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有情不解的,請書接上文《黃金心愿樹》,謝謝。
1
“史老師,這些燈籠您可以帶走。”小伙子眼花繚亂的揮了揮手,居然給了我一串糖葫蘆樣的燈籠串子,剛才從小到大的片段一手掌握。我再次致謝,小心翼翼的端著,生怕碰壞了晃碎了。
天有些暗,街上也清靜了許多,高高低低的招牌下點起了燈。原來不那么醒目的門臉,突然五彩繽紛起來,一個個斗大的字號喜迎客來。不過名字都好怪。
“吃飽別來餐廳”,“輸不要錢賭場”,“拒絕表演電影院”,“苦辣奶茶館”......還有什么書店、服裝店的,倒是生意不錯,歡迎光臨的門鈴此起彼伏。
“史老師,您要不要到這里看看。”小伙子熱情有余,可這次我卻有些犯難。
朱漆的雙開大門,靠里兩把中式高腳椅擺在當中,銀色拉絲的金屬柜臺一人多高。上面沒有柵欄,墻上掛滿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鐘表。門楣上不顯眼的五個小字。
“太慢兒當鋪”。太慢兒是什么鬼?當鋪?中西結合的裝修范兒別別扭扭的。
“我沒什么要當,更沒要贖的東西。”我搖搖手,沒有興趣。
“史老師,有失遠迎,歡迎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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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稚嫩的童聲響起,可并沒有看見人。“史老師,您往上看,我在柜臺這里!”進了門,扶著高腳椅仰脖才看到,燙著大卷波浪發的一個小女孩!
粉撲撲圓圓的臉蛋,毛嘟嘟翹翹的睫毛,小嘴不大鮮紅欲滴,可這一頭大卷著實詭異。穿的也有些讓人不敢直視,小身板不高,卻是低胸露乳的性感路線,蕾絲鏤空肌膚若隱若現。
我趕緊側臉,倒是小伙子應聲搭話,“錢掌柜,您又漂亮了!”網眼的手套嫵媚輕點,“少說笑吧,還不是姐姐我生意興隆才駐顏有方,只是前兩天才買的裙子又長了。”
我扯了扯小伙子的衣襟,低頭附耳,“這明明就是個孩子,怎么穿成這樣?”小伙子哈哈大笑,“史老師,不光您好奇,每個來錢掌柜這里的客人都想問呢。”錢掌柜聞聲又把頭往前探了探,胸衣幾乎要扯掉了似得,我更加不敢再看。
“史老師,我今年都335歲了。”小孩子傲嬌自豪,這明顯騙人的話,嗤之以鼻。“不怪你們,換誰都不信,您看,這是我年輕時候的照片。”柜臺下方銀色拉絲的金屬面居然是個屏幕,出現一張一人多高的黑白照片。
羅裙細腰,宮扇半遮,滿頭珠釵,一臉華貴,看裝扮真是明清朝時代的人。我見著鬼了?!“史老師,不要害怕,我祖上留洋歸來以當鋪為生,不過我們收的,只有一樣東西。”
“陽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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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無法接受如此荒誕的解釋,拔腿要從高腳椅上下來。小伙子卻壓了下我的肩膀,“史老師,您今天見到的怪事還少嗎?不妨多聽聽錢掌柜說什么,就快講到您了。”
我?我又不認識她。
可我又認識誰呢?這個眼前陽光愛笑的大男孩,也是街口剛認識的讀者罷了。一眼看到手上的燈籠串子,長出一口氣,又坐了下來。
“我們當鋪只收人的陽壽,但可以換任何東西。”錢掌柜不知道點按了什么機關,大屏幕上出現了庫房貨架的樣子,滿滿幾排全是花花綠綠一摞摞鈔票壘得老高,還有金磚金條數不清的珍珠瑪瑙。
再有是一隊隊面無表情膚色各異,或修長或豐滿或嫵媚妖艷或清純可人的女子玩偶,或長身玉立或粗壯威猛或溫文爾雅或須發怒張的男生模特。獨棟、聯排、帶花園、帶泳池、帶高爾夫球場的別墅;敞篷、純皮、加長、防彈、六缸、八缸的豪華轎車。
往后的東西沒有那么成堆成片,卻都是罕見稀有之物,玉璽金印,古玩字畫,寶刀利刃,奇石根雕。還有更奇特的,一根歪把的掃帚,一條印著S的短褲,一輛拉風全黑的摩托車,一副金屬高科技的盔甲。
打叉的眼鏡,打叉的癌癥,打叉的艾滋病,打叉的離婚證,打叉的判決書......打勾的考卷,打勾的情書,打勾的推薦信,打勾的體檢表,打勾的合同文件......
包羅萬象,貪欲橫流,目不暇接,啞口無言。
別說,我竟然有些動心。
4
“史老師,您有什么想換的嗎?”明知道是和魔鬼在交易,我還是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想問下。“什么都能換嗎?”
