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城里不少人在陽臺、露臺、天臺上種菜養花。其中目的五花八門:或為陶情養性,或為自給自足,或為接地氣……這些方寸之地,幫助城里人輕而易舉地實現了各式各樣的“菜農”夢,實實在在的過了把癮。
機緣巧合,去年,我也在陽臺上種了絲瓜,正兒八經的當上了城市“瓜農”。
為什么說我當上城市“瓜農”是機緣巧合呢?這還得從前年冬說起。
前年冬的一次下鄉,我走在鄉間地頭,路過一片菜園。菜園里有個絲瓜架,瓜架下的芥菜、包菜青翠欲滴。瓜架上的絲瓜藤蔓和葉子已經干枯了,如同人身上暴突的青筋,細長嶙峋,皺瘦蒼勁。
鄉野的寒風凜冽,一陣陣瀟瀟地刮著,把絲瓜架子吹得踉踉蹌蹌,吱吱作響,隨時都要散架倒地的樣子。卷曲破裂的絲瓜葉子被吹得東倒西歪,狼狽不堪,但卻一片也沒有隨風飄揚起來。它們緊緊地抱住藤蔓,如孩子依戀母親般的執著。
瓜架下吊著一個干巴巴的絲瓜,在風中如鐘擺晃蕩著,不時撞到架子的竹木上,發出噗噗的聲音。
這是個被主人遺棄的絲瓜。無助孤寂,不能自已。
野曠無人,見不著瓜的主人。但我很想把這個絲瓜據為己有。
見我喜歡,當地的同行說,這樣一個受人遺棄的干瓜,見者即是主。被他這么一說,我便有恃無恐了,一腳大膽地跨進架下,伸手摘瓜去。藤蔓很有韌勁,我擰了好幾下,才弄斷,摘下來。然后,一本正經地把這個干巴巴的絲瓜塞進隨身包里。
我為啥要“偷”這個干巴巴的絲瓜呢?這就得從我愛人的喜好說起。
家里的洗碗布的品牌換了一個又一個,可愛人用得仍是不趁手。這布啊,就是太軟了,碗里要是粘上飯粒或者黏稠的年糕,根本搓不下來,只能借助鋼絲球來刮。但是不粘鍋和電飯鍋,就不能用鋼絲球,那一刷,就會把那層薄薄的不粘鍍面給刮落了。
后來媒體上講,鋼絲球洗碗很傷碗的釉面,一旦失去釉面的保護,放射性微物質便會慢慢滲出來,人吸收了不利于健康。
還是老家絲瓜絡好用,粗中帶細,硬中帶軟,彈性足,既省錢,又環保。每當愛人洗到黏臟的碗時就會嘮叨著說。
是啊,老家物盡其用,而且都用得那么巧,那么好。要是家里有個絲瓜絡就好了,可惜現在難得回去了。要是郵寄的話,想想那高昂的郵費,也太奢侈了。
我把愛人的這一嘮叨當成重大的“會議紀要”,牢牢地記在心上,所以當我看到這個絲瓜時,便該出手時就出手了。
果然,我把這個絲瓜當作出差禮物送給愛人時,她春風滿面。拿在手上輕輕地搖了搖,發出輕微的噠噠響,是搖動了絡里面的籽呢。
搓剝下皮,露出絲絡,躲在絲絡里的籽也蹦出來了。一粒粒籽有小指甲蓋般大,金燦燦的,可愛極了。
如果把籽就這樣扔掉多可惜。陽臺上正好有幾盆蘭花被養死了,花盆寂寞地呆在防盜網前,長出了綠綠的苔衣。我便有了主意,把籽埋進花盆土里。
愛人半信半疑,說,人家在陽臺上種的都是地瓜葉、花瓶菜等這些小菜,絲瓜可是大菜,枝枝蔓蔓的,這可種得?
