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歲時她已經過完了別人的一生

她在一所普通的二本學校讀大學,對學校生活失望,一直難以適應,經常一個人泡圖書館到關門,有一次坐在圖書館的角落里讀張愛玲忘記了時間,圖書館馬上將要關門,管理人員并未發現角落里還有一個女孩未走,將要熄燈的時候,她終于開口說,老師,我還沒走,管理員很詫異,看著這個神色安靜的女孩,停下了關燈的動作,待她走出去,才默默熄燈關上了圖書館的大門。

? 她一個人在夜色中走回宿舍,校園內人靜悄悄的,人聲稀少,秋蟲鳴叫,月色如洗,照耀出淡淡的花影樹形,她剛才差點沒出聲,選擇一個人在圖書館過夜,可是怕明天學校里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又當作什么奇聞怪談來說她,對她來說諾大的校園,圖書館是她最愿意呆和呆的時間最長的地方,一直沒和舍友處好關系,舍友不滿意她的特立獨行,凡事喜歡單獨行動,看見她回來,惡聲惡氣的說,她把這當旅館了。她并不回應,默默洗漱,上床睡覺。

? 她的孤獨由來已久,不知道如何與別人訴說,別人也未必會用善意來理解她。

? 有一次,另外5名舍友聯名上書院長辦公室,說她罔顧學校紀律,逃課不考試,影響宿舍榮譽,希望她搬出她們宿舍,她在QQ上看到院長頭像亮了,叫她立刻到院長辦公室,她不知所為何事,去的路上看到校友正從辦公室回來,臉上掛著得意的笑,5個人就這樣臉帶笑意和她擦肩走過,她能猜出幾分不懷好意,心中卻并無畏懼,定定的走向院長辦公室。

? 院長一直關注著這位圖書館常客,給她惹麻煩的女孩子,卻也欣賞她不顧一切看書的執著。院長開口道:“她們說你吃得好穿得好又沒有成績憑什么拿特困助學金,她們說你影響了她們的宿舍好評,她們不要你了。”院長微瞇著眼看這女孩子的反應,她依舊定定的說,“有嗎?哼,宿舍好評。我還不要她們呢!”院長看見她臉上一臉的輕蔑和不屑,她一直漠視學校的宿舍好評規則,覺得一所大學實在沒別的實力來好評了,所以只能用宿舍好評來說事。

院長并沒有過多責怪她,只告訴她回去給人家泡瓶水啊,賠個不是啊!她從院長辦公室出來,覺得自己辦不到。就像辦不到不看書,辦不到不去想一些形而上的問題。

? ? 晚上睡在宿舍里感覺倍感壓抑和寂寞,這些一起睡了兩年的舍友,為什么還是如此陌生,如此難以互相融入。為什么自己與周圍的人群一直這樣格格不入?

? 她終于忍受不了這份孤獨與寂寥,半夜坐公車來到一所酒吧。在這里她的人生有了一次徹底的顛覆。

那一天她孤身來到酒吧,她就是這樣,孤身一人,別的女學生都是呼朋引伴,成群結隊地集體行動。她不,即使知道這樣很危險,她也漠視團體,也許是因為她是自私的人,與人相處必須要付出忍讓和遷就,薩特說他人即地獄,為了別人而改變自己,對個人來說有利有弊,而她覺得弊大于利,所以寧愿選擇與自己相處,時間久了就真的不會和別人相處與交流了。其實舍友也想幫她,也沒有刻意孤立她,只是她的過往導致了她現在的孤僻與不合群,她是真的無能為力融入群體。

這也許是從她小時候的某一刻開始埋下的種子,她從某一刻變得不愿意說話。她從小寄人籬下在舅舅舅媽家生活。小的時候她還沒有人與人冷漠的感覺,有一次放學回家,她看見她的舅媽在客廳,她想起老師說今天作業需要家長簽字,她天真充滿信賴地說,“舅媽,老師說今天的作業要簽字,你幫我簽一下好嗎?”來自成人世界的舅媽,不知為何不回答她的話,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只是一聲不哼抬腿走開了。留下她在原地迷惘,舅媽與她非親非故,沒有半絲血脈關系,待她不過是客氣與生疏,沒有半分溫情,這位家里的小小的不速之客,不需要投入感情,只是家里不起眼的一個小擺設,像個桌子椅子一樣在那里,引不起她的情緒,也許某些時刻也會生出一分嫌棄,畢竟在自己家里常年住著這個小小的外人,總是占用了一點空間與空氣,但這小擺設的確未曾觸犯過她,所以這的確是無關緊要的一件擺設,不必放在心上。這雖然比起很多暴力或者虐童的事件來說已經是恩賜和福氣。可這對于一個不諳世事的對她人充滿信賴的小女孩來說,的的確確感受到了冷漠與忽視。也許從那時候起,一路成長人格建設的路上慢慢形成了她后來孤僻冷漠的性格。

這是一座靜吧,沒有搖滾樂的喧囂和舞池沸騰的人群,店長是一位40左右的中年男人,放的是艾薇兒的樂曲,艾薇兒清澈年輕的聲線在酒吧里回蕩。吧臺前面希希寥寥坐著幾個中年男人,一邊喝著扎啤或者點一杯雞尾酒,看足球聯賽,打發下班后寂寞無聊的時光。酒吧是人們逃離現實的場所。店長見來了一位小女孩,走到她面前,問她“你是要來應聘嗎?”她是第一次來酒吧,還是一個人來,她不知道來干什么,只是想找個地方遠離現實。于是點點頭。