“當然,只要這世界上有,只要您還有陽壽可當。”錢掌柜估計看慣了人類貪婪無底的樣子,有些輕蔑。“我想換和小米,也就是我妻子,一起生活的時間再長些。”
“哈哈,哈哈哈!”小姑娘花枝亂顫的狂笑起來,把我嚇了一跳,我的要求很可樂嗎?“史老師,敬重您是個用情頗深的男子,但您這個愿望我實現不了。”她捂著嘴,強壓著笑意。“或許還是等您的妻子來,才行。”
難道說?
“史老師,您沒有多少陽壽可當了。”我只是微微一震,身體狀況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肌肉萎縮不算什么,這幾年尿毒癥越發嚴重,不多久就要做一次透析,生不如死。
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小米,沒了她自己簡直無法獨活。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自不量力,自取其辱,還有著如此天真的設想。不過我先走,已經算是上策了。
我尷尬的笑了笑,既然沒什么可當,再留下來還有什么意思。眼眶有些濕潤,低頭準備出門。“史老師,您手中的燈籠可愿意讓給我?”
燈籠?這是我過去的記憶,也能算是陽壽?有些迷惑不解,沒法不看著那張天山童姥的臉。“我用別人的陽壽只會越來越年輕,永遠長不大,沒有了成長的經歷。好羨慕你們這些有故事的人,所以很喜歡收集大家的燈籠。”
“不過,只能換取一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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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想知道您這一生中,有誰為您換過什么東西嗎?”錢掌柜的話仿佛吉普賽女巫的咒語,我竟無力辯駁,可能還未從剛才的打擊中緩過神來。
還有人為我換過東西?
手中的燈籠,本來就是無功之獲,得而復失又有何妨?我怔怔把糖葫蘆遞上柜臺,小姑娘嗖的拿了去,愛不釋手的把玩。
大屏幕上依次出現了幾個身影。
第一個是爸爸,手里一塊散發柔和白光的卡片,上面刻著10年的字樣。錢掌柜面無表情,一手接過卡片,一手從發虛的背景中遞過來一張打叉的診斷書。爸爸欣喜若狂,診斷書上寫著急性肌肉萎縮,時間是我上中學的一天。爸爸用他的十年換了我的健康。
第二個是媽媽,同樣的卡片,但上面居然是15年。錢掌柜這次遞過來的是一張打勾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媽媽頭發斑白,滿含慈愛,分明有淚水滑落。當時身體太差,體育不達標,幾乎想遍了所有辦法。早知道我的大學生涯是這樣換來的,我寧愿留在他們身邊。
第三個是我大學的文學教授。七十歲高齡還在教書育人,尤其對我格外器重,我在人物心理變化的拿捏上始終抓不住要領,讓他急的拍了桌子。卡片上是5年,收到的是一個“文思泉涌“的徽章。當時我還不知道老師為什么突然送我這個,現在真相大白。
第四個居然是宿舍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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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他代筆情書,找到了最愛,他投桃報李,用自己3年的光陰,換我也找到姻緣。我苦澀一笑,當年我瘦瘦小小,縱然文筆生花,可也賺不來避雨的居所,盛飯的盆鍋。朋友介紹相親多次,第一眼就離開的占大數。沒想到,遇見小米還是他的功勞。
最后一個是她。
我心里緊張的厲害,默念著小米千萬不要做傻事,我命已至此,你不要拿后半生開玩笑。
她遞給掌柜的卡片上居然沒寫期限。
掌柜給她的是一張門票,不惑大街的門票,這個匪夷所思地方的門票。
“您的愛人愿意用剩下的所有陽壽換您這次奇幻之旅。”小伙子滿是欽佩,低低的向我解釋。
我不知道眼睛里應該是火山還是大海,小米你沒有權利這樣做,你好好活著也是我的要求,你不能這樣的自私。這個門票我寧愿當場撕掉也不愿意成為魔鬼蠱惑你的毒藥。
“史老師,您要尊重陳老師的選擇。”看我怒目而視,小伙子依然堅持把話講完。“這里有著無限可能,陳老師也算是給您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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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怎么離開當鋪的,沒有了記憶的身子走路都踉踉蹌蹌少了根一樣。錢掌柜抹了蜜的嘴一張一合說什么我都聽不進去,只是想趕緊離開。
真相反而更殘酷。
親朋施惠,我卻壓力倍增,連坦然面對他們的勇氣都沒有了。我愧對他們的養育、陪伴和支持,還要再搭上他們的壽命光陰,我何德何能,我何以為報?
小伙子一直扶著我,街上已經天光大暗,風輕刺骨。
“史老師,陳老師就是不想看您一直生活在消極自責之中。她的用意您應該能夠明白,這么多人愛您,支持您,是希望您活出自我,活得精彩。”沒想到,年紀輕輕還能說出這么有哲理的話來。
“多年來,您一直感覺拖累了家人、朋友和愛人,可您手中的筆,您寫的文字,鼓勵了多少人,喚醒了多少靈魂?”小伙子娓娓道來,字字珠璣,聲聲入耳。“您最應該拯救的是您自己,您最應該感謝的也是您自己。只要活著,就有無限可能,為什么不多嘗試嘗試呢?”
小米,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史老師,前面就是藥店,說不定有后悔藥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