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超市買了瓜子,回到屋里沒有吃就 趕緊打開包里的書,三本,光是拆封表層的透明膜就廢了一番勁,搞得很可樂,其中一本是《今生今世》,胡蘭成寫的,我打開隨便翻一下,正好看到《張愛玲記》的部分,然后,就停不下來了。
胡蘭成眼里的張愛玲真是一個震動四海八荒的女子,相識時胡蘭成大概三十多歲,而張愛玲才二十歲左右,究竟是何種的緣分,竟然讓兩個相距如此之遠的人,近距離愛上。在胡蘭成眼里,張愛玲與世間所有的女子都不同,更是遠遠強過他自己。無論從西方文學還是中國古典詩詞,張愛玲總能第一時間發現這些字詞的獨特含義,而胡蘭成就像一個被她帶路的孩子,她見山,他終于見山。
事實上張愛玲才是孩子,她是多么可愛、清雅、明麗、灑然又讓人驚異的女孩子,她笑的時候是整個上海灘的鎖被人打開,安靜的時候是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這個修辭是張愛玲的,她喜歡在門外悄悄看胡蘭成,她寫道:
“他一人坐在沙發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外面風雨琳瑯,滿山遍野都是今天。”
文章一邊看,我一邊被張愛玲的可愛逗笑,一邊被他們的秀恩愛噎著,一邊開始想張愛玲和胡蘭成之后的事,心里又不免悲切。相識的時候得乍見之歡,相戀的時候結永世之好,忽然而已矣,都已不可見了。
張愛玲去靜安寺買菜,我也在上海,忽然聽到熟悉的地名感覺她甚至是不是去過上海的更多地方,我也去過,只是她相伴的男子現世不存,她這樣的女人,我至今也未見過。
我見過的女人才華不及她十分之一,因為我自己也不及胡蘭成十一,我們之間唯一可以相提并論的就是那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了吧,只是胡蘭成遇到了張愛玲像一只小鹿在溪里吃水,我誰都沒有遇到,只有一面干涸的舌苔,里面毫無可歌可泣的故事,只是漫山遍野的沉默。
別人的故事看起來總是那么鮮活,仿佛張愛玲還一直住在靜安寺那條路上,因為要向搬書的車夫付賬而可恥又害怕,邁開步伐匆忙跑上樓去,就隱入不見了。仿佛胡蘭成也還住在美麗園,早出晚歸去看張愛玲,他們還在一條如火如荼的路上,每當胡蘭成從南京回來,徑直去往張愛玲那里,進門還是喊著那一聲:“我回來了”。
玉壺光轉,世事變幻,像張愛玲說的,他如果出了事情,就要改名叫張招和張牽,這樣她就能把他重新招來、牽來,然后不管后不后悔,她又遞給他一張照片,背面的字仍舊是: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而距離他們只有一本書之遙的我呢,在如此偉大的相遇面前我應該好好保持我的沉默,因為卡普斯給里爾克的信里說過:
“一個偉大的人,曠百世而一遇的人說話的地方,小人物必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