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和死亡,是我思考近十年的主題,這也是我歸結的統攝人世的終極主題。沈從文說過“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這是每個寫作者的期望和自負。而題目為何取“斷裂”之意,有幾層意思:其一,地域斷裂;其二,歷史和文化斷裂;其三,真相和本質斷裂;其四,時間斷裂。現在說起來,已經是四五年前,我寫過一個長篇,還頗費周章地一筆一字地寫在紙上,掛過幾個網站,也有機會簽約,終究還是推辭了。現在看來,那是一個極不成熟的東西,已經羞于示人。
你們現在看到的這部作品,主題正如上文所說思考已近十年之久。故事構思的發端是開始于一場閑聊。上苑藝術村住著我一對畫家夫婦,那時經常騎車過去閑聊一番。時值康姐也在場,她給我們講了一個學生腦袋扎進桌洞的故事。我忽然意識到,這個有意思值得寫寫,所以故事的起點是學生憋了一個大屁把自己崩到桌洞里。后來一年半,斷斷續續只寫過四萬字,但是故事的框架已經搭成。過年賦閑在家,照顧剛剛來到人世的女兒同時,全部的時間都用在了這部作品的寫作中。目前第一稿已經寫過三分之二。
這部作品會分為兩種形態。第一稿是現實魔幻主義的常規寫作,重在故事、人物刻畫和心理摹寫;第二稿會加入我自己獨特的寫作風格,偏向于“思想流”(一位讀者的概括)的后現代寫作。就如同,對著一面墻粉刷了兩遍,內里不變面貌會大不同。
這部作品的故事,不在于挖掘跌宕起伏的歷史,也不在于摭取大起大落的人物故事,也就是說無意于增加作品因為人物烘托出來的厚重感。筆下都是平凡人物,有高有瘦、有男有女,當然也有異性同性,精神庸常之人和精神變態之人。在深度挖掘和刻畫人物的同時,我著意于他們對于人世微乎其微的改造。我盡可能地追溯每一個人的性格成因,梳理他們對于每一個人生結點或者問題的思考。故事的主要推動者文中稱作“便士”,因為小時候難以磨滅的印跡,對父親深埋仇恨。某次回家之時才得知,父親已得重病,不久于人世。但是眼見著父親因為病痛的折磨,面對著父親苦苦哀求他將自己殺死,便士終究心一橫,了卻了與父親的塵緣。接著他回到故事的發生地——醜村,通過極其高明的手法殺死了第一個人,死者叫胡澈,被發現淹死在庭院杏樹下自己鑿的石頭浴盆里。這是便士第一個故意殺死的人,方法是精神毒素和概率殺人;之后,他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臨時起意殺死了自己認為的情敵,詩人未已,未已發現死前赤裸、衣服規整地疊放在身邊,警察斷定是餓死,方法是意念殺人和情感殺人;第三個是畫家諞爺,便士與他關系最好,為解救諞爺形而上的痛苦而殺死他,諞爺被發現是在鐵軌上被火車撞死,尸體早已經四分五裂,尸首不全,方法是概率殺人。
便士是一個著名的物理學家,極有天賦,同時是一位理性主義至上者。當理性太過發達和純粹的時候,讓他犯下了種種“罪惡”……以至于最后對自己犯下了如此的行徑……
故事跌宕起伏,人物愛恨情仇穿插其中。這部作品不同于以往任何懸疑、驚悚故事,也不同于以往任何的殺人方法,更不同于任何可看到的文學作品、嚴肅文學、網絡“文學”、編劇作品、文青習作等。第一稿的影視改編權可以出售,終稿期待與出版社的合作。
當第二遍鋪開的時候,是一種漫無邊際的失落感。就如同你窮極無聊的時候,你所思所想,你所聞到的氣味,你所體察到的那種無以名狀的孤寂感——你不動,情緒在動,時間在動:你多么期望可以一動不動,靜觀世間流變。
說到時間,能夠體現我無所不在時間思考的寫法只能是第二遍的“思想流”的寫作,在此不作贅述。
剛寫就的片段,如下:
