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離開出租屋的時候只用了十分鐘,他的衣服,他的日用品,還有她留下的那只鋼筆,一個拉桿箱裝完,狹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下衣柜和床。
鄒慧在三天前就已經離開,他不走,還留著干嘛呢。
楊明拉著箱子,神情恍惚的在大街上走著,沒有打車,沒有目的地,一邊走一邊隨意的看著道路兩旁的商鋪,豪華的裝修,奢侈的消費品,他一輩子都不敢走進去,他那么膽小。
楊明的身軀抖動了起來。是了,自己這么膽小,又沒有錢,鄒慧不走才是奇怪的。
他顫著手點了根煙,打火機的火光一閃而逝,在燈火通明的街上毫不起眼,就像他一樣的不起眼。
楊明在廠里上了三年班了,主管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他太普通了。不起眼的身高,長相,還有能力,不上不下,他一直是個普通的工人,普通到,三年過去,他的工資還是那么一點點,直到裁員的時候才有人想起來,
“哦~,不是有個叫什么,楊什么的家伙么……”
就這樣,連工作也沒了。
吸了一口煙,他又想起了鄒慧,如果她在的話,肯定會一把把煙拿走,揪著他的耳朵重復,
“不是不讓你抽的嗎,怎么又抽,命不要啦你!”
然后一邊嘮叨一邊滅了煙,扔進門口的紙箱子里,給他端上不算豐盛,但是溫暖的飯菜,捂熱他每天因為被忽視而漸漸涼下去的心,和熱情。
楊明的肺不好,工廠里每天漂浮的一層不明物質,讓他每天下班以后都要咳上老半天。直到撿到了鄒慧。
鄒慧縫了細致的口罩,監督他戒煙,戒酒,給他準備飯菜,還有暖床。
楊明把煙掐滅,遞給一個老乞丐,還有整包煙,和打火機。他走過的時候聽見耳邊打火機的聲音,噗呲一聲,仿佛鄒慧就要撲過來揪他耳朵。
楊明拉著箱子一直走,走到城郊的橋洞下面,停住。他就是在這里撿到了鄒慧。
那時候他剛剛換了工廠做,薪酬高了一倍,高興的狂奔,然后看到蜷縮成一團盯著他手里一袋饅頭看的鄒慧,皺皺眉,連袋子一起全遞給了她。
鄒慧狼吞虎咽的吃掉了五個半饅頭以后,捏著最后半塊饅頭跟了他一路,到出租屋。
從那天開始楊明的屋子里來了田螺姑娘,每天都是整整齊齊的樣子,雖然沒有熱騰騰的飯菜。在無意中看到了縮在街角的鄒慧以后,他第一次買了菜和電鍋帶回家,第二天果然,飯菜也有了。
一個丫頭而已,能吃多少呢,他收留了鄒慧。
洗漱干凈的鄒慧意外的漂亮,大眼睛圓臉,小鼻子小嘴,但是她那么小,看起來比自己小六七歲。可是她沒有拒絕楊明的懷抱,反而一副以身相許的神情。這么漂亮的女娃在懷誰能做的了柳下惠,日子一長,兩人就成了無名的夫妻。
楊明把拉桿箱放倒,躺在上面,縮成一團,就好像他第一次見到鄒慧時,鄒慧的樣子,小心翼翼的抱著自己,箱子冰涼涼的,好像鄒慧永遠捂不熱的指尖。
鄒慧有一只鋼筆,價值不菲,好像還是什么限量版。但是這并沒有什么用,而且她那么喜歡,所以一直留著。結果最后成為她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兩個人的生活也很拮據,她開始出去打一些零工,總有人因為她嬌小可憐的神色和漂亮的臉蛋欺負她,一開始她會哭,后來漸漸習慣,楊明的憤怒一點點壓下去,最后壓的一絲兒火氣都沒有。
楊明撫摸著箱子,就好像撫摸著鄒慧的身體,他一點一點的回想關于這個突然出現在他生命里的女孩的一切。
天亮之前,他又回到了出租屋。
現在我一無所有,連你都沒有了,還膽小什么,還怕什么呢。楊明心里想著。
安靜的城市里突然喧囂起來,楊明抱著一具女尸沉沉睡去。
楊明坐在審訊室里,燈“啪”的一聲打開,他伸手遮眼。
從未想過要逃,自然算不得自首,他聽見自己的心里這么說。
“為什么從殯儀館偷走尸體?”
“因為沒錢火化她,她沒有身份,會被當作黑戶處理掉……不想她被再剖一次!”
“為什么殺人?”
“……”
楊明還記得每天回家時,飯菜的溫度,他還記得她涼涼的指尖,一開始溫存時她不知所措的懵懂眼神,還有她的嘮叨,她的擁抱,還有她的眼淚,還有,他們的孩子。
他清楚的記得那天天氣特別好,好的他想要放聲尖叫,他摟著她轉圈,聽她的肚子,那里面有一個大概六周的小生命,是屬于他和鄒慧的。
他當然記得隔天就目睹的人間地獄,他們去準備嬰兒的用品,而那幾個人渣看上了鄒慧的美貌,在自己的面前強了她,沒成型的孩子一滴滴的點在地上,被剖開的腹,昏死過去的鄒慧,被綁在樹上的他,滿地的血。
被襪子塞住的喉嚨喊不出聲音,掙扎不脫,雙眼通紅的看著她的血一點點流盡,從昏死變成真死,直到路過的乞丐報了警。他撲倒在她的身上,瞳孔散開,死不瞑目。這成了他的噩夢,閉上眼就是鄒慧漂亮的無神的眼睛。
后來被假釋的人渣們繼續逍遙快活,他清楚的聽到他們一邊欺負他的慧慧,一邊說著,
“怕什么,拿錢擺平。”
“我家有的是錢!”
他們有錢,而自己沒有,只能把尸體偷回家,一遍遍的擦洗,雙目發紅。
“兇器是什么?”
“鋼筆。”
楊明花了兩天跟蹤踩點,最后一天殺人。鋼筆從太陽穴闖過,驚恐的眼神,滿手的血,溫熱而鮮活,就像鄒慧還沒來得及隆起的小腹。
楊明心理極大的滿足,他可以確定他們死了,那么他可以去陪他的慧慧了。
警局的看守一如既往的松懈,楊明第二次偷出來了鄒慧的尸體,警察最終在橋洞下面找到了兩人的尸體,僵硬的抱在一起安眠,怎么都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