酒吧會有外國人來,兩個老外彼此介紹“He is an angel.”她會不動聲色慢吞吞說到墜落凡間的天使。老外相視一笑。

12點,酒吧關門,客人離去。她慢慢收拾干凈客人留下的花生殼,洗好空酒杯,幫客人儲存打開后又沒喝完的昂貴白酒。一切收拾妥當,關好大門,店長也已經離去回家。她今晚選擇留下睡在酒吧沙發上。呵,又是這樣靜靜的孤獨的夜。在黑漆漆空大的酒吧里,她蜷縮起身體,塞在兩個沙發拼起的睡鋪上,覺得不管置身何地,有一種擺脫不了的孤獨困境。酒吧的大門是封死的沒有一絲縫的空隙,灑不進半點星光或月光。外面路燈光昏昏寂寂,車輛徹夜不停開往各自目的地,誰也不直到,酒吧里睡著一個尚未經人事的22歲小姑娘。

她就這樣,天亮坐公交車回學校上課,夜晚去酒吧打工,夜深人靜,會有尋歡的男人給她發來信息,她知道她的信息早已泄露,只是覺得這樣的生活不會和她有關系。但她不知道她踏入酒吧的那一刻,便已是一只腳踏進了這樣的生活,另一只腳也是早晚的事。

有一天一個男人醉氣熏天拍著她的后背說你多介紹介紹你的同學過來,待她轉過身來,看見她的臉,他停住一秒,拉起她的胳膊說“你從今以后就跟著我!”這個男人是第一次來酒吧,她是第一次看見他,從某種程度上說,她喜歡這種用堅定語氣說話的男人。她在學校也曾交往過年輕的男生,也許是因為年輕,他們會觀察對方,會遲疑對方是否足夠優秀配的起他的喜歡,也有的在她的面前不自信,畏畏縮縮不敢張口,他們會發曖昧的短信彼此試探,也許這才是大學生正確的戀愛方式,模糊青澀懵懂夢幻。可是她不喜歡,她是一個怪人,覺的這樣的戀愛太過費時費力。等彼此確定各自心意往往需要山路十八彎。那樣太累贅了,沒錯,任何事情她都喜歡干脆利落。包括愛情。

她一個人孤獨太久。她沒有認為這是愛情或者什么。她只是相信了他。跟著他走了,相信了他語氣里的堅定,相信了他會對她一個安排,也許她只是想換一種方式生活而已。只要這種方式有別于之前的清冷寂寞,哪怕是墮落她也想體驗一下。

12點酒吧準備關門,他在外面車里等她,店長發覺今晚她有些異樣,竟然會相信了一個酒吧里的男人。之前她偶爾也會微笑面對客人,大多數時候是面無表情,可今晚她的粉白的小臉有絲絲紅暈,眼神有閃動。店長知道今晚她不會睡在店里了,在她出門前,再次提醒她,小心沒有任何好處的陪別人玩了一晚上。頭一次,她回擊店長的話,“那我就當是他免費陪我玩了一晚上”店長很認可她這一點女性的自我意識。但還是擔心她。但也知道今晚攔不住她了,這個一直默不作聲的女孩子,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一個人來酒吧里打工不怕危險。

她鉆進他的車里。店長嘆息一聲。在車里他問,喜歡聽什么歌 。她說不聽歌。他笑笑,關掉音響。他抬起她的下巴,看著這個女孩安靜的神情,清澈似有水流動的眼神,她的胸脯包裹在一件棉的有花色格子的套衣里,她穿的是酒紅色的緊身褲。他不知道她為何可以這樣安靜,仿佛任何事情都無法讓她感到意外,但她明明又只是二十出頭一張稚氣又嚴肅的臉,對他的撫摸表現很鎮定從容。她不是他經常在夜店見的那一類風情妖冶的女子。她身上有一種因長期孤獨導致的禁欲感。這讓他倍感興奮。

他帶她來到他3樓的公寓樓里,一路都牽著她的手,開門的時候,他說這是我第一次帶女人回家,她未置可否,不管這句話是真是假,哪怕是騙,說明這男人用心在騙她。也許她心理渴望的也只是一個渣男,這樣她也不用負責,不用認真。

門開后,門口整齊擺放著幾雙男人的拖鞋,她看見屋子里是相當干凈明亮,和客廳相連的廚房也干凈整潔,沒有凌亂與油污,客廳里也只是簡單干凈擺放著一張皮質沙發,中間是茶幾,還有墻上掛著一臺電視機。陽臺上還掛著腌好的咸肉、咸雞、咸魚。她想這里來的人一定很少,沒有多余雜物。她換好拖鞋,在沙發上坐下來,他換好拖鞋,放下包和鑰匙,徑直走向衛生間。蘭生聽見水聲和男子的呼喚。猶豫了一下,走過去。

一夜情后,清晨,薄霧朦朦,男子開車去上班,女孩坐公交去學校上課。又過了一個月女孩突然飯菜變了胃口,并且感覺肚子不舒服,舍友叫她去校醫院檢查一下,她一個人去校醫院,老中醫問她是胃不舒服嗎?她點點頭,老中醫看著她的臉色突然想起給她把把脈,然后告訴她你懷孕了。她不知所措。

