還有走廊里打電話的聲音。若是周末,樓道里總是時不時傳來洗衣機轉動的聲音,還有扯著嗓子喊人把洗好的衣服拿出來的聲音。小月慢吞吞的拿起手機,以為又是哪個同學找她借正裝,掃了一眼,劃過屏幕的手卻停在半空中,只好再來一遍,終于接通了。
很久沒有和袁燁聯系了,應該說有聯系的時候,也不頻繁。這個電話號碼就這樣靜靜的躺在手機里,偶爾會在按字母尋找聯系人的時候從眼前一閃而過,小月甚至認為袁燁已經不再使用這個號碼了。
掛掉電話小月很鎮靜的問了一句,“明天東區操場那場招聘,大家都去的對吧。”
聽到肯定的回復之后,小月按部就班拋出了袁燁明天要過來的消息,當然,袁燁的名字被高中同學四個字代替,也沒人多嘴問是誰,這幾天是秋季招聘的高峰期,幾個學校之間趕場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回頭想起來,舍友好像并不知道袁燁就是那個小月當初在深夜里為他哭的撕心裂肺的男生,和舍友提到袁燁的次數不多,小月仍然清楚的記得。第一次是大一第一次臥談會,交流各自的高中生活,重點就是各自的情感經歷,那時候小月還滿心期待著,上了大學,又在同一個城市,他和袁燁會擦出點什么火花來;第二次是袁燁有了對象,對方是他大學校友,小月忿忿不平的在宿舍訴苦;最后一次是小月半夜的時候躲在被子里哭,決定放棄。
早上起床的時候,時間尚早,洗漱之后,小月拿起化妝包,擦了一點BB霜就停下了,鏡子里的她膚色看起來更好了,卻也很自然。上了大學之后她就瘦下來了,臉上的嬰兒肥也徹底不見了,女大十八變這句話果然是真的,古人誠不我欺也。
她曾經想過無數次和袁燁在大學里重逢的場景,一定要化妝,一定要燙頭發,一定要穿高跟鞋,要脫胎換骨的出現在他面前,亮瞎他的眼。今天摸著化妝包的時候,卻不想在臉上涂脂抹粉了,高考之后的時候第一次化妝,央同學拍了照發到空間里,卻沒有得到期待的效果。
后來父親生意失敗,舅舅鋃鐺入獄,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坍塌了,只剩下袁燁這棵救命稻草,可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這棵救命稻草,難保不是壓死駱駝的那顆最后的稻草。當然,袁燁不至于成為后者,只是在那樣的時候,小月覺得即使全世界都對不起她,還有袁燁這個精神慰藉,至少,他們兩個都是單身,她就是有希望的。
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撐起這個家,撐起這個家族,意氣風發的大學生,總是有著燃燒不盡的夢想和激情。可是現實是多么無情,一夜成長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她寧愿自己慢慢來,寧愿被人說腦子笨,她也確實挺笨的,眼巴巴改了志愿來到上海,學校就在袁燁隔壁,不曾想袁燁所在的學院從他這一屆開始搬進了新校區,真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看到袁燁和女朋友的合影,她甚至暗搓搓的想,也不是美若天仙嗎,還不如我。她甚至有些恨他,自己為他做了那么多,就差沖到他面前告訴他那三個字了,可是為什么,她走了99步,他卻不肯邁出剩下的那一小步,有多愛,就有多恨。
后來有了新的戀情,像是賭氣一樣,比他更高,比他更帥,比他更有品味,當然,比他更愛自己。她總是亂發脾氣,本來就從小嬌慣,上了高中有些收斂,卻在這樣的時刻現了原形。不到半年的時間便結束了,小月其實覺得過錯在自己,太遷就換來的是她的肆意揮霍,到底是太年輕,不懂什么是愛。但也只有感動和遷就,那不是愛,像是她為袁燁做了那么多,只是她自以為是的愛,于他不過是強加的情債,還念念不忘,不過是得不到,不甘心。
到達東區操場的時候,簽到處已經開始排隊了,瀏覽了一下工作人員分發的資料冊,今天的企業還不少,難怪烏泱泱都是人。
