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四葉草變成了彼岸花

　　孟幻陽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他？他和她的相遇，或許是上輩子積下的幾千幾萬點緣分，才獲得了今生的夢一般的邂逅。

　　那天，孟幻陽在一片草地上踽踽獨行，他又在一個人默默地傷心了，那片草地比較偏僻，很少有人來，有很多馨香的小野花，美極了，所以他很喜歡這里，每次心里難受，都會來這里。正是在這里，他遇到了宋悅。他吃了一驚，好生奇怪，這女孩好像小時候見過，如今是久別重逢。然而，孟幻陽可以肯定，他沒見過她，因為他小時候都是在醫院度過的，他是早產兒，一生下來小腦就癱瘓了，所以，他的幼年都是在床上坐著，沒有機會和別的小朋友玩。直到上學，因為動作不太正常，他經常被同學取笑，他又沒法和同學們玩，只能一個人坐在旁邊看別人玩。這時候出現過一個小女孩，陪著他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四年。后來，又有一個女孩，讓他真正懂得了這個世界并非課本上描繪的那么美好，這時，他由一個天真快樂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整天憂郁的少年。還有一個女孩，曾經使他對生活再次有了信心，但她也讓他體會了什么叫一廂情愿，什么叫單相思。這三個女孩他都是付出了最真的感情的，但是到最后，全都在他生命里消失了，三個女孩永遠是他心里的三道傷痕，只要想起，還會隱隱作痛。但是眼前這個女孩，不可能是那三個女孩。

　　宋悅并不是很漂亮，至少沒有他遇到的那三個女孩漂亮。她好像在找什么，他問她：“前面那位同學，你在找什么？”他說話不是很清楚，問了幾遍人家才聽明白，她說：“我在找四葉草！”他問：“你找四葉草干什么？”她神秘一笑，說：“不告訴你?！薄澳俏規湍阏野??！彼f。

　　兩人找了半天，累了，就坐在草地上聊天，她問：“你是不是生病了？”他的臉色立即變得非常難看，他嘆了一聲，跟她說了一些自己的情況。她聽了之后，也嘆了一聲，說：“其實，我跟你一樣，我也是早產兒，我的手一生下來就落下了病根，沒有溫度，而且寫字久了就會大量出汗，很痛?！彼@訝的看著她，一摸她的手，大熱天的，她的手居然像冰塊一樣，他現在好像明白了，為什么見到她會是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

　　她告訴他：“傳說，找到四葉草，就可以找到愛情?！庇谑撬麄兗s定，要為對方找到四葉草。

　　他們經常到那片草地尋找四葉草。其實，他們已經把那里當成了“秘密基地”，他們心照不宣。后來，他知道她家住在一個叫湘水村的地方，他為她填了一首《虞美人》：

　　愁眉悵眼思顏相，

　　癡似顰兒愴。

　　心如冰月冷俗云，

　　湘水育得落雁女兒魂。

　　寒窗細雨犧時伴，

　　致使生情幻。

　　空談對爾勝磐石，

　　何故置身兩地枉相思。

　　他們有很多共同的愛好，比如寫詩，在詩中，她以冷月作為寄托，他以楊花作為寄托；他們的思想，心態幾乎一模一樣；他們總有聊不完的話題，訴不盡的悲苦；他們之間，有一種天生的默契，能夠知道對方需要的是什么，所以總是不約而同的做些可笑的傻事；他們，同是被命運詛咒之人，但從來沒有那沒用的安慰和鼓勵，他們知道，對方不需要這些，他們坦誠相待，他們在對方那里可以聽到最真最實的話，絕對不會有半點華而不實；他們會不離不棄的陪伴著孤獨的對方，他們知道，這才是雙方需要的；對生命，他們都看得很淡，他們很想解脫，因為上帝要他們活著，只是受苦，他們不稀罕這可憐的生命；他們的世界在黑暗的深淵，沒人能觸及。

　　有時候，他們會害怕。他曾經對她說：“不要對我那么好，我怕我會依賴你?！彼泴λf：“不要把我看得那么重要好嗎？我怕我會離不開你！”

　　終于，他愛上了她。他寫下了這首詩：

　　冰心癡者化，

　　祈月助思魂。

　　休文志難改，

　　只為夢玲人。

　　他向她提出，他想追她，她沉默了一下，沒有拒絕，對他說：“你說要追我，不能半途而廢哦！”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同意，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是她不介意，仍然把他當知己。這給了他很大的希望，讓他再次覺得生活還是美好的，他高興極了，他認為他可以沖破自己的宿命！哪怕他深深地知道，這很有可能只是一場夢。他開始拼命地鍛煉身體，因為他想給她幸福，他的父母看到他的這種反常，也非常高興，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他每時每刻都在想她，睡覺的時候甚至喊出了她的名字，親人們都笑話他。就這樣，在思念的幸福中，他度過了人生中最后的快樂時光——三個月悄然逝去。終于，樂極必生悲，這是他永遠解不開的桎梏。