打電話給男子,男子卻不承認是他的,說沒關系,去醫院做個手術就行。她在公交車上看到一家婦科醫院的廣告,打算過去。同時她接到校方電話說,老師知道你的事了,但是做人流得在家人陪同下,不能一個人隨便去做,同時對她進行勸退。

輔導員威脅說,如果不主動退學,那你未婚先孕的事情將會公布全校從而開除。她不想受威脅,說公開就公開,她從小就在流言蜚語中長大,這并不使她畏懼。此刻她只是看不慣前一秒還假裝關心她的輔導員,兇相畢露,撕開偽善的面具,輔導員聽她如此說,她竟然看到文質彬彬,溫和有禮的輔導竟然幾乎要撲到她身上打她。或者要強迫她做什么。

這個時候院長過來,向她抱歉輔導員的失禮。同時也對她進行勸退,她的確已經不適合再上學。她不是不愿意退學,只是如此被人明目張膽的威脅,她從來不肯妥協。她在院長辦公室簽下退學申請,退學還需要家長簽字,家里沒有人愿意過來,最后年邁的外公過來,簽下了這恥辱的退學申請。

年邁的外公一聽輔導員說未婚先孕要公之于眾,立刻就嚇軟了,毫不猶豫的簽了字。退學她并不難過,可是看著外公,她的確萬分難過與歉疚。可恨的千年道德婊輔導員還能緩緩說出也許你現在對我的做法不認可,但或許多年以后你會感激我,呵,千年道德婊。

她到現在想起這段往事依然恨得咬牙切齒。恨自己當年的無能為力任人宰割。她所恨的無非是文明社會的虛偽道德。真的,文明撕開虛偽的外衣,里面是赤裸裸的青面獠牙的為利益所驅使的惡鬼。

她在外公陪同下離開學校。這座上了兩年半的大學,從來沒有真正的融入過,從此徹底變成她的傷心之地,臨走的時候,她環顧了一下這個綠水環繞,綠樹蔥蔥的校園,一切那么看似秩序井然,和諧無邪,世界依然那么美好,只剩她,將要孤獨地徹底離開。

回到家里爺爺陪著她做了人流,給動手術的阿姨塞了300元紅包,希望她手下留情,口下留德。動手術得白衣女人已經盡可能地發揮了她的最高技術。冰冷的手術鉗子在子宮來回翻滾攪動以確保胚胎能夠徹底脫落流出。

手術結束,她疼的面色蒼白。和外公一起坐車回家。她的確有生無可戀的感覺。外公依然精心照顧她,給她燉蹄膀,燉老母雞。她在家里安然坐了30天的小月子。看小說,聽音樂。她以為可以慢慢忘記。不想讓外公擔心,沒有做任何慘烈的事情。

離開學校的那天,她去宿舍搬東西,同宿舍的女同學卻也生起了憐憫之心,她們是第一時間知道她的事的人,宿舍長聲音黯然的說,蘭生,離開那個男人,她是玩你的!以后不要做傻事。另一位女生說回去好好把身體養好了,會沒事的,會慢慢好起來的。還有一位說,你真慘!

不管怎樣要離開了,她開始收拾書桌上的書一本一本放進包里。在大學,她唯一感謝的是還有這些書,現當代文學,古典文學,寫作教程。她很愛這些書。默默裝好,和爺爺一起搬到公交車上,正式離開。

坐月子期間,她的手會情不自禁地護住她的小腹,仿佛那個孩子還在她的肚子里。在她知道自己懷孕到去做人流手術的這段時間里,有兩個夜晚,三個白天,這五天時間她孕吐厲害,睡覺時頭痛非常,難以入睡,妊娠反應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可是就是這樣的折磨,讓她強烈的感受到一個新生命正與她的身體共存。正是這樣的痛,讓她有初為人母的感覺,但這種感覺是稀弱的。她知道她不能要這個孩子。她養不起它。她不能給她想給的一切――一個正常的家庭――她自己都未曾得到過的。正因為如此,她萬分明白,在殘破的家庭中長大的孩子到底活得有多痛苦。

是的,她殺死了一個她的孩子。不,到底是誰殺了她的孩子?為什么整個世界不能互相愛護,只能互相殘殺。有那么一刻,她是多么希望能把她生下來,可是她不敢,她知道生下來,這個孩子就得背負多少的罪。

現在孩子沒了,她卻時常回憶起那幾天它帶給她的各種身體上的痛苦。這是愛嗎?這是一種何其虛無而真實的愛?虛無是它已經不存在了,真實是她還在懺悔著,痛苦著,留戀著。

3個月后,那個男人打電話給她,說想她。她鬼使神差的答應了去見他。她想聽聽他到底還能說什么。她坐上他的車,那已經是夜晚,車子在等紅綠燈的時候,他開始說話,為什么不生下來呢?如果生下來確定是他的,他一定會負責。她的右手又開始摸著她的小腹。這幾個月來,她總是不自知地做這個動作,她的確已經病了。

她聽他慢條斯理地說出這幾句話。心里冰冷。她知道繼續和這個男的在一起自己的病只會更嚴重。但她不知道怎么辦,離開他?她對自己的生活似乎看不到任何未來。前路已是荊棘滿滿,坎坷叢生,當下亦是困境重重。未來亦沒有任何指明的星辰閃耀。人生是個走不出的危局。呵,夜何以如此凄涼。

這個男人曾在她對生活意興闌珊時給過她冒險的激情,相擁而臥的片刻溫暖。也有情話綿綿的時候。這無疑也是她在世上獲得的感情。只是想不到這感情不是救贖,卻又添了新的罪孽。這是她追尋情感的代價嗎?真的一定要付出要如此慘重的代價嗎?