簽完到給袁燁打了電話,袁燁才剛上車,從他那里過來招聘會這邊,至少要一個半小時,前提是不堵車。但是今天是周六,過江隧道肯定是堵了,小月有些擔心,她下午一點鐘還有一個面試,還得提前去抽簽。袁燁要是來的太晚,她已經離開校園的話,不知道他找不找得到地方。
四個人分頭行動,小月是要回江蘇的,投的多是江蘇的企業,也有企業會進行簡短的面試,也就是幾分鐘的聊天,俗稱初面。小月看中了一家蘇州的外企,和面試官聊的也還比較愉快,手上的簡歷都投完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袁燁發了短信說堵車了,可能到的有點晚。
小月和室友道別之后準備離開,為表東道主之誼,走的時候撥通了袁燁的電話,卻是暫時無法接通。只好放慢步伐走出校門,快要過馬路的時候接到袁燁的電話,他已經到了,也找到了東區操場,讓小月放心去下午的面試。
袁燁辦事總是這么讓人放心,像是幾年前的同學聚會,剛好坐一桌,臨走的時候他會在你走向房間門口的那一秒,一只手取下自己的大衣,一只手把你的包遞給你,紳士的自然而不拖泥帶水。
小月是在高二文理分科之后和袁燁同班的,理科班男生本來就多,也沒怎么多注意他。開始有交集是在宋若男的生日聚會上,若男和袁燁是初中同學,自然少不了禮尚往來。記得那天晚上在ktv,袁燁唱了一首張學友的歌,歌名已經想不起來,只是詫異他一個江蘇人,粵語歌竟也能手到擒來。
后來坐了前后桌,也因著若男的關系在,兩個人慢慢熟絡起來,但也隨著座位的調動漸漸疏離。怎么喜歡他的呢,小月自己也說不清楚,稀里糊涂的喜歡上,莫名其妙的又放棄了。大概是時間不對吧,高中的時間太緊張,不能浪費,上了大學,各自有了自己的圈子,他們的緣分,不過是同學一場罷了。
只是這幾年,遇到過那么多的人,卻沒有一個能再次打動她。
路口的綠燈亮了,人群朝斑馬線涌去,小月徘徊了一陣,還是沒能邁開腿,紅燈亮起的時候,她決然的轉過身,向東區校門走去。
抬頭挺胸收腹,穿著正裝的她默默念到,腳步卻不曾慢下來。心里計劃著,繞過操場,再穿過食堂,圖書館,從側門出去,步行一百米,也是可以坐公交到面試地點的,只是時間上略微有些吃緊。
操場上依然是人山人海,不難看出這就是媒體報道的更難就業季,莘莘學子,一職難求。沿著跑道走,都是黑白色的正裝,小月有些慌了,雖說帶了眼鏡,可是要在這么多個頭身材相似的人堆中找到袁燁,幾乎是不可能的,她也不再是當年那個一眼就能認出他的背影的小女生了。
她想停下腳步慢慢搜尋,她只是想看她一眼,可是時間已經不允許她去做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感的小人煽動她停下來找到袁燁,理智的小人打倒了情感的小人,讓她抓緊時間出門坐公交,面試要緊。
小月深呼吸一口,站直了身子大步往前走,堅定的不肯回頭,像是赴一場多年的約定。腿在往前走,眼睛卻是直勾勾的盯著場上的人群,生怕錯過了,到底還是有那么一絲期盼的。天陰沉沉的,像書上說的那樣,“暮靄沉沉楚天闊”。操場里的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每個人都是那樣的渺小,淹沒在人群中,沒有緣分的人,就是這樣在茫茫人海中丟失了彼此。
她很少覺得自己渺小,甚至于說,在她前十幾年的人生中,一直是耀眼的存在。家里出事之后,本來說好的實習也泡湯了,小月漸漸明白,這些年的安逸生活,都是父輩的蔭佑,她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有太多的夢想無處停歇,亦有太多的事情無可奈何。接下來的路,不會平坦,但還是要自己走。
就像袁燁之于他,永遠是隔著一層紗,看不清道不明,解不開也只能放棄。
這個時候穿著絲襪其實有些冷,樹上的葉子似乎永遠那么綠,讓人感覺不到季節的變化。終究是走到了盡頭,不得不咬牙轉身繼續走,其實也沒有那么難過,開心的,難過的,期盼的,失落的,早就在歲月冉冉中消磨殆盡。
這一場不回頭的行走,不過是為這幾年的青春畫一個圓滿的句號,告別那個走丟的人,更是告別曾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