這槐樹底下,還真是一個夏夜睡覺的好地方,光線剛好,邊上是旦旦河,時不時吹來一點小涼風。慢慢地老油頭就沉浸在自己的思想當中。這會,忽然對面玩牌的人大吼了一聲,老油頭才睜開眼。對面已經吵吵起來了。老油頭抿了一口茶,慢慢看。兩個老哥們竟然拳腳相加,一邊打一邊數說著賬目規矩,算得還門清。原來,有人出老千,賬目上對不上。老油頭見怪不怪,這稀松平常,過不幾日倆人還得在一張拍桌上玩牌,就當什么事兒也沒發生過一樣。大家不歡而散。周圍安靜下來了。
這時候已過中夜,老人們說在荒郊野外這時候大鬼小鬼就出動了。老油頭就聽過父輩們說起過,誰家有小孩,深夜不外行。若果真要出去,回來前要在門前轉個圈,抽支煙,讓附在身上的大鬼小鬼有工夫離開。現在年紀大了,不大相信這些。在槐樹低下,雖然不算是荒郊野外,可也不同于家。不過,老油頭也都能睡的踏實。這么多年風雨過去,老油頭總算是看得風輕云淡。深夜在槐樹底下也就只能回想一下往事,他感慨越老越容易回想這些往事。他看著對面玩牌的人們因為吵架不歡而散,有好幾個和他差不多年紀,事業是沒得拼搏了,子孫也都完成任務了,好像除了玩玩牌還真沒有什么可做的。而他呢,不玩牌在這爆米花與他們也沒什么不同,是一種熬日子的擺設,總不能什么也不做日子就走了。爆米花這些年,經常看到對面玩牌的老哥們忽然一天就不來了,過后就聽到人不行了。老油頭心想,對于這幫玩牌的人來說,玩不玩牌就是他們生與死之間的界限。這個夜晚,他安安靜靜地躺在躺椅上,喝著茶,一直盯著對面空蕩蕩的牌桌。他慢慢地回憶起之前在牌桌上玩牌現在已經作古的每一位,有的下了一輩子莊戶,有的養了一輩子的雞,有的養了一輩子的牛,一開始每個人各有其貌,慢慢地好像也都相差無幾,兩眼渾濁,臉上的皺紋任性地堆積著,每一道似乎都沉淀著他們所受的苦難和風吹過的日子,皺紋堆滿了他們就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那個年代的衣帽、器具和他所見的人物,烙刻著那個時代的特征,每一件都已經蕩然無存,每一個人也都不在人世。他試圖回憶起父母的樣子,可是最后只能有一個大致的輪廓。所有的都像是放映機上不可逆的影像,每前進一格,死亡就會將前面的覆蓋。他看到了自己的女人,清晰地記得她倒在自己前面的樣子,慢慢地女人的臉盤放大,安詳地望著他,像是要問候。周圍的燈光慢慢地暗下來,漸漸的只剩下暗夜里的槐樹、牌桌、躺椅,還有路、茶壺和茶壺后面的水壺,忽然一雙白白肥碩的大奶子蕩悠悠地移過來,就要夾住了老油頭的臉,他終于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之前,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還有胡澈、諞爺和魔貝坐在對面的牌桌上打牌,桌面上放著他們的的賭注——每個人跳動的紅心。屬魔貝鬼的很,他偷偷摸摸地把諞爺的狗棒槌殺了掏出它的心作為替代品,這個讓老油頭看到了,但是沒有戳破。三個人嘴里念叨著他們玩牌的行話,有時候爭得面紅耳赤,有時候賊眉鼠眼,每個人都在打著自己的如意管盤。這時候,遠處的黑影里有一個人出現,趁著四個人背過人查牌的時候,那人迅疾的過來搶他們的賭資。聽到動靜后,老油頭迅速轉過身,他剛要驚呼,那人才要拿他的賭資,見狀后拿著胡澈和諞爺的賭資轉身跑了。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是便士,他剛要告訴一起玩牌的三個人,結果那三個人還在背著身子查牌。老油頭使勁地吆喝他們,三個人仍舊不回頭,還時不時嘀咕著怎么出牌。這時候,棒槌搖著尾巴僅有的一點點根兒跑過來,蹦到牌桌上就要舔老油頭的臉。老油頭奇怪,棒槌不是被魔貝殺了嗎?它的心還在牌桌上跳動著呢。老油頭大聲喚著棒槌的名字,其他人好像并沒有注意。
結果,老油頭一睜眼,棒槌確實正在舔著他的臉。老油頭激靈一下坐起來,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諞爺正湊過大臉盤子來對著他咯咯地笑:“做噩夢了?你咋睡在這里?”
