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楚在酒吧里看到那個男孩，他頭發微長，遮住了眼瞼，顯得目光特別迷茫。他就那樣坐在酒吧靠窗的位置，一眨不眨。目光卻盡是滄桑。
“真是奇怪的人啊……”褚楚輕聲道。
男孩突然抬頭看向褚楚，一雙眸眼波流轉，看的褚楚楞了很久。
“你知道哪里可以看海嗎？”男孩問。
褚楚卻還沒回過神。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呢，很蒼白，很年輕，卻仿佛經歷了幾千年般滄桑，好像有個年輕的軀殼，可靈魂已經蒼老了。
那樣震撼，讓褚楚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2
褚楚帶男孩去了很多臨近海邊的酒館，可因為是旺季，所有的酒館都人滿了。
“畢竟是國慶呢，人太多了。”褚楚看了看男孩的臉，那張臉上無喜無悲，看的褚楚心也跟著平靜了。
“沒關系，我還可以去別的地方。”男孩說“你知道藍洞嗎？”
“什么？”
“藍洞，意大利藍洞，海水是深藍色的，天空是深藍色了，所有的都是深藍色的……這樣，我會不會也是深藍色的。”
男孩忽然笑，蒼白的臉上浮現兩個酒窩，很好看。
“其實，還有個地方可以看到海，我知道。”
3
上了年紀的木門被打開，褚楚偷偷的進來，然后快速的將男孩放進來。整個動作行云流水。
“楚楚，回來了?”客廳里忽然響起女人的聲音，很是沙啞。
“嗯，回來了。”褚楚應，然后關上了門。
“她是你媽媽？”背后的男孩問到。
“嗯。”
“她不會在意嗎，自己家的女兒偷偷帶著異性回家。”
“她……看不到……”褚楚漫不經心的答道。
“對不起。”
“沒關系。”
男孩環顧著房間，木做的，很涼快，墻上貼的是過氣的明星圖片，桌子上放著幾本書，有那本《島上書店》還有翻舊了的《南華經》，空氣中氤氳著海腥味。
褚楚打開窗，果然，窗外是平靜的大海，在日光下閃爍著奇異的色彩。
“看，海……”褚楚回頭，猝不及防的看到了男孩迷醉的表情，那雙清澈的眸子仿佛被染成了淡藍色。
褐色的發隨風飄揚，褚楚看呆了，男孩，簡單而脆弱的男孩，就像童話中的小王子。
4
褚楚從衣柜里拿出一床被子，給男孩打地鋪。
夜晚的海風吹進屋子，十分清涼。
“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于是他離開了生活了十二年的小城，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他不知道去哪，他漂泊了很久，很多年了，他想回去，他想念故鄉的海，可是他迷路了，他不知道怎么回去，于是他寫信讓我來找他，他說，他沒想到自己還會活著，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什么。”
“楚楚，我在找一個人，我在找他，他迷路了。”
“是嗎？你找了多久了？”
“六年了吧，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找多久，或許，明天就死去了，每個人都會歸于塵土的，而我還有多久呢，楚楚……”
褚楚睜著眼看著天花板，她好像看到了漫天的星空，看到了星空中漂浮的各種魚類，無盡的神秘，那是海啊，有魚的星空，就是海啊。
5
“他父親母親從前是很相愛的，父親是個詩人，他向往著流浪，而母親，就像所有那個時代的少女，對浪漫，對詩人有些特別的崇拜，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很快樂，女孩嫁給了浪漫，男人滿足了虛榮。可浪漫，是不能生活的啊，他們需要吃飯，他們需要油鹽醬醋，而父親，自從應聘失敗不被認同后就開始酗酒，母親開始變得嘮叨，他們爭吵，他們互相詛咒……”
說到這里，他忽然頓了頓，不再說話。
“后來，怎么了。”褚楚看著男孩，男孩依舊坐在臨海的窗口，目光里無悲無喜。
“后來……后來母親厭倦了，出軌了，她終于率先拋棄了那個支離破碎的家庭，而父親，在那個大雨磅礴的夜晚，拿起刀，親手砍死了母親。”他說的漫不經心，好像那個人不是他朋友，這些事，只是他編造出來的，從不存在。
“他在那個大雨磅礴的夜晚看到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海嘯看到了沖天而上的藍，至此，他堅信，大海是為他洗去悲傷的。”
“所以他開始尋找，開始流浪，他想看盡世界的藍，讓自己活的真實。”
“他自小便有心臟病，而他也向往著死亡。”
“人死后，會變成靈魂嗎？如果會，我希望他能歸于大海。”
“楚楚，什么才是真實，什么才叫存在？”
“楚楚，你告訴我，什么才叫愛？為什么會厭倦。他不愛母親不愛父親不愛世界甚至不愛自己，他厭倦所有……”
褚楚開始思索，什么才叫愛呢？褚楚想自己大概不會懂。
6
那個早上，下了一場大雨，海面卷起了沖天的波浪。
藍，深藍布滿了世界，自海平面而起，漫天都是，海底的魚被卷起來，海底的世界被卷起來。在一片神秘中，被公布于世。那樣氣勢磅礴，那樣令人震撼，好像所有的人和物都不存在了。
男孩立在原處，目光溫柔，眼底像充滿了某些液體。
他終于在這個驚心動魄的早晨流露出他無悲無喜的偽裝下的破綻。
……
后來，男孩走了，在一個無聲無息的午后，褚楚回來的時候只看到一個留在桌上的包裹。
她拿起來，里面是一張明信片，一張深藍色的CD，一張舊報紙。明信片正面是意大利的藍洞，背面用藍色的鋼筆寫的三個娟秀的字:陸天藍。
是他的名字嗎？陸天藍，褚楚輕輕的呢喃。褚楚注意到了那張舊報紙，上面寫著:某陸姓男子將其妻子怒砍十六刀致死。標題下面是一副血腥的場景，褚楚注意到了，在某個角落，有個跟男孩八分相似的小男孩無悲無喜的看著這一切。
其實，根本沒什么朋友，根本沒什么尋找，至始至終，都只有那個叫天藍的男孩。
他一個人，被世界拋棄，走上了尋找生命的旅途，他不知道他要去哪，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死去，不知道愛人，不知道恨人，不知道生命的意義。
7
兩年后，褚楚背上書包，離開了這間房子。
母親終于受不了病痛的折磨而離開了人世。她其實早該逝去，從父親為了別的女人離開她的那一刻。曾經多么相愛，卻終究敵不過時間的考驗，她逝去的年華，哭瞎的雙眼，都在嘲笑她的天真。
自此，她便收斂的作為女人的溫潤，獨自堅強的撐起了這個家。
她終于，撐不下去了啊。
褚楚笑了笑，像是得到了解脫，她在走之前拿起了男孩留給她的CD和明信片，她將那份報紙沉入海底。
她看著陽光下的海面，像當初的男孩一樣，無悲無喜。
她想起男孩說過的話。
“楚楚，什么是活著的意義，什么是真實，什么才叫存在……”
“楚楚，人死后，會歸于大海嗎？”
“楚楚，你告訴我，什么才叫愛……”
什么才叫愛，褚楚認真的思索著。
她對大海，大概就是近乎信仰的愛吧。
她笑了笑，關上了這扇吱吱呀呀響的木門，像是關上了一個不存在的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