蘭生經歷過輟學,人流,與男子分手后。打擊無疑是巨大的。外表一切如常,內心對人世的絕望與不相信也越來越多,可她不能說,身邊也沒有人愿意聽吧。舅舅舅媽是也是親人吧,可她很明白她只是個局外人,她們的事她不能以自己人的身份參與,她的事,他們自然也是這個態度,所以很多時候是客氣與疏遠。

有一次,在醫院里陪伴外婆,一個族中大她十來歲的姐姐和她媽媽一起來看望生病中的外婆,這個姐姐蘭生心里覺得還算怪心疼她,在醫院食堂吃過午飯后,她們將要臨走時,蘭生說,大姐姐,不要走,再陪我一會,她控制不住地和她說起,這些年她在舅舅家因為懂事而帶來的壓抑和小心翼翼,她不想給任何人帶來麻煩,可是此時的她實在無依無靠,她說著就揉著眼睛嗚咽著哭起來了。

她只是一個20歲的小姑娘,哭得傷心難忍,淚眼模糊,大姐姐的媽媽說,蘭生,你的命是夠苦的,你的爸爸也真夠狠心,你就當他死了吧。蘭生聽她們說起爸爸,心里疑惑,她一直覺得爸爸不和她相認是有苦衷的,就像她也有苦衷一樣。

她哭著就開始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眼前空無一人,――她們早已走了。空蕩蕩的食堂里還有零星幾個沒吃飯正在打飯的幾個陌生人。這個姑娘沉浸于悲傷無法自拔,而她們或許是不愿意打擾她的悲傷,或許是怕她糾纏找不到借口走,她們就在她神智未恢復時悄悄告別,或者是不告而別。蘭生跌坐在食堂椅子上,等心情稍稍平復,就走回病房。

成長過程中,很多的白眼和冷漠。孤單是她一路成長的朋友和敵人。她必須強迫自己習慣這份強大的孤獨,不能被它打敗。

說話最多的人是外婆,外婆除了照顧她的冷暖,會小心鼓勵她,給她自信,讓她不要過于自卑,在冬天睡覺時蘭生把冰冷的小腳擱在外婆腿上,外婆亦安詳地拍著她入睡。給她講許多有趣的古代和當今的小故事,或者在戲曲中聽到的故事都講給她聽。呵,這人世唯一的親密感情與溫暖,叫她怎能不依戀。怎能忍心去違背這位看似強大實則亦是孤單的老太太的心意。

外婆唯一帶給她的負能量是說起她的父親如何惡劣,以及她一生的不甘和要強。外婆說我好強一生,在你母親一事上吃盡人事的苦頭,一生始終沒有出人頭地,現在老了做不動了,一生并未有出頭之日,萬事皆休。但我到現在依然是想好好活著,并沒有想過要死或者怎么樣,蘭生,你還這么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蘭生卻覺得路都已經走完了,走空了。當她第一次知道外婆在醫院癱瘓之時,她第一次徹底崩潰,她看著這個老太太,她的靈魂是外婆塑造的,如今這個老太太已經倒下。這是她的精神支柱,為了這個老太太,她放棄尋找父親,甚至和她一樣去怨恨那個拋棄她們母女的男人。――怨恨曾經也是支撐她強大的一個因素。

如今外婆倒下了!她預感外婆即將歸于塵土。她忽然發現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了,所謂的怨恨必須是建立在活人基礎上的,那個支撐她愛恨的人,唯一關心在乎她的人,唯一想要幫她掌控人生的人,唯一想要控制她的人倒下了!那她該怎么活下去?用什么立場活下去?或者死了倒是好事?她就沒有必要跟著她一起恨了!

她狼狽地扔下外婆逃出醫院,她眼前發黑,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東倒西歪的如同走在棉花里,她看不清路,看不清人,她要回去,她不知道回哪去,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對她來說家只是一個地里位置上的一個名字。后面傳來舅舅的一聲呼喊:“蘭生”。蘭生是誰?她突然就站穩了,她是蘭生。這是蘭生的命運。

宿命難躲。也許一出生上帝就開始安排好這一切給她了。她用稍稍恢復的神智顫顫巍巍走到公交站臺,熙攘的人群逶迤上車。人們一如既往的喧囂熱鬧,內心的波瀾與痛苦并不能消散在塵世的普通人群中,人們在同一個時空間中,卻又像根本活在兩個時空中,其實這個時候的她脆弱的只剩一絲神智,她已經在瘋狂的邊緣,別人說話她都是聽不到的,若有人這時候因為她擋了路而罵她,她可能就真的瘋了。她想鎮住自己不要瘋。就像她知道她要用力抓住欄桿不讓自己倒下去。

她像一個幽靈一樣飄回了家里。打開自己的房間,栽倒在床上,睡了過去。這期間,沒人找她,沒人問她。她睡了一天一夜也沒人知道,醒了的時候她恍惚,就像小時候奶奶從路上抱著熟睡的她回來,回家把她放在舅舅的床上,而她醒來的時候,一瞬間一點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哪里。恐懼而無知。