你沒看到,我們陽臺上有空置的花盆,還有防盜網,特別是那防盜網,不就是現成的絲瓜架子嗎?我們家可是萬事具備,只欠絲瓜了。如今來了絲瓜籽,這就說明我有在城里當“瓜農”的緣分啊!你就放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既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保證能讓我們一家人美美地吃上綠色、無公害的絲瓜。我信心滿滿地跟愛人說。
埋下籽后,工作一忙,再也沒去管它了。
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分之后,福州春暖花開,到處花紅柳綠,人們都樂著出去郊游踏青訪友。一個周末,兒子早早地去補課了。我們夫妻倆準備到西湖公園逛逛,采一些春色。愛人把衣服晾完就可以一起出門了。
“快,快來一下!”愛人在陽臺大喊大叫,我以為有什么重大指示,趕緊跑出去。愛人一臉興奮,說,快看快看,絲瓜發芽啦。
是啊,絲瓜籽破土而出了,頭上還帶著帽子——瓜殼。我趕緊給它澆了點水下去。
很快,沒過幾天,芽就變成了兩片葉子,三角形,綠油油的,脈絡清晰可辨,立體性感。
要長了,得給它追肥。于是,我跑到花卉店里,買了肥料,溶在水里,小心翼翼地澆進土里。
長到五片葉后,絲瓜蔓失去主見了,沒頭沒腦的,東張西望,不知道該往哪里攀去。我只好找來一根細棍子格擋——把它們往防盜網上趕。
在我不斷施肥下,絲瓜呼啦啦地長,抽出出絲后,如鋼線般,牢牢地抓住了防盜網了。然后一天天一截截地爬,防盜網變得嚴嚴實實的。
不久,絲瓜躥到樓上小邱家陽臺。你家絲瓜來串門啦!小邱說。
不好意思,我把它們扯下來吧。我忙跟小邱說。
不要不要,挺好的,說明和我家有緣分。小邱說。
謝謝,到時送絲瓜給你吃,權作占地費。我拍著胸脯說。
沒幾天,絲瓜跑到鄰居小唐家了。你家絲瓜來到我家啦!小唐說。
不好意思,我把它們掰過來。我忙跟小唐說。
不要不要,挺好的,順其自然。小唐說。
謝謝,到時結的絲瓜一起摘著吃。我慷慨地說。
絲瓜呀,你這家伙好高調哦,四處囔囔,弄得整個小區都知道你住在我家了。你看,現在小區里郭家、蔣家、羅家……都說了,到時要嘗嘗你呢!絲瓜,你可要爭氣啊,你看,因為你,小區都熱騰騰起來了,這樣多好,和諧的氣氛濃起來了,你不僅養人,入藥治病,還有和諧人文環境的功能。
絲瓜呀,這也意味著你的責任大,你要快快長。我要助你長,我要天天為你把肥施。
于是,我一得空,就給它追肥。天公也來助威了,雨水噼噠噼噠地打在絲瓜葉子上。下一場雨,葉子就歡一次。
功夫不負有心人,絲瓜越長越旺,越來越討人喜。
6月,福州上空的太陽好火辣,樹葉都曬卷了,有氣無力的。密密實實的陽臺里,反而一片陰涼。知了知道了,跑進陽臺里唱歌。家里熱火朝天起來。
這個火熱的季節,絲瓜應該要結果了,市場上早都在賣了,我們陽臺上的絲瓜卻還不緊不慢的,連一朵花也沒看見。
可能是晚熟品種的,再說,我這沒有用催長素,長得慢嘛。信心比金子還重要啊。我邊分析,邊思悵著。
再施施肥,打好基礎,到時結出的絲瓜肯定又大又甜。我利索地施下肥。
藤蔓都手指粗了,人是鐵,飯是鋼,絲瓜也一樣的,消耗得大,得多下點肥。我施肥時,加大了量。
肥料真給力啊,陽臺一片蔥蘢。但這對于心臟不好的人來說,暗藏著驚險。
一天中午,我到陽臺拿東西,嚇了一大跳。一群麻雀躲在絲瓜葉子里,可能打盹了,不吭不哈的。我進去的腳步,嚇著了它們,突然,噗地飛起來,翅膀慌亂的撲棱聲音異常刺耳。
我和麻雀同時被嚇到了。嚇得不輕。
7月,進入盛夏,此時是絲瓜大產出的季節了。有幾次遇到小唐、小邱,他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我,這個夏天,我們一家是不是三餐都在吃絲瓜。我好尷尬。
難道我種的這個絲瓜是“公”的?愛人也開始懷疑了。上網查了一下,絲瓜是雌雄同株的植物,不存在性別問題。
