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我大抵十八九歲吧,聽過一個在當時的我看來氣質超然的男子說,希望每個城市都有一個情人。
當時就被鎮住了,覺得他……好有理想啊。
好多年后,當我厭倦了和異性所有的猜心游戲,有一次不知怎的想起他當年那句話,忽然就笑了。真是的,每個城市有一個情人有什么好?如果每個城市,都有一個……閨蜜,那得是多牛叉的一件事。
對,這種想法是在多年以后,在我寧肯跟一個大致談得來的姑娘瞎逛,也不樂意去跟某個男人聊聊人生和情感的多年以后,連娘親都總結出來,這些年,我對女性朋友比對男性朋友感興趣得多,包容得多。
這倒是。
可是,難道不該這樣嗎?你真的不覺得,兩個三觀相同的女子之間的情感,比所謂的愛情要高級得多、自在得多、舒展得多?
【一】
好像這兩年,我的每個工作日都是和沈陽的韻“聊上十塊錢”開始的,話題非常天馬行空,不具連貫性,有時候是天氣,比如沈陽下雨,鄭州烈日當頭;也比如她買了雙17公分的鞋子,顯擺給我看,我翻她倆白眼;還比如,我想亂花點兒錢,心理又不安,她便給我打氣:花!
八卦也有,明星、熱播的電視劇、不咋正經的段子……總之,這“十塊錢”的話題可以完全不過腦子,也必須不過腦子。甚至有時候我一邊寫字一邊在旁邊的對話框里跟她噼里啪啦地聊。這中間,我會去洗手間去茶水室去其他同事屋里溜達溜達,她則至少喝上三杯咖啡。這個全職太太是個咖啡控,除了當太太,也兼職給雜志寫寫稿,并加入了類似什么國家曲協這種很奇怪的協會,偶爾去參加那種協會的活動,裝得跟淑女一樣。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我們于2007年相識于某雜志社在沈陽召開的一次筆會上,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面,當時,也不知怎么一眼就相中了對方,就知道是同類——女人和女人這種一見鐘情的取勝性非常大,遠遠大于男女之間。盡管我們在外貌上相差極大,她高而窈窕,女人味十足,我則從里到外都透著不細膩的女漢子氣息。但是都沒有關系,反正,我們在對方的眼神里準確捕捉到了某些雷同的氣息。
果然,一周的筆會下來,我倆成為整個團隊里玩得最嗨的一對,搞了數不清的惡作劇,喝了一場又一場,成功發展成為了來日方長的閨蜜。
兩個城市隔得遠,這些年我跟韻也只是又見了兩三面,但是每天“不過腦子”的閑聊從未間斷,早已成為了某種習慣。我不能解釋這樣的情感于彼此人生到底有什么積極的現實的意義,我只是覺得這種舒服的情感,存在本身就是意義。
【二】
我的每一天是在跟某閨蜜和某閨蜜你來我往的小八卦中結束的。
那是我家鄉的兩個高中同學,我們待在一個很小范圍的群里——請注意兩個關鍵詞,第一,家鄉;第二,高中同學。這兩個關鍵詞意味著我們相識已經很多年。我知道誰都有那么幾個相識多年的閨蜜,甚至幼兒園就認識了,可當我離開家鄉離開她們很多年,卻依然在每一次見面時彼此親切自然如從不曾分開,從來不發愁沒有共同話題,從來沒有久違之后哪怕絲毫的疏離感,這其實真的很難得。
當然,高中年代的感情基礎必須是牢固的,比如兩人中因為珠圓玉潤我一直稱為“二師兄”的那誰,當年我們一般高、一樣重,穿上一樣難看的校服,后面看根本分不出來誰是誰。“二師兄”外向直率,雖家境優渥但半點沒有傲嬌氣。最重要的是,不,敏,感。十六七歲的姑娘,不敏感是多難得的品質啊,不會因為你說點什么就被得罪,并且一般有求必應,直到如今,“二師兄”體重增了又增,性格始終未改。通常我回去,一句話:管接管送管吃夜市。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麻不麻煩她,她有沒有時間,陪我的時候老公有沒有意見……誰管!這樣的感情,想想我怎么可能放過,非纏夠一輩子不可。
另外一位,瘦高美女,長發披肩,亦不是和我同一類外形,不過當年我倆是班里僅有的小文青,滿心都是那些好詞佳句的小浪漫,非常共同的愛好是喜歡讀那些如今看來矯情到倒牙言情小說,對那些被作者吃飽了撐的杜撰出來的男女之情充滿小向往。并且我和她內心還都有一點不肯輕易吐露的小憂郁。那時候,她有一點獨立的小屋,擺設雖簡單,但白底蘭花的窗簾、書桌上方的墻壁貼的圖畫,都已顯出初級文藝范兒。我經常在中午跟她回去,在那個有點文藝氣息的小屋中午睡。有一次,我記得很清楚,我醒來時,她已醒了,正用一種略帶憂傷的眼神看著我,然后幽幽地說:“你知道嗎?剛才地震了,大家都跑街上去了?!蔽业菚r被雷蒙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問她:“你怎么沒跑?”她淡定答我:“我看你睡得挺香的?!?/p>