她坐起來,倒杯水,走去書柜里,開始讀佛經,圣經。這人世已沒有可以支撐她的人事。她的心靈必須在迷途中有所安頓。可是讀再多卻依然沒有辦法安放自己。她對人世的情感有太多的渴望,失望只是暫時的,她發現自己并沒有心如死灰,依然渴望愛。

她只有20出頭,愛的傷疤雖然疼痛,回憶縱然依舊失望可是心里并沒有太多后悔,她是飛蛾,依舊還要撲火,這樣的心愿不死不滅。于是她放下這些書,放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下樓去買蔬菜和魚,要給自己做晚飯,要好好照顧自己,還要去醫院照顧外婆。

這時她開始埋首寫作,她不知道去哪里投稿,她只是坐在書桌前開始寫。她要寫自己的情感,外婆的情感,命運捉弄,世事無常。她目前的人生經歷,她的遭遇,還有人活著的意義。

外婆出院后,開始聯系蘭生的爸爸。有一天,外婆說,蘭生,你來,外婆顫顫巍巍帶著蘭生去伯父的家里。蘭生看見一個理著平頭的中年男人背對著門坐在那里,蘭生忽然明白了,那是她爸爸,20年來沒見過一面沒喊過一聲的爸爸。有些人的容顏身形在分開的那一刻已經刻進了血液里,相同的基因召喚著彼此。

蘭生終于忍不住,這些天她的神智略有清醒,有時候還是很迷糊。這一刻思念已久的父親突然站在面前,把她驚呆了,她站不住,倒在地下,不敢看她父親,她還不能完全相信今天竟然是她和她父親相認的日子。她又開始恍惚。直到她的爸爸走過來,扶著她:“蘭生,是我,我是爸爸。”蘭生開始抽泣,哽咽,“爸爸,爸爸,你還會不會不要我了。”

蘭生的爸爸也動容,卻沒有像蘭生一樣情難自禁的哭泣。多年以后蘭生回憶這一段,她一直覺得爸爸對女兒的想念根本不及自己的萬分之一。不然那一刻20年的分別,為什么可以如此冷靜與沉默。蘭生的感情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情緒波動起伏過于厲害。

她一直有輕微的抑郁,這一次與爸爸的突然相認,就像范進突然中舉一樣,讓她一時緩不過情緒來,她開始變得癡呆。坐在那里點頭傻笑,別人給她衣服她就穿,讓她吃她就吃,讓她坐她才坐。總是想找床去躺下。有時會跑到鏡子跟前,對著鏡子傻笑。她的爸爸知道,女兒病了。

她和蘭生說,蘭生,我們面對現實。我們去看病。蘭生迷迷糊糊說好。爸爸帶她來到廣濟醫院。排隊,掛號,一直牽著她在左右。蘭生只覺得暈眩和害怕,看見人就躲。

醫生開始問她一些問題,在蘭生模模糊糊的回答中,醫生在病歷上寫到,病人因長期的家庭壓抑生活,和對父母離異產生的自卑情緒導致現在情感障礙,自我意識喪失,需要立即住院治療。蘭生拿著病歷看,她在病中害怕與人接觸,可是任何文字她都覺得親切,包括病歷上的。

她拿著病歷,說,爸爸扶著我,我們走吧。父女兩坐在等候廳的為家屬準備的座位上。蘭生坐下來,像所有的精神病人一樣,神色慌張,她的爸爸去取藥了,她看著這個男人跑前跑后,有一刻,她依然是恐懼的,她雖然知道那是她爸爸,但她還是會覺得很陌生,這個男人到底是在為誰忙?真的是在為我嗎,這是她的長期缺愛的不自信,不敢相信會有人真的愛她。

這一刻,他要是再離她而去。那她會怎么辦,之前她一直可以暗暗地強大自己,可是經歷了這么多后,她為什么不能只是一味的追求強大,不想其他?現在現實很明白,她沒辦法一個人強大起來,她需要看病,需要有人照顧。

她害怕著,有些反胃,覺得自己隨時要暈倒,爸爸取完藥,醫生也過來了,一起走去病房。蘭生看見病房里的床,白色床單床鋪整齊有序,忽然感到一陣安定,隨著醫生手指的方向,走向自己的床位,倒下去。蜷縮起自己的身體。渴望休息。其實這是她一直以來自我療傷的姿勢。這種姿勢心理學上解讀是人在受到心理創傷時,會本能的回到在母親肚子里的睡姿來逃避現實,獲得安全感。

父親看著瑟縮的女兒,也有淚水涌動,和醫生退出病房聊具體的看病事宜。蘭生開始入睡。

蘭生在廣濟醫院住了整整42天。同一病房里有來自各個職業和身份的女性。她們和蘭生一樣,各自遭遇人生走不出的困境。需要通過醫院,藥物,還有心理醫生的疏導。

蘭生的爸爸是公交車司機,在不能請假相陪的時候請來大伯,小姑輪流照顧蘭生,并支付相應的陪床費用。蘭生的外公有時也會來陪伴她。蘭生看似正常了好多。同病房有另外4位女性病人。其中有兩位是和蘭生一般大的女孩子。

蘭生對住院期間的事情印象深刻,看到每個人在各自的黑暗里掙扎,到底是否能安然渡過這段混亂淪陷的時期,達到俗世意義上幸福的彼岸。對床的姑娘長得貌美如花,身穿鏤空的針織肩帶衫,是南京理工大學大四即將畢業的女學生。