老油頭額頭上滲著汗珠子,眼睛惶惑地望著諞爺,慢慢地回過神來:“是啊,做了一個噩夢。夢到你還有胡澈、老油頭,咱們四個玩牌……我這么大年紀了還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噩夢呢。對了,還夢到了棒槌。棒槌,你還活著呢?”棒槌看了老油頭一眼,趴在地上并怎么愛搭理他。諞爺瞪大了小眼睛,驚詫地望著老油頭:“怎么這噩夢里還有棒槌的事兒?”
“嗯。這不嘛,昨兒晚上我收攤回去,但是那股惡臭還在,下午我出攤的時候就聞到了,心里盤算著是不是死貓死耗子一類的。那惡臭實在讓我無法入睡,就過來這里睡了。結果就做了這么一個奇怪的夢。”
“啥夢?”諞爺饒有興趣地探問到。
老油頭就把夢境給他復述了一遍。諞爺膽兒大,樂呵呵地聽著,回頭還輕踹了棒槌一腳,說:“你這夢刻畫得很真實,魔貝就是鬼點子多。”說完,哈哈笑起來。老油頭也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兩個人相約去吃早飯。
吃過早飯后,老油頭尋思得回去補一覺,昨兒沒睡踏實。他走到胡同口,那股惡臭又襲來,比昨天更加刺鼻濃烈。他索性敲響了李姓屠戶的門,半天才有人應。老油頭忽然想起,屠戶總是昨天的后半夜去城里進成匹的豬扇,回到家就快凌晨,總是再睡個回籠覺,第二天中午才出攤。這會兒敲他們的門,肯定正睡得香。不管了,索性等著核實一下好了。李姓屠戶光著膀子出來開門,兩顆因肥胖下墜的奶子晃晃的,讓人覺得惡心。見是老油頭,原本滿臉怨氣的李姓屠戶情緒緩和了不少。說明了來意,老油頭就伸出腦袋準備打探一番。李姓屠戶說:“我昨兒也聞到了,但是沒太在意。這整天和肉打交道,還以為自己家哪里的下水道堵了還是留下的豬下水臭了。但是因為太忙太累就沒來得及看看。正好,你過來了,就一起看看吧。”結果兩個人好一番折騰,嗅過來嗅過去,終究是沒找到。老油頭也就沒再打擾告辭了。他走出李姓屠戶的大門,一股刺鼻的惡臭過來,讓他差點暈過去。原本在屠戶家里到處對著腥臭的豬肉,這個氣味又吹過來,讓他難以招架。他瞅了一眼樹葉子,今兒刮了東風,還有氣味?他繼續往前走,路過自己家門繼續往前走,到郭冒的家門口,那股味道就已經沒有了。這下老油頭確定了,一定是胡澈家里的味道。
老油頭轉過身去敲胡澈家的門。他咣咣地敲過后,自覺地等了好半天。一般胡澈從里屋出來開門總過半晌。等了好半天,仍不見有人回應也沒人來開門,老油頭又咣咣地敲著,過了好半天還是不見人出來開門。他心里還想著把昨天晚上的夢對胡澈講一講來著,琢磨著胡澈的反應。還是好半天沒人應,老油頭轉身準備回去了。這時一只貓刺溜一下從門底下的下水口竄出來,嚇了老油頭一跳,他呵斥了一聲,野貓回頭喵嗚了一聲,顛兒了。老油頭扭頭打算繼續敲門,忽然回過頭來,他意識到野貓從胡澈的家里出來的時候嘴里叼著一個什么東西。他似乎是看清了什么,但是不敢確定。他扭過身子,仔細看著躺在地面上的肉乎乎的東西,驚然一聲:我操!原來是一只人耳朵。老油頭寒毛都炸起來了,他預感到出了大事。抓緊報警后,一直站在邊上看著那只耳朵,不敢動。警察來了,用斷線鉗打開了大門,看到躺在杏樹底下石鑿浴盆里赤裸著已經開始腐臭的胡澈。他臉面看來是已經被貓什么的破壞了,抓的亂七八糟。奇怪的是,人們甚至還能從臉上看到帶著些微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