　　這天，他們又來到了那片草地找四葉草。她問他：“當你最愛的冷月被灰云玷污了，你還會愛它嗎？”他說：“會的，不管它變成什么樣，我都愛它！”她低下頭，沉默了，“幻陽，你為什么要這么傻，我不值得你這樣，我不值得！”她心想，他看她臉色不好，問：“悅兒，你怎么了？”她嚇了一跳，忙說“沒事！”她又問：“那……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只是你溺水時抓到的一把稻草灰?！彼粗?，半響沒說話，他明白她的意思，他沒想到來得這么快。他問：“你有沒有聽過一首歌，名叫《我曾經那么接近幸福》？”她也知道他的意思，她卻始終低著頭不敢和他對視，她拼命的抵住眼淚，不讓它掉下來。他看她低著頭，趕緊悄悄地把流出的淚水抹掉。但她還是發現了，她的心好痛！只是……她知道，她必須這么做。他唱起了這首歌：“這夜滿街霓虹……”歌聲之中，夕陽落山了。分開之時，她對他說：“彼岸花開之日，你我續緣之時！”

　　他反復琢磨這句話，彼岸花的花語：花開不見葉，葉開不見花，花葉永相戀。他的心痛極了，他只有不斷的去折磨自己的身體，用身體的疼痛才能抵消一點心的疼痛。他放不下她，盡管，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是一場夢，因為他已經感覺到，愛上她。等于愛上另一個自己，是不會有結果的。

　　她知道他痛苦，她也很痛苦，她癡癡的流著淚，對著院子里滿樹的楊花說：“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但是我已經失去了擁有愛情的資格，對不起，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我沒得選擇！”院子里，她任由凜冽的寒風摧殘著嬌弱的身軀，為他寫下了這首《釵頭鳳》：

　　鴛鴦路，沒緣處。念青紅豆悲秋樹。楊花落，伊人過。幾多傷痛，杜鵑隨墮。末，末，末！

　　招愁雨，拴魂布。夢平春去香消霧。癡情錯，詩詞惡。殘陽孤影，月寒心鎖。怍，怍，怍！

　　命運的安排就是這么巧妙。此刻的他，在街上，大雨里，踽踽獨行。他的心亂極了。就這樣，一個在風中，一個在雨里……

　　看到月靈這首詞，他想起了《枉凝眉》里一句歌詞，“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百感交集，也哭出了一首催人淚下的《花月嘆》：

　　雨打楊花落清秋，

　　花凋月冷水自流。

　　塵風狂掃花魂滅，

　　月彈琵琶與箜篌。

　　何處去尋葬花人，

　　但祈招來護月云。

　　安得錦帕掩蒼面，

　　又恐帕濕淚還存。

　　花身敗，可有人兒愛？

　　癡顰常為落花泣，

　　呆玉欲留霽月難。

　　花知一切皆幻夢，

　　月曉浮云盡虛煙。

　　如今夢醒花不醒，

　　卻不能得月相伴一世緣。

　　花余殘香月余光，

　　月沒深淵花也亡。

　　旦日月來相識處，

　　須問花尸在何方！

　　她看了這首詩，徹底慌了，她怕他做傻事，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給不起他任何承諾的，因為家里的不幸，生活的打擊，她已經無法承受。她無奈的給他發了一條信息：“來世，我為彼岸花，你為三生葉?！彼臅r間不多了，她要離開這個骯臟的世界，她不能耽誤他，她這樣想。那晚，她一夜沒睡。

　　收到她的信息，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彼岸花，花開不見葉，葉開不見花，花葉永相戀。他現在只想弄清楚一個答案：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他？結果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答案他永遠沒有機會弄清楚了。那晚，他也一夜沒睡！

　　當四葉草變成了彼岸花，這場慘劇已經形成了。第二天，天陰沉沉的，時不時會響起一聲悶雷，細雨下個不停，一陣陣刺骨的風吹來，烏鴉在上空叫個不停。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驅使他趕緊跑到湘水村，跑到她家，在樓頂他見到了她。她在等他，他來了，她露出了幸福的笑靨，沖他喊了一聲：“幻陽，記住，彼岸花開之日，你我續緣之時。來世再見！”他懵了，眼睜睜的看著血淋淋的她躺在自己面前，他眼眶俱裂，“不！悅兒！”聲音震落了幾朵楊花……正是：

　　月落花哭不盡傷，

　　昏鴉細雨甚凄涼。

　　到頭一夢怎堪受，

　　四陷癡情又斷腸。

　　自序：這是記錄我經歷的一番夢幻，似夢似實，真中有假，假中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