聽她媽媽講述,她發病的原因是看到同宿舍要好的女孩都不是已經考上研究生就是覓得如意郎君 或者已有單位錄取,感覺壓力太大,自己也有一枚相處的男友,在畢業前夕忽然對前途對愛情對事業失去信心,覺得自己處處不如人家,又是從小處處要強的孩子。

忽然心理失衡,產生了抑郁。時代給我們年輕人的壓力的確世界的各個角落產生落地開花的傷痕。她發病的時候會猛吃東西,和蘭生一樣不理人。有一次從廁所的窗戶逃跑,她的爸爸媽媽滿世界尋找,她在傍晚黃昏的時候,卻自己走回了病房,依她所說,她只是在窗戶外面的竹林里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靜靜。并沒有想干什么。

她爸爸媽媽開始寸步不離的看著她。她們打算給她做昂貴的激光化療,讓病情好的快一些。女孩家應該家境殷實,爸爸是大學物理老師,對女兒的發病有些茫然,在病房看著沒有很大的情緒波動,只是冷靜的陪在床前,積極配合醫生的任何指示。

只是女孩的媽媽情緒漸漸有些崩潰“女兒,這樣下去我都要變成神經病了,你振作一點,我們作為父母把你養大不求你升官發財,只求你幸福平安一世,你現在這樣惡意糟蹋自己,不值得的,現在只要寫完論文,拿到畢業證,我們一家人高高興興的,日子不是很好嗎?”

對面床鋪另外一位女孩子病情似乎更嚴峻一些,會深夜跑到醫院樓頂,尖叫,表示要跳樓,醫院轟動,一邊安撫其他病人好好睡覺,一邊與家屬商議勸慰情緒極端的病人。蘭生在黑夜里蒙著被子聽著外面的動靜,病人的尖叫和醫院的騷動讓她驚慌。

病人被權回病房。醫生給她打鎮定劑,一夜就這樣過去。病人把每日一顆的安眠藥藏在床褥之下,藏到第七天的時候被發現,她打算等藏夠數量然后一次性吞服下去,從此徹底遠離內心不愿面對的事情。

而她的心里的矛盾和困惑到底是什么呢?她的父母在醫院病房里一絲一縷的敘述。女孩的爸爸為女孩找了一個外地男孩準備在她們家做倒插門女婿,她爸爸覺得男孩實誠可靠。

可女孩卻覺得男孩欺騙了她爸媽,奪走了她爸媽的一部分疼愛,死活不肯接受男孩,一直在醫院辱罵男孩,說阿拉老公是個變態。發脾氣的時候朝家屬扔枕頭,讓她們滾。女孩爸爸說女兒你可以對爸爸發脾氣,但你一定不能對媽媽這樣,媽媽真的為你操碎心。她媽媽忍不住開始掩面哭泣。病房里除了病人就是病人家屬,大家彼此同病相憐,不會互相排擠與嘲笑。于是大膽述說。

蘭生第一次吃安眠藥的時候,小小藥丸一入喉,四肢立刻開始麻木沉重無法動彈,腦袋也失去中心,抬不起來,然后,漸漸失去意識,開始深度睡眠。這樣的感覺不知為什么讓蘭生感到安全,似乎是給肉身與大腦卸下了所有的責任,任何一切和自己都無關,不必再去背負自己給自己下的命令或者來自他人給的責任與命令。

蘭生發病是這樣發的,大伯帶她散步,和她聊天談心,試圖開導她。可蘭生會忽然神經質地說,奶奶,奶奶不讓我和你們呆在一塊。然后就與大伯保持距離。這是奶奶從小對她身上施加的淫威,她不敢越雷池半步。奶奶是唯一照顧她的人,她不能違背她。大伯無奈,繼續數量,你外婆是不搭界的,你的責任人是父母。

蘭生害怕,20多年的事實讓她無法相信她的責任監護人是她的父母。所以她寧愿從小受奶奶毒氣怨恨的灌溉,奶奶對她精神的某種閹割,也不敢相信除了奶奶之外還有別的愛。

有一次外公和爸爸都在,她們一起走在醫院里的大樹底下,外公和爸爸此時此刻為爭奪蘭生的撫養權依然毫不相讓。蘭生忽然尖叫起來,你們為什么一定要我有父沒母,有母沒父?是啊,為什么要爭撫養權?一方爭得以后,就開始視孩子為私有物品,任意占有,任意污蔑另一方。而另一方沒有掙得撫養權就心安理得的對孩子不管不顧,不聞不問,任其自由生死,自生自滅。

蘭生在心里明鏡似的,只是她心理隱隱的祈禱兩方能化干戈為玉帛。彼此尊重,理性對待孩子。可是不行啊,外公和爸爸最后雖然在蘭生面前吵的有些過意不去,但依然不歡而散。

并不肯做出所謂讓步。蘭生的爸爸不肯放棄,堅持要把蘭生的姓氏改過來――蘭生在父母4歲離婚前跟著爸爸姓,離婚后被外公改過來跟著媽媽姓,現在時隔20多年,蘭生已經23歲,爸爸要固執的把姓改回去。