想想,地震啊,幸虧震級不大,否則……生死都一起經歷了,還有什么好說的?纏吧。
不過你沒想到吧,這件事后來我們都再也沒有提過,好像沒發生過一樣。后來我開始寫字,把身邊很多人與事都換成了稿費,但這件事在我文字中出現,這是第,一,次。
現在我們待在一個小群里,每天為三塊錢的紅包拼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邊拼一邊講段子、逗樂子,不知道說上多少遍“不說了碎覺”才會徹底消停下來。
其實這么多年,她們已不知我生活詳情,我也不知她們,偶爾聊聊,適可而止。我只知如今她們都已是有名有份的會計師,生活安逸富足。她們知道我賣字為生,出了幾本書,如此而已。這不是我們彼此在意的,我們在意的,依然在一起。
【三】
閨蜜名單里也必有相愛相殺多年的。
如我和櫻子。
我曾經寫過一篇關于我和她的文章,首發雜志的標題為《少女編年史》,后來有本文摘雜志,把標題改為了《你是我的親人,你是我的仇人》,看得我心里一驚。
真是準確啊。
我和她,童年相識,少年重逢,最年輕的時候,牢牢捆綁在一起。她比我小兩歲,是我所有同性朋友中最漂亮的姑娘,她漂亮風情,又有一種江湖氣。我們倆,怎么說?在大多時候為了同一個目標并肩戰斗,比如,為了出去玩去騙彼此的家長,為了賺零花錢批發小物品高價賣給一個好色的建材店老板,巧妙配合,賺到他的錢又不讓他賺到別的便宜……非常疼愛對方,也極盡傷害,曾為了同一個風流倜儻的人渣,用砸碎的啤酒瓶碎片“兵戎相見”,但她也用同樣的方式,逼人還了我的錢……這種相愛太深傷害太深的經歷,讓我們在后來長達十年的時間不約而同放掉了彼此,誰都不聯系誰,用一種類似掩耳盜鈴的方式把對方生硬地從生活中抹去。直到2012年,父親在手術一年后癌細胞轉移,入院。我和櫻子再度相見——父親入住的市人民醫院離我家太遠,卻在她家附近。
父親最后的一個月,我守在他身邊,晚上住在櫻子家里。此時,她的兒子都已經開始讀小學,我卻連她的婚禮都沒有參加。
但是……連解釋都不需要,那些曾經我們都想努力抹去的彼此疼愛和傷害的時光,在這一次重逢中意外地完成了徹底的告別,我們有了一個簇新的開始。
那一個多月,我陪著父親,她陪著我,走完了我生命中最疼痛的時光。父親過世,她卻并沒有去參加葬禮——她對我的懂得,終非旁人所及。
2014年,洛陽牡丹節,她開車帶著母親來鄭州,我們一起去看了牡丹,她從小最喜歡的花。我發了幾張照片在朋友圈,有人跟帖:你們還在一起,竟然。
是啊,竟然。
【四】
曾經,對閨蜜的標準要求甚高,比如要三觀相同、愛好一致、脾氣相投、心靈相通……
現在的我,早不那么想。
偶爾失眠的夜晚,我會想想她們,那些和我在很長時光或者某一小段時光中一起走過的女子。比如身邊既做同事又有閨蜜情感的那誰和誰,我們一起做一本雜志、一起逛街、一起文明地罵罵某人、追追某星,一起大快朵頤又一起商量減肥……比如曾為作者今為好友的那誰,我跟她彼此性情不似,卻有很重要的共同愛好:吃和走路。堪稱最搭的旅伴。比如我此刻正為之奮筆疾書的西安的這誰,她經常幾個月甚至三兩年不出現,每次出現都是提各種小要求,寫書評、寫稿、轉文章、投票……提得那么理所當然。偏偏我還真吃她這一套,每次都能唬住我,讓我放下手頭的事為她忙乎半天,然后心里會想起當年,那個消瘦、各色、偏執、一根筋的姑娘,而現在的她,掛著個情感專家的名頭,整天傳導授業解惑,溫厚得像個老奶奶。另外還有西安的另一個誰,現在開著一個很文藝的花店,我跟她有點兒小淵源,雖然簡單,但說來話長,不說也罷。再另外,還有大學同居一室的北京的誰、濰坊的誰、青島的誰、臨沂的誰……雖分開后多年未見,朋友圈里卻天天見。再算上我給寫稿的女編輯、給我寫稿的女作者,因為文字的惺惺相惜也慢慢從工作關系轉換為好友模式……
聽說有人睡前喜歡數錢,我沒錢可數,睡不著,便數數閨蜜。數著數著,竟也會有一種如同暴發戶一般的膨脹感,嘚瑟得不要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