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晴
她是在中學門口上車的。其實她在站臺等車的時候我就認出她了。
車上空座位除了最后一排還有兩個,再有我右側靠窗的一個。
無論什么車,我都喜歡看著窗外,飄忽不定的景觀和人物似乎展開了一幅高深叵測的畫卷,常有“大隱隱于市”之感,更樂于從中自尋亮點。倘若不是因為惦記隨身的行李箱,這位置當仁不讓。
車停下來,打開門。她著一身黑色長袖連衣裙,腳踩高跟短靴,跟記憶中嚴肅板正的印象有點對不上號。看來她這些年過得很好。她上車站定打量了幾秒鐘,見我側身相讓,目光倒并不與我相會,挎包先行,隨后人也坐進來。穿高跟鞋坐里面的位子不太合適,腿伸不直,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定然會累。她沒有注意到我的窘迫和猶豫,我也不好主動搭訕。我多想她能看向左邊的我,只一眼,我就會指指行李箱作解釋。也許,她還會隱約覺得我有點眼熟。
但她沒有。
她一直沒有看我。
人都趨向穩定,不愿打破現有的狀態。工作越久,越拿不出辭呈;婚姻越久,越提不出離婚;朋友越久,越難表白;牛臥得越久,越不愿站起來。我們這樣相安無事,更難打破沉默。
然而,我們本應該相認的啊。時間越久,越想越愧疚,越沒有勇氣。明明望向前方視野更開闊,我執意側望右邊的窗外,借機端詳她的一舉一動,渴望一個契機。她一會兒拿手機打幾個字,一會兒亮屏看一眼時間,然后繼續望向窗外。陰天,車窗上沒有映出我的側臉。
我的右手邊簡直成了禁區,還忍不住期待她的垂憐,戀愛也一樣,越想逃離越過意不去,又痛又癢的感覺撓得人心慌。車程過半,我熱切地期待著能發出點聲響,或者左邊出現點什么意外,能引導她的目光,所及之處剛好撞上我看似無意無辜的灼灼眼神。起身重新擺一下行李,應該算大動作了,可以一試。心里波濤起伏,似乎決心已下,手卻定定的,感覺背后很多雙眼睛蓄意盯上這份不經意。只好作罷。
來個急剎車吧,有人招手攔車吧,天熱起來讓我開窗戶吧,前排下車空出座位也好啊,那么,讓我的手肘碰她一下,可以嗎?
還有十分鐘就要到站了。車上人漸漸安靜了,直直地凝視前方。再不主動就沒機會了,如果錯過,下車之后我怎么能饒恕自己?我故意轉頭斜看一眼,正回來,忽而臉上帶著笑,制造一種恍然大悟的假象,鼓足勇氣,盤算著張口的第一句話。應該來個問句,不能讓人驚詫。
都二十多歲的人了,什么人沒遇過,什么苦沒吃過,什么世面沒見過,還怕張口套近乎不成?哼,我就是這么沒出息,五次三番鼓足勇氣,最后又成泄了氣的皮球,悄沒聲恢復常態。真的就平常心了嗎?
不甘心。我轉身自言自語一般:“唉,你是當老師的嗎?”
“什么?”
長久不說話,張口的動作都不熟練了,清了清嗓子,說:“你像我一個老師。”
“啊,我看你也像我一個學生,鴻飛。”
“鴻飛?不認識。我是小新啊,老師!”
車到站了,人們紛紛下車,我倆落在最后。司機看著反光鏡,售票員樂呵呵地瞅我存下老師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