爺爺說,那是不可能的,爸爸說不可能也要變成可能!蘭生只覺得無能為力。

隱隱感覺新的困境即將到來。她只是更加配合醫生的用藥,心里疏導。醫院新來一批實習生,有一個年輕的研究生畢業的女心里醫生負責疏導蘭生。蘭生跟著她做心理測試,聊年輕人的迷茫無助和生死的困惑。

蘭生出院,爸爸給她安排學校,想讓她繼續學業,爸爸和媽媽兩方依舊劍拔弩張。蘭生雖然出院,可還是要吃藥,家庭原因依舊讓她心煩意亂。

她想快點獨立,擺脫這一切。爺爺奶奶快速老去,幾次半夜送醫院急救,爺爺是幾十年的哮喘,奶奶是左半身癱瘓,老兩口在同一醫院的不同病房,蘭生因為不愿意繼續上學,又和爸爸鬧僵。爸爸再一次從她生命中失蹤。

蘭生一直在找工作換工作,努力適應社會。村上有人和小姑說你們怎么不給蘭生找找門路讓她找一份輕松一點的工作,小姑當面拒絕,“那種人太落底了!”擲地有聲。一直說是蘭生奶奶害了她。

這些話都會傳到蘭生的耳中。蘭生的人生總是這樣,天翻地覆,前幾天還在醫院照顧她,訴說親情,后幾天就可以出言惡意,急著與自己撇清關系。更有人傳說蘭生像她不務正業的媽媽,蘭生都聽到這些話,之前她一個人冷冷清清,和所有人都沒什么親密交集,一個人獨自成長,這些都是成長路上不相干的人,可不知為何,在數落痛斥她的時候可以如此堅定無比,自認正確。

蘭生只是一個孤女,父親再次離開,母親依舊不著邊際,爺爺奶奶也躺在了醫院重癥監護室。自己工作不穩定,勉強維持生存。家里境況也不是壞到居無定所,十年前,她們村莊拆遷,住了10年的過渡房,現在每家都已拿到政府分配的拆遷房,蘭生和她母親是一個戶口,分了一套96平的大戶,一套45平的小戶。

其他人家按照人口和原來的房產自然每家都各有好幾套拆遷房。可她們卻不肯放過蘭生母女,覺得她們母女不配和她們一樣住一樣的房子。這是農村人一種極其詭異的心態,原來不如你的人突然沒付出努力就和你一樣平起平坐了,無端生出的心理失衡,總要在言語與鄙視中發泄出來。

事實上,蘭生母女和和她們之間怎會平起平坐,她們幾乎全家各個團結一致,共謀發家致富。而蘭生母女并不一條心的相愛,彼此都是情感欠缺的人。

世態炎涼,人情世故,蘭生都可以假裝不理會,沒聽到。可是爺爺奶奶即將歸于塵土的事實,沒有一天不折磨著她。她只覺得,這唯一一條確定的感情線,上天也要從她身上收走了。她幾次跑到陽澄湖邊上,面對滔滔湖水,問自己敢不敢跳下去。

依然不敢死,活著又這么痛苦。只能把內心的煎熬當成日常來過。母親給她安排相親,她同意了。對方是在本地打工的外地人口,她在車間上班的時候聽母親說晚上會有人來,你好好妝扮一下。下班后,有三個人在蘭生家的客廳,蘭生家雖然有拆遷房,但母女兩經濟拮據,并沒有裝修,只是簡單粉刷墻壁。有舊的桌椅。他們坐在舊的椅子上。

對方男孩瘦瘦高高,白襯衣,牛仔褲,身上有灰,應該是剛下班。一看就是勤勞務實的人家,四川人。蘭生想好好安定下來,于是答應結婚。蘭生這時候25歲。

之后的幾天,蘭生每次回到家都看到家里一塵不染,地磚都被擦洗的光亮幾乎照出人影。――男孩下班后就在家里搞衛生,買菜做晚飯,蘭生有點驚喜,家里從來沒有男性的勞動力,從來不曾見到的男性的陽剛之氣似乎照亮了整座屋子。

男孩默默的換掉家里舊的燈泡,碗碟,和蘭生說,蘭生過幾天等你休息我和爸媽說,我們去買一套家具回來,蘭生說好。

一年過后,蘭生懷孕,在孕期3個月時,外公去世。蘭生想起小時候外婆不在家,外公一個人帶著蘭生,晚上外公要去村東頭的一戶人家相約打麻將,外公整整打了6個小時,蘭生在那戶人家時而跑上樓,時而跑下樓,困了也不敢睡去,外公打的正酣,她在外公身旁乖乖坐下來,慢慢禁不住睡意就靠在外公肩上睡過去了。待她醒來,外公剛好結束麻將,牽著她小手,囡囡,我們回去。回去的路上月光皎潔,樹影重重,外公說,不要和奶奶說外公今晚打麻將了,知道嗎?蘭生點點頭狡黠地看一眼外公。祖孫倆牽著手走回家。

外公在夜里去世,合目躺在逼仄的車庫里,一旁癱瘓的奶奶哭泣,夜里村上的人來幫忙搬東西,搭建靈臺,到了白天,蘭生在懷孕中看著男人們從車庫抬出爺爺穿著白色壽衣的尸體,一陣暈眩,跑出公共車庫開始嘔吐起來。

