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寫不長

明魁剛滿18歲，最小號的保安服穿在身上依然很肥大，腰帶扣在最后一個孔，松松地落在胯上。他在門口站得筆直，用蹩腳的普通話嚴肅地詢問一個正要往里走的中年人：“你找誰？”

中年人上下打量著他：“管得著嗎？再問我揍你！”

明魁依然面無表情，走到中年人面前，擋住他的去路：“你不說就不能讓你進去?！?/p>

保安隊長小跑過來，一把推開明魁，滿面笑容地對著中年人說：“董事長好。”說罷，狠狠瞪了明魁一眼。

明魁毫無愧色，解釋道：“你說董事長都是坐車來上班的，車牌號我都背下來了?！?/p>

保安隊長被噎得答不出來，旁邊的董事長樂了，對保安隊長說：“這個小孩有意思，讓他到我的辦公樓層來當保安吧。”

只有得到董事長充分信任的人，才能在他的辦公樓層出沒。其實這個職位形同擺設，只需要老板在的時候，在電梯門口走來走去就好，風吹不著雨淋不著，董事長不在公司時，就等同于放假，只要不出公司就可以，而且工資照領。因為需要24小時待命，所以公司在這個樓層，給明魁配備了一間單人宿舍，有空調有電視有窗戶，不用再和保安隊的小伙子們擠在不透氣的地下室里了。

大家都說明魁走狗屎運，傻人有傻福，從偏遠的農村來到北京上班的第一天，就得到董事長的青睞。

董事長脾氣不好，一點就爆，下屬工作稍有差池，即便是老員工，他也毫不客氣地大罵一通，從不考慮對方的臉面，他卻獨獨愛逗明魁，給明魁起各種外號，高興時叫他“大明魁、大魁魁”，不高興地叫他“鮑牙魁”—明魁長了一口鮑牙。如果看到明魁因為自己開的玩笑而認真地著急，他就更開心了。

有一天，董事長遞給明魁一個袋子：“拿去穿吧。”里面是董事長的幾件舊衣服。

明魁說：“我不要，我有工作服?！?/p>

董事長說：“我要是看見你再穿那身袍子，我就踹你?！?/p>

明魁拿著衣服默默走開了。

呆了一會兒，明魁換上老板給他的衣服，來到電梯口站崗，上來匯報工作的銷售總監看到他就樂了，卻不點破，進去把董事長請出來。董事長看著明魁哈哈大笑，那是一身睡衣。

明魁奇怪地反問，睡覺為什么還穿這么好的衣服？

董事長樂得肚子痛，那天銷售總監沾了明魁的光，沒因為業績欠佳而被罵。

大家都說，明魁是公司的吉祥物。

明魁這個工作，輕松是輕松，但是不自由，沒有領導的批準，不能隨便離開公司。春節時，明魁沒能回家。五月底，母親來信，讓他抽空回趟家，相親。

明魁去找保安隊長請假，隊長說：“你是老板的人，我哪能管得了，你直接找老板吧。”

“老板不同意怎么辦？”

“你就說回家收麥子?！标犻L給明魁出主意。

“董事長，我想請個假。”明魁說。

董事長從眼鏡上方斜眼看他：“回家干嗎？”

“收麥子?！泵骺讱獠蛔悖袅孔冃?。

董事長收回視線，換個角度，正面瞪著他：“小兔崽子，你跟我撒謊試試？”

明魁被瞪得心里發毛，戰線瞬間崩潰，眼淚緊接著掉下來：“人家給我介紹個對象，我媽讓我回家看看……”

看著像小孩一樣哭泣的明魁，董事長很有成就感，他往后一仰，雙腳架到桌子上：“明魁，跟著我，不會讓你缺媳婦，不準回家，在這好好干！”

明魁哭著說：“我想我媽了?！?/p>

老板拉開抽屜，拿出一沓錢放在明魁面前：“給你媽寄回去，這比媳婦管用?！?/p>

明魁雖然軸，但識時務，他知道再哭下去就沒意思了，只能拿著錢走開。

夏天來臨，昏昏沉沉的人們突然有了新發現，明魁對食堂的雜工小芳有興趣。他每次打飯，都排在小芳掌勺的那一隊，隨著前面的隊伍變短，臉會越來越紅，一直紅到脖子根。

輪到他時，他小聲說：“小芳姐?！?/p>

小芳也紅著臉，低下頭不看他，盛一大勺菜放在明魁的飯盒里。

旁邊的人逗她：“小芳，多給明魁盛點肉，把他養肥點。”

明魁和小芳都紅著臉，不回應。

小芳身體很壯，整日被大廚像男人一樣使喚，這事發生后，人們才發現小芳是個女人。這兩人怎么搞上的？也是，一個傻小子，再找個傻姑娘，般配著呢。人們對此樂不可支，每天中午吃飯，都會調侃兩人幾句。久而久之，兩人臉也不紅了，好像沒聽見。

明魁的宿舍窗戶，正對著食堂的后院，明魁沒事時，經常趴在窗戶上，探出頭去，看在樓下院子里忙碌的小芳。小芳的活兒好像都需要在院子里完成，洗碗、洗菜、裝卸食材，總是忙個不停。偶爾，她抬頭看看明魁，兩人對視而笑，然后一個繼續看，一個繼續忙。

小芳手腳麻利，削起土豆皮來飛快，一大盆土豆不一會兒就削完了。明魁看呆了，半張著嘴。董事長不知何時進來，往他后腦勺上拍了一巴掌，他才反應過來。

董事長罵他沒出息，沒有眼光，現在應該好好工作，努力攢錢，以后找個漂亮媳婦。

又過了幾天，公司內部流傳著一張照片，在空無一人的食堂里，明魁和小芳正在接吻。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

打飯時，公司的小伙子們跟小芳開著玩笑：“小芳，你不怕明魁的鮑牙硌著你？”小芳黑著臉，狠狠地把一勺菜扣在他們的飯盒里，濺起一片湯汁。

老板也看到了這張照片，問明魁：“毛兒還沒長全，學會親嘴兒了？會帶套嗎？”

明魁哭得眼淚和鼻涕糊成一片，老板又逗他：“才來北京幾天？就想跟城里人一樣談戀愛了？再整出個孩子來，你能養活了？傻不傻？”

明魁抬起胳膊，用袖子擦著眼淚和鼻涕。

最后，老板威脅他：“再胡鬧我把你調到上海分公司去?！?/p>

國慶長假之后，來上班的人們發現有點不對勁：明魁不見了，小芳也失蹤了。

聯想到可能發生的私奔劇情，長假歸來思想倦怠的人們，都有些小小的興奮。

人事部傳來消息，兩人是不辭而別，走之前，明魁把自己的宿舍打掃干凈，將老板給他的衣服都齊齊整整地疊好，放在床鋪上。

銷售總監說：“這小子不知好歹，跟著老板多享福，為了個女人，還巨丑，把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了?！?/p>

旁邊的人附和道：“就是，老板還把自己的睡衣給他穿，忘恩負義！”

Endless

誰傻誰知道

文 | 寫不長

圖 | 電影《摩登時代》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