不行,我得再加肥。不能慢待了它們。更不能半途而廢,功虧一簣。
終于見了成效。這不,蜜蜂嗡嗡地來了。開花啦,這下有戲了。我好開心,好奇地朝著藤蔓里看,一朵花也沒看到,里邊密不透風,即使開了花也看不見。
一個個絲瓜已在我眼前吊著,大的,小的,長的,短的。它們微微地彎著腰,羞答答的樣子,可愛死了。
我一次次地想著,除了自己吃外,要先給哪家送。然后想著要怎么吃。哼,愛人總說我不會煮菜,不是我不會煮,是沒好材料啊,證明我能力的時刻快要到了。
嚯嚯嚯,去皮。咚咚咚,切塊。倒入油,鍋熱后,扔些姜花(蒜末),然后把絲瓜塊掃進鍋里,“唰”,一陣煙飄起來,絲瓜的味道升騰著,要是加些酸菜,味道也許更好,加些蝦米那就絕了,想著想著,我咽下了口水。
嚯嚯嚯,去皮。咚咚咚,切塊。倒入油,鍋熱后,扔段蔥頭,把蔥香味逼出來。舀瓢水下去,“嗞”的一聲后,鍋安靜了,等水冒出火柴頭大的泡后,再把絲瓜塊趕進鍋里。大滾后,再投入青娥蛾(花蛤、蟶等貝殼類的水產品皆可)或粘好薯粉的肉片(豬肉、牛肉、魚肉等),再滾,肉片浮起即熟,丁零當啷嗆,搞定。對,愛人愛吃酸辣的,我加點酸菜,放粒辣椒,她一定會贊揚我功夫好。我飄飄然,舌尖不自覺地舔了一下嘴唇。
嚯嚯嚯,去皮。咚咚咚,切塊。倒入油……我暗中反復溫習著小時候奶奶和母親的這些煮法,在意識里不厭其煩地一次一次地操作著。
這幾道絲瓜菜不僅味道鮮美,甜潤爽口,還生津降火。
都8月底了,怎么一個絲瓜也沒有冒出來啊。只是藤蔓仍在呼啦啦地躥,又大又厚的葉子,一抓就能抓出一把綠油油的水來。
小邱、小唐和小區其他人可能在想,老虬這個人說話不算數,小氣得很,把陽臺的絲瓜都“獨吞”了。
我都不好意思在小區底下逗留了。也對陽臺上的絲瓜徹底絕望了。深刻體會到了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的滋味。
后來才知道,蜜蜂是沖著樓上小邱家去的,他家陽臺上的菊花盛開。蜜蜂只是路過我家陽臺一下而已,是我自作多情了。
深秋的一個周末,哥哥有事來福州,拐到家里。帶來了他種的絲瓜和玉米,說,這是今年地里最后一茬絲瓜了,想再吃,要等到明年啦。
愛人說,哥啊,我們在陽臺也種了絲瓜,一個都不長。我接著說,它們就像吃了避孕藥似的,不開花,不結果。
哥哥跑到陽臺一看,笑著說,你把它養得太肥了,你肥施得越多,它葉子長得越大,它又喜光,葉片越大,采光的面積也越大,光合產生的能量就越多,然后藤蔓帶著葉子又不斷的擴張四散,如此循環地徒長枝葉,把開花結果的主要功能給喪失了,就是不務正業了。你怎么也不問問我?
小時候,我們種絲瓜,不就抓幾團豬大糞打底肥,大了要么給它搭個架子,要不在地上插根竹芊,讓它爬,就這么簡單。現在在城里,有的是化肥,條件更好了,肯定能結,所以沒想到要問你。我說。
吃午飯的時候,哥哥問,三寶(我兒子)怎么玩到現在還不回家?
哪里是去玩,是去補課了,在老師家吃完午飯,下午繼續補,要晚上很遲才能到家呢。愛人趕緊回答。
周末還補課,都不要休息,玩一玩,也不要鍛煉身體?哥哥很不解。
現在城里的孩子,都在補課,除了功課,還要學很多特長,叫作不能輸在起跑線上。我忙跟哥哥解釋說。
我們小時候哪有學那么多,不照樣好好的,該干嘛干嘛著。我看培養孩子和種絲瓜差不多,要是違了天性,灌太多的營養下去,反而不會結出你想要的果,還是要慎重。哥哥說。
哥哥急著要回去,和我兒子沒見上面。他說在視頻上看十次,也不如當面用手指頭輕輕捏一下他的小臉蛋來得實在。這次來摸不著三寶,真沒勁。
送哥哥上車后,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呆呆地朝著兒子補課的方向張望,一顆空落落的心,七上八下的,就像野曠里瓜架下那個晃蕩的干巴巴的絲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