最痛苦的時候,蘭生想,我沒有勇氣用死逃脫生,那么來世不要讓我再做人,甚至不要做動植物,因為動物和植物尚有知覺,若一定要有來生,那她只愿意做一塊石頭,沒有悲喜,沒有痛苦,旁人勸她說死了就什么也沒有了,她說就是要什么都沒有才好,活著太痛苦了。

爺爺去世那幾天,蘭生被安排去買花圈,照顧剩下的奶奶的飲食。在一片哭泣身中。蘭生都不聲不響做好這些小事,她的丈夫小文除了忙里忙外一直會尋找她的身影。抽空多陪著她。

蘭生懷孕7個月的時候,奶奶去世。過來吊喪的人都說你奶奶就算走都還放不下你。奶奶生前,對大伯大媽他們,說了最后一句怨言“我養到23歲,還給你們,竟然會放掉手,我佩服!”奶奶說的是蘭生的爸爸。

現在奶奶也死了。真的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蘭生的媽媽說,我當初懷你的時候也是7個月,那時候是你的親生奶奶去世的時候,她們讓我不要下跪,說對胎兒不吉利,所以蘭生你也不要給外婆跪了。

蘭生聽著詫異。母親也是在親生奶奶去世時懷的自己,這一切,因果循環,讓人不得不相信命運的安排。天地間無形的力量把人一切都已安排好了,人只是被安排的棋子,沒有任何別的路可以走。即使不服這命,頑強抵抗也無濟于事,千轉百回,路依舊走回去了,抗命亦是在命之中。

蘭生又開始恍惚,扶著小文要走回家去休息。小文扶她回到家里,等她躺好,給她蓋好被子,才離開繼續給喪禮做幫手。蘭生的肚子已經7個月,非常顯懷,翻身也已經有些困難。新生命正在孕育中,舊的生命在死去,天道輪回,誰也逃不過。

蘭生迷迷糊糊似乎聽到她的親生爺爺奶奶叫她,他們不允許蘭生叫她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他們才是蘭生的爺爺奶奶。不準蘭生傷感哭泣。事實上蘭生也確實沒有特別傷感,她只是嘆息命運的輪回。現在外公外婆在蘭生的生命里完成了他們的使命,他們要走了。


年初十,2月28,蘭生剖腹產下一枚女嬰,蘭生生產一天一夜,疼痛到達極限,要求醫生破剖腹產。家屬簽字后,很快一名女嬰被醫生從刀口處提出來,蘭生打的是半身麻醉,一直在等嬰兒的哭聲,醫生說好了,卻不聽見有哭聲,蘭生伸著脖子望去,看見一個光溜溜的小東西,臉像極了自己,小嘴一直不停的一張一合,這才放心下來,嬰兒也在這時候突然開始啼哭。

和寶貝一起被推回病房,由婆婆和小文輪番照顧。在醫院第3天,蘭生爸爸過來看她,爸爸給蘭生一個信封,里面有10000元。說給寶寶買點好的奶粉。7天后,蘭生和婆婆老公一起回家。

回家的蘭生依舊由婆婆老公照顧,蘭生爸爸給寶寶買一對金手鐲。蘭生爸爸希望蘭生母女可以跟著他姓。離婚后第一次和蘭生媽媽談判改姓。只要愿意改姓,爸爸名下有一套75平的中戶,現在正出租,以后租金可以給蘭生。蘭生媽媽同意了。

蘭生在月子里和爸爸奔走于改姓的各種手續,居委會,派出所,法院,都去了。臨近最后一步要雙方老一輩,年輕一輩簽字的時候,蘭生的媽媽卻反悔了。母女兩現在居住的是蘭生和媽媽名下的兩套拆遷房。是母方20年來把蘭生拉扯大,你這個父親20年來從沒有負過一次責任。當初給蘭生看病又是半途而廢消失。現在憑什么說改姓就改姓?怎么對得起蘭生地下的外公外婆?

改姓的事情又僵持不下。爸爸的中戶那時每月有1400的房租,這兩月一直由蘭生掌管。因為改姓不成,蘭生爸爸又收回了房租,由自己掌管。也說從此不會再到蘭生母女的家里來。但這一次她沒有和蘭生徹底斷絕,依然會有電話聯系,或者說對改姓依然不放棄。

周末他會邀請蘭生一家三口去他租住的房子里聚餐。他沒有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他是開公交車的,在公交首末站附近租了房子,方便上下班。他現在與二婚的前妻也剛離婚。人們都說是他的繼子羽翼豐滿自然就把他甩開了。具體內幕不詳,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蘭生家的事,蘭生,蘭生爸爸,蘭生媽媽,蘭生爺爺奶奶都是當地人茶余飯后的笑談。

蘭生變成一名普通的家庭婦女,在家帶孩子3年,期間開過淘寶店,跟著廣東的女人在微信上面做微商,有一次,蘭生因為銷路不好,心情沮喪,夜里開始做夢。

夢到爺爺奶奶的棺材,而她就踩在他們的棺材上面,蘭生嚇醒后,自己解夢,這是爺爺奶奶在告訴她,他們就算死了也永遠支持她。

3年過后,蘭生找了一份文員的工作,3000的薪資,工作輕松,蘭生開始重新報考大專,提升學歷,也會給雜志和公眾號投稿。

蘭生逐漸成為蕓蕓眾生的普通一員,走上正軌。有時因大伯的邀請,帶著寶寶和爸爸一起去大伯家的別墅吃飯。若感情沒有了困惑,經濟就是唯一要沖破的生存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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