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youmine

1.

你是什么時候覺得自己老了的？

可能是在看表顯示晚上十點半就覺得該睡了的時候，也可能是逢立秋冬至先拿起電話提醒我媽吃餃子的時候。

大家七嘴八舌，老柯沒有搭話。他眉頭緊鎖，大拇指敲著屏幕，然后鎖屏，然后手機扣過來往桌上一放。

前幾日，老柯跟他美麗嬌弱的小女友去看了電影。鏡頭跟著馮小剛，在后海結結實實的冰面上推動。小女友來了興致，要他帶她去后海滑冰。老柯說，大冬天的你不嫌冷嗎，我陪你在家逛淘寶，你想買什么我都給你買。

小女友卻不樂意了，說他不懂她，說他不愿意陪她。這一不樂意就持續了好幾天，罪狀一樁樁翻出，走路不牽她的手，不主動說愛她，諸如此類。終于，小女友開始歇斯底里，剛好老柯接電話時在辦公室加班，嗯啊應付了幾句，過幾分鐘小女友又打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們打趣他，枯木又逢春，不知是喜還是憂啊。

“不說遠，就三年，這事兒要是三年前，”他往前一湊，認真地說，“我能想出一座山的辦法給她哄高興了，但現在我真是，想不出來，也不愿意想了。”

他嘆口氣，往后一靠，“老了，老了啊。”

老柯今年二十七，比我大三歲。

2.

我說老柯沒良心，因為我心虛。如果置換到他的故事里，我就是那個歇斯底里的小女友。我在過往的戀愛里，也追求些不著邊際的浪漫，沒日沒夜追問虛幻的承諾。

但同時我也理解老柯。在我匆忙跑過的時間里，有很多東西是我曾經無比看重，現在卻忘卻腦后的。而我再往前跑三年，愛情這東西也可能就成了我的“曾經看重”。

年輕時我們對愛情義無反顧，我們似乎永不疲倦，我們為了愛人的笑顏輾轉反側，也為了芝麻綠豆大的矛盾黯然神傷，牽手接吻時感覺所有樹上的鳥兒都在吟唱，愛，愛啊。世界里沒有其他，只有兩個人，深情凝望彼此的眼，在宿舍樓下分別的時候一遍一遍說再見卻不松手。我們用大把的時間來戀愛，沉醉在令人眩暈的幸福感里。

而現在，我們早晨能多睡十分鐘就覺得是恩賜，吃完飯還得回辦公室加班，哪還有時間在愛人家樓下執手相看淚眼。父母開始蒼老，開始需要照顧和更多的陪伴，朋友也忙碌著自己的瑣事，能坐下來好好聊聊天都要抽空。結了婚的人，家里也不是只有兩個人，還有老人孩子，還有對方的親戚朋友。

我們都不再年輕，主動或被動要去承擔的事情越來越多，愛情占據的比重，也不再那么高了。

這其實是挺好的一件事，劉瑜都說了，別讓愛情成了庸人的避難所。人近中年卻仍然滿嘴愛情，不是詩人，就是一事無成的人。

3.

如果給每個人在乎的東西排個次序，那么在很多人的清單上，愛情這一項會隨著年齡的增長，不斷向后移，向后移。

不是因為愛情不重要，而是它投入產出比太低了。你坐著窗前思念成疾，而對方一無所知。他為了讓你開心絞盡腦汁，而你只覺是還算滿意的一天。還沒談它的高風險，你投入進去時間，精力，心血，卻可能顆粒無收。

現如今，愛情從來就不是稀缺品，但它卻是最昂貴的奢侈品。

殘酷一點說，我們年輕時一無所有，卻唯獨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戀愛，那幾乎是我們得到愉悅感的最直接也最痛快的方式。而現在，愛情帶給我們的愉悅感，很容易就被在職場里風生水起的成就感，實現了自己心愿和目標的滿足感蓋過了。讓愛情更為慘淡一些原因是，兩個人在一起，要面對共同的問題，還要解決兩人之間的問題，愛情帶來的愉悅感，可能都無法平衡兩個人相處的摩擦和麻煩。于是，有的人選擇逃避，安慰自己愛情早晚會變成親情。也有的人選擇放棄了讓人難以負擔的奢侈品。

我們有了能力，有了資源，我們會用更簡單高效的辦法獲得愉悅感和滿足感。年輕時通宵好幾個夜晚DIY禮物的事情我們不會做了，因為男人發現他送名牌包女友會更高興，女人發現她也不能從歪歪扭扭的盒子里體會太多的深情一片。

兒時抓一整天蝴蝶的事情我們也不會再做了，抓一整天蝴蝶帶來愉悅感，我們現在可能動動手指就能得到了。

我們不是失去了童心，我們只是變聰明了，知道如何更簡單高效地讓自己心滿意足。

不過都是兌換一些多巴胺，討自己開心。

4.

你看，討厭算術和經濟學如我，也能算明白這筆賬。

寫到這兒我都不禁為自己的趨利和庸俗感到窘迫。

精于算術的人肯定比我明白，這世界上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可以被量化的，可以被等價交換的。兩個人建立穩固的關系，門當戶對、各取所需并不是挖苦，而是實實在在的真理。

但總有那么一些時刻，我們不必活得那么“高效”。

但總有那么一些事情，我們深思熟慮之后，仍然做了不討自己開心的選擇。

事實是，末世災難不如他一個眼神重要。

事實是，他一瞬間的脆弱抵得過萬世溫存。

事實是，我仍然會浪費一上午的時間細細回憶兩個人相處點滴，拿出來放在小鐵盒里的電影票盯著看很久。如果不是手藝實在拙劣，我甚至想繡一個荷包，把我不眠不休的思念縫進密密的針腳里，讓心上人掛在身上，招搖過市。

只是這樣的時刻越來越少。

畢竟成長不可逆，“成年人”的擔當不能全部逃避，而我只是一個普通人，確無能力擺脫他人期待而活。

只希望我感到力不從心的那一天晚點到來。

5.

老柯后來怎么哄好的小女友，我們沒問，倒是終于應大家要求帶著小女友來吃飯。小女友感冒未愈，臉色緋紅，我見猶憐。待人有禮，落落大方，很難想象出她無理哭鬧的樣子。

老柯叫了一碗蔬菜粥，假意問了一圈，手卻沒停直接端到了小女友面前，邊舀粥邊說，“先把藥吃了，這個晾一下。”小女友乖乖吃藥，老柯又說，“等你感冒好了帶你去滑冰。”

眾人啞然，紛紛拿起酒杯撞到一起，“敬老柯第二春，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