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莠子
野心和雄心,其實就是一種東西,自己稱之為雄心,而他人則稱之為野心了。
在左冷禪看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總要做出點什么轟轟烈烈的事情,方不辜負這一生。他天資聰穎,憑著悟性重整嵩山派武功,將嵩山派打造成五岳劍派中第一大實力劍派;他練成無敵的寒冰神掌,濟身當世一流高手之列;他交游廣泛,門人眾多,不論江湖聲望,還是私交人緣,都已極佳;他積極進取,在五岳派盟主的推舉中,一舉奪魁……他做的這些事情,很多人便是一輩子,也沒有做成的,不說別人,岳不群雖也有此心,比起他來就差得遠了。可惜,他實在太順利了,做成這么多事之后,還年富力強,精力過剩,于是便節外生枝,又想著做更大的事情了。
少林寺的方證大師說,左冷禪野心勃勃,合并五岳派之后,便要殲滅魔教,與少林武當鼎足而立,而后逐一合并各小門派,及至于吞并少林武當,成為天下第一大門派,到那時,他只怕還想做皇帝了。這些心思,大概左冷禪真是有的,他組織的五岳派合并儀式,就在嵩山絕頂的封禪臺舉行。想來他已經不止一次站在這個空曠而破敗的平臺上,俯瞰群山,遙想當年帝王不可一世的風范,心中想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或者“大丈夫當如是”之類的豪言壯語,不由得雄心又起。其時皓月當空,而或紅日初升,左冷禪大袖翩翩,衣袂隨風,一個個瘋狂的階段性計劃就此產生。唉,這倒也不能怪封禪臺,難道這東西泰山沒有么?
歷史終究是人民創造的,還是個別歷史人物創造的?這個研究起來非常復雜。長久來說,歷史是人民創造的,但是在某一時期,某些歷史人物的個人意志,往往會造成非常大的社會變動,而找不出什么歷史發展的必然性。左冷禪一時興起,要合并五岳五大門派為一個五岳派,就在江湖上掀起了淘天巨浪,一時間殺戮四起,尸橫就地,不知道多少人無辜就此喪名。
此役中,恒山派損失最大,三個資格最老的師太,盡皆被害,以至于恒山派武功幾乎有斷檔的危險;泰山派損失了一個掌門人,傷了一個高手,相對來說,還好一些;衡山派損失了劉正風,在其次;華山派本來也沒有什么高手,就也岳不群和寧中則,倒都還保留著;嵩山派的高手也多人傷亡。如若再算上各派中無辜殞命的小嘍啰,那就不計其數了。本來寧靜祥和、和平共處的美好局面,就這么,被一個瘋狂念頭打破了。
其實,五岳派合并之后,又能怎樣呢?在我等山人看來,區別實在有限得緊。五岳派高手傷亡慘重,人心分崩離析,五派又各駐五山,生生的集合起來,實在很難得成點什么。看看岳不群統治下的五岳派,就知道了。當然,左冷禪可能輕蔑地說,那小子能干什么,這要是我來做,必定大不同。也許吧,左不過又是一場武林正派與魔教的殺戮,或者其他戰爭而已。就算五岳派大有可為吧,但是最終這一翻忙碌,左冷禪到底是與人做嫁,白白操勞一場,讓岳不群撿了漏。
撿漏這種事情,干起來,是非常有技巧的,不能撿早了,也不能撿晚了,要在這個果子恰恰成熟的一剎那,先人一手,然后,才能笑著看別人哭。當然,這之中最重要的,是要有漏可撿,否則不管撿漏技巧多么高超,也無用,你看,岳不群就難耐令狐沖何!這小子不務正業,游蕩江湖,從不想著建功立業,真是可氣。便如一幫孩子進入果園,別人都興興地往兜里摘果子,岳不群就能盯住那些裝滿果子的兜,可是令狐沖摘一個吃一個,好果子都被他吃完了,然后找個地曬太陽睡大覺,這可怎么找便宜去?所以呢,岳不群只能盯著那些最勤謹的小孩,比如青城派的余滄海啦,嵩山派的左冷禪啦,這些小孩登高爬低的,摘的果子的又大又好,還一個也舍不得吃,都放在樹下的口袋里。他們一邊摘果子還一邊幻想著果子換錢能買什么,結果沒料到一不留神,口袋就被岳不群順走了。要不說岳不群這廝可惡呢,但是能怪別人嗎?一個在樹下偷,一個在樹上偷,能有多大區別?
算一下這些年,左冷禪的日子,真不是一般的累。他雖然只是嵩山派掌門五岳盟主,可操的是全江湖,甚至全天下的心。每日里兢兢業業,關注著江湖上的一舉一動,夙興夜寐,每有一刻輕閑過,只怕睡夢都計劃著雄圖偉業。又得捂著自己得到的,還要籌謀著那些還有到手的,殫精竭慮,小心翼翼,真是把一顆心都操碎了,頭發都熬白了。從當上五岳派盟主,到被刺瞎雙眼,成為半廢人,他可有一天快活自在過?當然之后,更不可能快活了。如若回首往事,不知他是會怒喝“成王敗寇,時運不濟,隨使豎子成名,但人生終當一博”,還是想著,也許人生還有另一種活法呢?
雄心累了自己,野心累了別人。總之,都是很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